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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滾滾長江東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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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謙得理不饒人,乘勝追擊,未等楊慎反應過來的功夫,繼續道:“說什么青睞,實則是另有所圖,我不過是個青年,初入官場,可能涉世不深,偶有得罪了令尊,想不到令尊巧設奸計,如此針對一個翰林侍讀,實在讓人心寒,楊兄,你我雖是已有深交,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多說也是無益,你休要再來勸我,回去告訴令尊,我彈劾他乃是出于公義,他處處針對卻是出自私怨,他若是實在瞧我不順眼,非要將我置之死地,那就索性放馬過來,徐某人讀書十載,心存義理,胸襟坦蕩,怕個什么?”

  他拂袖起身,道:“送客!”

  楊慎這種官二代的脾氣本來還能耐著性子說話,現在見徐謙裝得一手好逼,不禁嘆為觀止,也是積攢了一肚子的火氣。

  這廝,還來勁了!

  偏偏他想要反駁,卻又無從駁起,怪只怪中了這廝的圈套,被這家伙繞了進去,結果自打自己一個耳光。

  不過…楊慎算是明白徐謙的意圖了,這廝原來是琢磨上了侍讀學士,難怪折騰了這么久,他沉默了一下,覺得確實是多說無益,便索性起身道:“告辭。”

  腳步匆匆地離開徐家,連忙自午(入宮,折到大明門附近的內閣見楊廷和,楊廷和一直在等消息,叫他進來,細細詢問,楊慎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

  楊廷和聽了不禁哭笑不得,隨即道:“繞了這么多彎子,原來是想著求官來著,此子真是可恨又教人無奈,他這項莊舞劍,原以為是要和老夫為難,卻是為了自己的小算盤。”

  楊慎道:“這家伙太可恨了,父京若是應了他的要求,下次又不知要使什么奸計了。敲竹杠敲到了父親的頭上,他這是找死。”

  楊廷和卻是冷靜下來,放下手中一本奏書,慢悠悠地道:“話不能這樣說,你好好學著,這便是四兩撥千斤,他不過小小侍讀,地位卑微,與為父比起來一個天上地下,為父捏捏手指頭都夠他消受的,可是你仔細琢磨,為何他處處占著先機?”

  楊慎心里吸了口氣,父親這是在潔校他了,想了想,楊慎道:“這是田忌賽馬,他的長處在于年少,可以飽受風評非議,可是父親卻是不成。”

  楊廷和搖搖頭道:“你只看到了表面,他的長處在于他可以耍賴,而為父卻是不能,這便是面厚心黑之道,就算是擺明著要敲為父的竹杠,為父能不答應嗎?”

  楊慎皺眉道:“難道父親…,時”,

  楊廷和瞇起眼道:“為父畢竟要顧忌到大局,你以為徐謙在這個節骨眼上為何要耍賴皮?若是平時,你看他敢?他之所以敢敲竹杠到為父的頭上,是因為瞅準了時機,你只看到了他無賴,卻沒有想到眼下的時局,你想想看,現在內閣只有為父之人,新晉學士正在篩選,為父推舉冇的人選卻需要陛下點頭,這徐謙就是看準了這一點,在這個風口浪尖上才敢制造輿論,上演這一出好戲,眼下為父必須求穩,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重蹈又一個王公入閣的覆轍,所以為父現在的心力只能用在應付宮里。正是因為如此,徐謙才借機滋事,他便是希望揪扯不清,使為父分心,假若為父和他計較,必定要天下震動,生出許多事端。可要是為父不和他計較,就必須要息事寧人,正如他所言的那樣,他出身既好,平時頗有政績,為何不能升任侍讀學士?”

  楊廷和把玩著手里的筆桿子,淡淡地道:“這就是兩難的局面,無論做出任何選擇,徐謙都能受益,你現在曉得他的厲害了吧。”

  楊慎深吸一口氣,這才明白徐謙的意圖是什么,原本在來的時候,他還覺得徐謙可笑,單憑耍無賴,靠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就想求官,真以為楊家是傻子嗎?可是現在一琢磨,卻發覺父親想得比他深,看得比他遠,父親現在全部的身心都在內閣人選上頭,最忌的就是節外生枝,絕不能因此分心,更不能成為天下人輿論的焦點,但凡布局大事,都要做到潤物細無聲,躲在幕后步步為營,假使這時候萬眾矚目,上有嘉靖步步施壓,下有徐謙搗蛋滋事,這事兒還做得成嗎?

