顧辰之和林翊出去兩個多時辰了。
莊子里難道砸傷了很多人?
“怎么去了這么久?”顧瑾之嘀咕了一句,喊了海棠,對她道,“你出去吩咐一聲,讓石倉帶著人去找找。若是還有病家,就等著;若是閑坐,叫大少爺和林先生回來吃飯。”
海棠道是。
她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她又回來,對顧瑾之道:“已經吩咐下了,王妃…”
顧瑾之點頭,又喊了秋雨,讓她去廚房交代,等大少爺和林先生回來再開飯,飯菜別涼了。
秋雨領命而去。
顧瑾之問朱仲鈞:“等一等沒關系吧?”
朱仲鈞笑了笑,道:“我又不餓,等等吧。”
顧瑾之又坐回去看書。
約莫過了一刻鐘,二門上的小丫鬟又進來回稟。
海棠出去,問什么事。
“王妃,石倉說大少爺和林先生不在莊子西頭。下午來找大少爺和林先生看病的人家說,他們不過兩柱香的功夫,就止住了血,然后走了。石倉沿路問了問,有人看到大少爺和林先生出了莊子,說是去凌家莊給凌大夫上柱香…”海棠問明白了,進來說道。
上次李嬸說凌大夫死得可憐,顧辰之等人皆有惻隱之心。
今天又是凌大夫停靈的最后一天。
顧辰之和林翊兩人念著有點薄交,就冒雪去上香。祭拜祭拜。
顧瑾之想,這個時辰也該回來了,外頭天都要黑了。鄉間的路,又是大雪天,黑了天就更加不好走的,那兩人怎么還不見影兒?
“那去凌家莊找找…”顧瑾之對海棠道,“天都快黑了,外頭又是這種天氣。凌家莊里這里有好幾里路,別是路上滑了。”
海棠道是。
她又親自出去吩咐。
“不用說,你大哥和林翊替凌大夫抱不平去了。”朱仲鈞聽到了。對顧瑾之道。“凌大人和他們相熟。這種事,他們不出頭,凌家莊的人更加不敢出頭,凌大夫死得冤枉…”
顧瑾之也想到他們是打抱不平了。他怕顧辰之和林翊吃虧。
他們倆手無縛雞之力。怎么和惡霸斗?
若那個凌三麻子是個愣種。根本不知道顧辰之的身份來歷,把顧辰之當成多管閑事的給打了,豈不是白白挨了一頓?
顧瑾之心里是挺著急的。
“凌大夫是很可憐。說事不關己,雖然說得過去,到底薄涼。”顧瑾之道,“可他們倆闖到凌家莊,也的確魯莽了。但愿沒什么事才好。”
朱仲鈞就輕笑。
他沒有打斷顧瑾之。
像這樣知道為家里人擔心的顧瑾之,很有活力,不似一尊行尸走肉,讓朱仲鈞看到了她慢慢恢復的模樣。
這樣甚好。
顧瑾之坐立不安,朱仲鈞安然靜臥,等凌家莊那邊的消息。
過了半個時辰,就起了更。外頭映襯著雪光,居然比月光還要明亮,照在窗欞上,從窗戶紙里透進來幾縷冰潔。
等的時間越久,顧瑾之越不安了。
她臉上不動聲色,心里卻著急,還不忘問朱仲鈞:“你餓了嗎?”
剛才不餓,朱仲鈞現在有點餓了。
他摸了摸胃,還能忍一忍,就道:“不太餓。別急,他們就快回來了。這天,又是夜里,路不好走啊。”
顧瑾之笑了笑。
果然,朱仲鈞的話剛剛說完,又有小丫鬟跑進來。
顧瑾之喊了那個小丫鬟到跟前,問她怎么回事。
“侍衛大人帶著人回來了,說大少爺和林先生的確在凌家莊,卻不是在凌大夫那里,而是在凌三麻子家。大少爺要凌三麻子給凌大夫的老母親養老送終,像孝順自己的娘一樣,還要給凌大夫的子侄錢財,給凌大夫墳前磕頭…”
朱仲鈞吸了口氣。
書呆子啊。
“凌三麻子怎么說?”顧瑾之問。
“說是不同意,大少爺和林先生就賴在人家不走,坐在人家二門的門檻上。人家進不得出不得,又不敢拿大少爺和林先生如何。怕他們凍著,還搬了椅子給他們。他們就是不回來。”小丫鬟道。
朱仲鈞在一旁聽了,啞然失笑。原來凌家知道顧辰之的身份,不敢惹他,卻又不肯答應他的要求…
顧瑾之也啼笑皆非,她吩咐木葉和秋雨替她更衣,她要親自去一趟。
“秋雨,你照顧王爺,讓廚房送了晚膳來,別餓著了王爺。”顧瑾之穿戴整齊后,吩咐丫鬟,“海棠和木葉跟著我…”
她又問朱仲鈞,“你沒問題吧?”
