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五的病,膿痰少了很多,所以二診的時候,林翊開的千金方有了調整,去了敗醬草,添了象貝和金銀花。
象貝和金銀花都是寒性藥。
顧辰之就在一旁問:“上次先生不是說,常五的病不能用涼的嗎?”
林翊答:“用了幾日的藥,他體內的那盆火,已經漸漸歇了。這個時候還有余熱,潑涼水不會再起煙,反而加快了火炭的熄滅,涼藥能用的。常五體內殘熱未消,所以添了象貝和金銀花…”
顧辰之半晌說不出話來。
沉默了片刻,他才喃喃道:“真瑣碎啊!我要什么時候才能學會?”
顧瑾之就笑著道:“大哥不是說,要學十年嗎?如今還沒兩個月,怎么先泄氣了?”
顧辰之撓了撓頭,尷尬道:“你不是也才學了兩年?可見,還是要有天賦才行…”
林翊就看了眼顧瑾之。
顧瑾之名聲最盛,是她治好了寧萼的時候。那時候不僅僅是寧萼,還有太后的頑疾也暴露出來。
后來,她很久沒什么驚艷的病例,坊間的百姓也沒受過她的恩惠,名聲就漸漸低落了下去。
林翊到京里的時候,傳言已經不多,可他仍是聽說了些。
他善岐黃之術,所以很關心京里的名醫。
聽說顧辰之說顧瑾之才學醫兩年,林翊微微搖頭笑了笑。
“…那么,大哥就以勤補拙吧。”顧瑾之笑著道。
學習總有這樣的過程:一開始信心百倍;了解越多,越感到迷茫無措,甚至信念動搖;在迷茫中埋頭苦讀,最終知識積累越來越多,茅塞頓開。總算能學有所成。
這個過程,沒有捷徑,只有刻苦這一條獨木橋。
顧辰之正在入行之初的迷茫階段。
五月很快就過去,熱浪橫掃,蟬鳴漫天,酷夏的圖卷,一寸寸覆蓋華夏大地,夏日就這樣來了。
半個月的調養,常五的病痊愈。
常五在西門大街頗有人緣。
他性格好。熱心又能干。不僅僅榨油作坊的東家和伙計喜歡他,其他鋪子里的,也有人很喜歡。
他經常得空幫四周街坊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他的病,也有不少人關心。
等他全好了,他又幫助宣揚顧氏善藥堂的坐堂先生仁心仁術。不少人相信他的。
而后,又不知是誰說:“…就是那個治好了太后頑疾的顧家!他們家七小姐也在這里坐堂呢!”
感情一直不知道顧氏到底是哪一家。
藥鋪的眾人聽了,不免好笑。
到了六月初,街坊有人病了,就試探著到藥鋪問診。
天氣一日日熱起來,不少人暑濕,還有些伙計們染了熱毒。又沒什么錢,都到顧氏藥鋪。
到了六月中旬,就忙得腳不沾地。
忙起來的時候,老爺子和顧瑾之也要親自問診。
顧辰之跟著老爺子打雜。
這期間沒什么難的病案。都是一治一個準,名聲就響徹了西大街。
人人都知道,顧氏藥鋪,不僅僅大夫醫術好。藥材也是上等,藥效顯著。把梁氏藥鋪狠狠的摔到了后頭。
梁氏藥鋪價格優惠,那么藥材的質量可想而知。
他們是要賺錢的。
短短半個月,梁氏藥鋪門可羅雀。
而顧氏藥鋪,每日都有病患,幾乎是從早忙到晚。
到了六月底,天氣更熱了。
暑氣又添了一層。
老爺子讓畫琴煮了涼茶,擺在鋪子門口。又在鋪子門口搭個涼棚,供來往路人乘涼解渴。
四周街坊沒事的時候,都愛到這藥鋪門口,噌碗藥茶喝。
如此善舉,越傳越遠。
西大街的人,平頭百姓、販夫走卒,都不再光顧梁氏藥鋪。不管大病小病,都到顧氏善藥堂取藥。
一開始還有人刻意穿著寒酸。
而后,大家知道顧氏并不計較這些,紛紛大著膽子前來。
顧氏照樣賜藥。
一個多月,梁氏藥鋪的沒做一樁生意,東家終于忍不住了。
七月初四這日,顧氏藥鋪打烊很晚。
下了板之后,司箋幾個腰酸背痛的,都坐著不動。一來太熱,二來太累,誰也沒想起吃飯,幾個人坐著扇風取涼。
林翊在整理醫案。
顧辰之則在幫老爺子整理醫案。
這些日子以來,顧辰之每日都要早起一個時辰,先把昨日的醫案全部背熟記下。
如今旁的不敢說,碰到了普通的小病,他也能瞧出一二來。
“太熱了…”小伙計阿良道,“要是有盆冰就好了。”
“一盆冰?美得你。”貴兒道,“要是有盅冰水就好了…”
顧辰之聽了直笑。
阿良和貴兒就看向他,問他:“大少爺,您在家里有人伺候,大熱天也能坐在擱了冰的書房里,何苦來遭這個罪?”