  楊廷和教訓他道:“所以凡事都要看背景,要看時機,同樣一件事,若是在三個月之前,他徐謙若是敢這樣做,為父不介意借此收拾了他。可是現在…”,楊廷和的眼睛越瞇越是深沉,他似巴經有了主意,一字一句道:“眼下只能對他進行安撫,廣西的楊環之亂你知道吧?”

  楊廷和所說的是今年新出的一伙反賊,這伙人突然起事,攻略了一處縣衙,扯起旗來自封南王,裹挾百姓數千,聲勢頗為浩大。

  楊廷和又道:“廣西一向是匪患頻仍之地,以往的時候,哪一次出了這樣的事,朝廷不將其清剿干凈不罷休,可是為何這次楊環起事,廣西巡撫卻是上書楊環起事實在是迫不得已,實乃當地官員盤劑太甚,百姓不堪加征的苛捐雜稅,這才殺官造反?你仔細琢磨琢磨吧,難道以往的時候,官吏們就沒有盤剝嗎?說到底,廣西巡撫這是看準了這一次朝廷的重心用在了江南的倭患上,所以沒有心力去剿廣西之賊,這廣西巡撫上書便是給朝廷~個臺階,好讓朝廷對楊環進行招撫。楊環的道理和徐謙也是一樣,只有看準時機的人才能從中撈取好處,這楊環此事起事就是時機。徐謙這時候鬧事也是時機。你學到了這個,將來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若是以往,楊廷和對楊慎說起這些道理,他必定不以為然,可是今日竟發覺這個道理如此的深刻,楊慎道:“那么父親的意思…”,

  楊廷和慢悠悠地道:“終究還只是個侍讀學士而已,雖然有養虎為患之嫌,可是為政者處事,最緊要的就是分清事情利弊,取舍輕重急緩,這世上不會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楊廷和方才凝重的臉色變得輕松起來:“就遂了他的心愿又何妨?大丈夫不可計較于一時的得失,目光,要放遠。”

  他似有些疲憊,繼續道:“這一趟辛苦了你,其實這徐謙若是有所求倒也好辦,就怕他鐵了心的要魚死網破,可見這個人還是懂得分寸的,你下去吧,為父要覲見陛下,和陛下好好說一說這徐謙的事。”

  楊慎還是有些不甘,其實大道理仙也懂,可是想到人家撒潑耍賴都能升官,實在讓他心里不舒服,雖然他也是侍讀學士,可是好歹他是狀元公,而且在朝為官有這么多年,又是大明朝數一數二的官二代,即便如此,那也是資歷一步步熬出來的,這徐謙也才兩三年功夫就從編撰一步步走到侍讀學士,一年一遷,實在罕見。

  雖然在明初的時候,這樣升遷的例子可不少,同為六首出身的黃觀,在洪武二十三年中第,到了二十九年就升為從二品的禮部右侍郎,可人家畢竟是花了六年時間才成為高官不是?若是按徐謙的升遷速度,現在得了個侍讀學士,將來隨便外放到哪里去,至少也是個侍郎級別,怕是這家伙所費的時間比黃觀還要快,冇怕是頂多四五年就能成為侍郎級別的人物。

  越想,楊慎就越是想不明白,不是楊慎非要鉆這個牛角尖,只是本就已經十分出色的自己,原本鶴立雞群,誰曉得出了這么個妖孽和他一比,自己頓時黯然失色,自己按部就班,一步步走到今天,本該俯瞰眾生,誰曉得現在被人俯瞰了。

  “父親對他有求必應,難道就…”

  他還想再勸說幾句,楊廷和卻是心意已決,顯然他不希望再出任何意外,楊廷和道:“你好好歇一歇吧。”隨即,命了一個書吏來,吩咐一聲,讓人去和外頭的公公稟報,準備覲見嘉靖的事宜。

  楊慎看罷,只好搖搖頭,輕輕嘆口氣,再不多言了。灰溜溜地回到待詔房,越想越是不舒服,卻又無可奈何。

  說起來當日都在待詔房的三個人,李時如今已成了江南總督,雖然暫時沒有入閣的希望,可也是位高權重,總督江南數省,節制數省軍馬,好不威風。而徐謙也是風頭正勁,奮起直追,端的是犀利無比。反觀自己,雖然是升任了侍讀學士,可是卻形同嚼蠟,宛如雞肋,憋在這待詔房里,固然是清貴,可又似乎無所事事,碌碌無為。

  今日的事猶如給他澆了一盆冷水,他冷不防想到了一首詞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這首徐謙所作的臨江仙原來令楊慎嗤之以鼻,可是現在的心境一思量,這才體會到其中三味,越來越覺得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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