“去吧。”朱仲鈞知道有侍衛跟著,不會傷著顧瑾之,就痛快讓她出門,“早點回來。”
顧瑾之點頭。
她帶著丫鬟,出了二門。
得到消息的石倉,早已帶著四名侍衛在二門口等著顧瑾之。
顧瑾之穿著木屐,踏雪而來,所以走得很慢。她外頭罩著緙絲五彩斗篷,即使借著雪光也看得出十分明艷。
石倉等人給她行禮。
顧瑾之上了馬車。
鄉間的小路很不好走,馬車一步步緩慢前行。
凌家莊離付家莊只有幾里路,平常馬車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如今既是夜里,又是上了凍的雪路,馬車非常慢,他們花了半刻鐘才道。
凌三麻子府上已經關了大門,門口雪又掃得干凈,沒有雪光,顯得很暗淡陰森。
石倉上前敲門。
他的手很有力,厚重的朱紅色大門被敲得震天響。
“誰這么敲門,還有沒有規矩?你的手不疼。我們家的門可經不起…”里頭有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罵罵咧咧往門口來。
接著,顧瑾之等人就聽到了門栓抽動的聲音。
大門很快打開了。
看到是石倉,看門的中年人腳步微微后退。
石倉剛剛來過了,他認識。
“大人,您來接顧少爺和林先生?”看門的家丁笑瞇瞇迎了石倉。而后,他的目光才落到了顧瑾之身上。
石倉不解釋,只是往顧瑾之面前站,擋住了家丁的視線,才道:“大少爺和林先生還在?”
“還在。”家丁回答。
“前頭領路。”石倉道。
家丁道是。
石倉走在前頭。顧瑾之和兩個丫鬟走在仲鈞。其他四名侍衛走在后頭。
到了凌三麻子家的垂花門口,果然見顧辰之和林翊坐在那里,兩人有說有笑,視若無人。
四周站了不少的家丁。還有個微胖的男人。衣著錦簇。穿著大風氅,站在中家丁中間,目光里帶著憤怒。
看到家丁又帶了人進來。微胖男子欲發火。
可看到了石倉身后的女子,微胖男子愣了愣。
家丁已經上前行禮,喊了老爺。
微胖的那個錦服男子,就是凌三麻子。他不高,就更顯得胖,肥頭大耳的,看上去竟然有點憨厚。
“這是?”瞧見了顧瑾之,凌三麻子上前幾步,欲行禮。
他雖然不知道顧瑾之和朱仲鈞已經住到了付家莊,卻見她穿著打扮,是個貴婦人的模樣,不敢輕待。
顧瑾之笑了笑,沒回答凌三麻子的話,繞開他,走到了顧辰之和林翊面前。
“還不回去?”顧瑾之笑道,“等你們吃飯,你們倒在這里躲清閑。晚膳還用不用了?”
凌三麻子站在一旁不敢插話。
雖然他恨不能也弄死顧辰之和林翊。
顧辰之的父親身份顯赫,凌三麻子早就知曉。他是不敢惹顧辰之的。
“你先回去吧。”顧辰之笑道,“我們和三麻子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很少有人直接這么稱呼凌三麻子的。
凌三麻子臉色微變,欲發作卻又不敢。
“三麻子,你怎么說?”顧辰之站起身,又問了一遍。
凌三麻子臉色醬紫,恨聲道:“做夢。”
“我和林先生也在這里凍了兩個時辰,誠意已到。你若是無心補過,我們可要替天行道。現在不過叫你拿出一半的田地給凌大夫的侄兒們,凌家的侄兒們供養老太太,你都不肯。”顧辰之道,“我告到順天府,你殺人之過,只怕傾家蕩產也賠不起的。”
顧辰之坐了這么久,第一次說狠話。
就算凌三麻子真的不賠償凌大夫家,顧辰之也不會動用父親的關系,替凌大夫出頭的。
父親在朝中已經得罪了不少人,顧辰之不想給父親再添麻煩。
他只是嚇唬嚇唬凌三麻子。
假如他真的愿意動用他父親的關系,顧辰之也不用在這里坐兩個時辰。
他在和凌三麻子斗耐心。
顧辰之想盡量低調把這件事解決。他是聲張正義的,最后卻弄得欺壓百姓結束,違背了他的初衷。
顧辰之的威脅,凌三麻子卻不知道是家的,他腳微軟,很想就這么答應算了。
看轉念一想,他又不甘心。
那個昏庸的大夫,治死了他剛剛滿周歲、粉雕玉琢的兒子,幾乎毀了凌三麻子的命。他不過是打了那庸醫一頓。那庸醫自己沒用,半夜死了,凌三麻子哪里肯認這錯兒?
因為兒子沒了,他老婆已經瘋了一半,老娘病倒了。他的苦處,誰又知曉。
旁觀者只同情弱者,卻不知道凌三麻子的苦。
他咽不下這口氣。
他寧愿打官司,把田地都填進去,也不愿意白給了那個庸醫家的人。
“顧大少爺什么人。您要整死我,我又如何有還手之力?田地是別想了。那個庸醫治死了我孩兒,他償命是天經地義的。”凌三麻子臉漲得通紅。
顧瑾之回頭看了他一眼。
垂花門口的燈籠,光線暗淡。雖然有點雪光,仍是不太清楚,顧瑾之看不清楚凌三麻子的面色。
幸而有家丁手里提了燈籠。
顧瑾之看了眼石倉,又指了指家丁手里的燈籠。
石倉會意,一把奪過來,交給了顧瑾之。
顧瑾之上前幾步,往凌三麻子臉上照。
凌三麻子一臉的怒意,卻倔強著沒有退半步。
他對顧瑾之的行為,反感又憤怒。
他欲發作,就聽到顧瑾之道:“你家孩兒的夭折,跟凌大夫沒關系。是你們夫妻害死了他。讓你給一半的田地去供養凌大夫的老娘,是便宜你的,你還是給吧。”
昨天回南京看病去了,還不知結果如何,心里一直懸著塊石頭,非常非常的擔心。但愿只是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