這些日子太熱,顧辰之起了一身痱子。
他原體質都比其他人嬌些。
聽到小伙計們這樣問,顧辰之的筆頭微微一頓。
“這叫遭罪?”司箋呵斥阿良和貴兒,“你們去瞧瞧外頭挑擔的,去瞧瞧泥瓦匠,去瞧瞧田里地里做活的!越發身在福中不知福!”
阿良和貴兒忙賠笑,不再多問了。
顧辰之也不以為意,笑了笑繼續謄寫醫案。
他心里清楚自己為什么要吃這些苦。
可是說出來有什么意義呢?
好似故意表白一番,反而顯得不誠心,所以他沉默不知如何說話。
大堂里又恢復了安靜,司箋先給老太爺斟茶,又給顧辰之和林翊添了茶,才退下來。
畫琴又從后院端了冰湃的西瓜來。
老爺子不吃冰湃的東西。畫琴給林翊和顧辰之分別端了一塊之后,剩下的就擱在地上,和司箋、阿良、貴兒吃了起來。
藥香縈繞,眾人終于感受了點點涼意。
阿良一連吃了三塊,才滿足的舒了口氣。
“不做晚飯嗎?”司箋吃好了,問畫琴。
“熬粥了…”畫琴道,“還沒好。你餓了?”
“我不餓。我怕老太爺和先生餓了。”司箋笑道。
“我是吃不下了。”貴兒吃完了西瓜,就躺在地上,舒服伸了懶腰。“我歇會,洗了澡就睡去。”
正說著,就聽到了有人敲門聲。
“這么晚,還有人?”阿良愣了下,忙爬起來去開門。
等阿良和貴兒下了幾塊門板。看到門口有四個人。
為首的中年人中等個子,偏瘦,大熱天穿著綢布直裰,頗為講究;跟在中年人身邊,是個同樣中等個子的年輕小伙子,同樣的綢布直裰,目光精明。
跟在他們身后。才是兩個伙計打扮的人,手里提著燈籠。
“您…您是看病嗎?”阿良見他們也不像有病的,就疑惑著問他們,“我們這里下板了。先生也歇了。若不是急病,您幾位明兒再來?”
林翊和顧辰之等人紛紛轉臉去瞧。
“我們不瞧病,是特意來拜訪的。”中年男人笑瞇瞇道,一副好脾氣。他目光炯炯。透著一股子精明干練。
司箋就罵阿良:“堵在門口做什么?請幾位進來吧。”
阿良忙讓開了路。
“哪位是掌柜的?”進來之后,中年人又問。
他目光掃了圈。最終落在林翊身上。
司箋上前,道:“這位先生瞧著面生,頭一次來小店吧?我才到這里做掌柜的,眼拙,不知先生高姓大名…”
中年人不由打量了兩眼司箋。
其貌不揚的司箋,只有十八歲,像個孩子似的。
中年人不妨是這么年輕的掌柜,微微愣了愣。
他還以為林翊是掌柜的。
聽到司箋這般說,中年人忙給司箋作揖:“免貴姓梁,梁瑞。前頭那家梁氏藥鋪,就是祖業…”
居然是梁家的人。
林翊和顧辰之原坐著,此刻都站了起來。
“…這是犬子梁向然。”梁瑞繼續介紹,“掌柜的貴姓?”
司箋也報了姓名,又把顧辰之和林翊都介紹了一遍。
梁瑞和梁向然父子倆就忙給顧辰之和林翊行禮。
顧辰之和林翊也還禮。
一張八仙桌擺在大堂中央,顧辰之和林翊請梁氏父子坐下。
“原是我們的疏忽。”梁瑞開口就笑,“既然同在一條街做買賣家,就是朋友,早該拜訪的。只是你們也沒個開業,我們都糊里糊涂的。等知道你們開業了,就到了現在…”
同行是冤家,沒什么朋友一說。
他說他現在才知道顧氏開業。
怎么可能?
他都一個月沒生意了。
“我們不是做買賣,就沒圖開業的吉利。”顧辰之解釋道,心里卻在想這對父子的來意。
肯定沒好事的。
“原來如此…”梁瑞笑著道,“聽聞貴號是免費問診散藥?如今藥材可不便宜…”
“是啊。”顧辰之道,然后就不再多言,什么時候,藥材都不便宜…
“貴號就是您在管著嗎?”梁瑞又問顧辰之,“您做這里行善積德的好事,果然是心胸不同凡響啊,梁某佩服不已。”
“哪里哪里…”顧辰之笑著道,也不說老爺子,只應下來,看看梁瑞接下來什么時候才點明來意。
“只是所費不貲吧?”梁瑞繼續道,“梁某做這行有些年頭了,認識些朋友。倘或顧兄弟要便宜的藥,梁某可以做個引薦人。這樣,既行善積德,又能省下費用…咱們這條街,租金也不便宜的吧?”
梁瑞大約四五十歲,年紀絕對是顧辰之的長輩。
而他卻稱顧辰之為兄弟…
這人有些城府,顧辰之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