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玉從來不曾這樣拒絕過他的親近,她沒有喝止,也沒有動手,但渾身散發著拒人千里的氣息。
她的不反抗,在徐逆看來更加難受。因為他感覺到,她之所以不反抗,只是因為心虛。
既然心虛,說明不是他的誤解。
明明有事,卻裝得沒事,什么話也不說,這讓徐逆心里窩了把火。
靈玉仍然沒有解釋,只是轉開了頭。
“靈玉!”徐逆扳回她的臉,眼里有風暴在聚集,“你躲什么?經歷了這么多,還有什么事不能告訴我嗎?”
這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拋棄了一樣,她的心思不在他的身上。
“對不起,我…”靈玉想解釋,卻又覺得說不出口。
三番兩次,都得不到答案,徐逆忍耐不住,重新覆下身軀。
“別…”
這一次他沒有停止,狂風暴雨,將靈玉僅剩的理智淹沒。
難以控制的狂潮中,靈玉眼前晃過徐逆的臉,恍惚了一下,脫口而出:“紫郢…”
狂潮一下子停滯了。
徐逆抬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你…叫誰?”
靈玉一下子咬住唇,懊惱無比。
她不知道剛才怎么回事,看到徐逆那張臉,直覺脫口而出。
徐逆的呼吸粗重起來,捏住她的下頷,聲音冰冷:“程靈玉,你剛才叫誰?”
這些日子,靈玉已經被糾纏得不得安生,偏偏他又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心里的郁悶一下子爆發出來:“放開!我叫誰你沒聽到嗎?”
“你說什么?”這種厭倦的姿態,帶著不耐煩的語氣,讓徐逆心里的火一下子燒了起來,“紫郢?原來你把我當紫郢?”
靈玉不知道該怎么說,伸手蓋住眼睛。
這種拒絕的姿態,讓徐逆的火氣無處可去,一把將她的手抓開:“給我說清楚!”
“放開,我不想說!”靈玉心里亂糟糟的,不想再看到這張臉,偏偏徐逆將她壓制得死死的,怎么都不放。
“程靈玉!”他壓抑著怒火,喝道,“什么事你不能拿出來說?風風雨雨我們都闖過了,這點事情還要隱瞞嗎?一千年了,我們在一起一千年,什么難關都過來了,難道要在這種小事上毀了我們之間的信任?”
靈玉一呆,閉上眼睛,不再拒絕。
是啊,一千年了,他們遇到過多少難關?當初他還未獲得自由,在一起的希望那么渺茫,都一一闖過來了,要是因為這件事留下芥蒂,那也太不值得了。
靈玉壓下情緒,努力讓自己平復下來。
“你先起來。”她用冷靜的口吻說。
徐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確認她不是敷衍,起身穿衣。
當氣氛重歸寧靜,靈玉終于說道:“我…我想我可能遇到麻煩了。”
“什么意思?”
這個時候,靈玉仍然低著頭,似乎不敢與他對視。
徐逆壓下心中的不快,他知道現在不是縱容自己發怒的時候。剛才說靈玉把他當成紫郢,只是一句氣話。畢竟在那個時候,靈玉喊著別的男人的名字,叫他怎么忍?就算那個男人是他的前世,那也不行。
“是不是你突破中期的時候,遇到了什么事?”徐逆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用理智來主導這件事。
“我想…是的。”靈玉把臉埋在自己的掌心,“我感覺到,懷素好像醒了。”
徐逆瞇起眼:“懷素醒了?懷素不是死了嗎?”
懷素和紫郢的情況不同,紫郢會在他身上出現,是因為紫郢劍是他的本體,上面的神念怎么都不能抹去。但懷素是真真切切地死了,就算留下神識,也是無根之木,怎么都不可能跟靈玉搶奪身體。靈玉才是活生生的,自我與肉身完全契合,僅僅一抹神念,不可能久留。
“我說不清。”靈玉更頹廢了,“總之,從元神池出來以后,我時不時會分不清自己是誰。有時候甚至覺得,懷素的一生才是真實的,程靈玉好像是一個夢。就連性格,都不自覺地向懷素偏移。”
那種心堅如鐵,冰冷絕情的感覺,不止一次出現在她的內心。
她的情況沒有徐逆當初那么嚴重,自我并沒有被奪,所以,她并沒有徐逆產生什么惡意,殺他而后快什么的。但是,當她看到徐逆的時候,有時候會恍惚地把他當成紫郢。
每當那時,靈玉便會覺得,自己心堅如鐵,微瀾不起。
“…所以,你不想與我親近,因為你會把我錯當成紫郢?”
靈玉按了按額頭:“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這種感覺,我還是我,但身上有了別人的意識,她經歷的一切,就是我自己經歷的。這不是奪舍,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契合,我的自我還存在,沒有受到任何攻擊。”
徐逆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他的紫郢之間的爭斗,和范閑書與簡不凡一樣,是兩個自我之間的爭奪。但靈玉不同,她身上始終只有一個自我,懷素的意念并不存在,但懷素的感覺如影隨形。就好像,靈玉已將懷素的記憶變成自己的一樣。
“我不敢告訴你,因為我自己都理不清。甚至于,我感覺到對你的信任也在動搖——不,應該說,屬于程靈玉的那部分,信任還在,但懷素的感覺一出現,我就會覺得你是個陌生人。”
既然是陌生人,自然不喜歡他的親近。這是自覺的反應。
徐逆問:“你不會想殺我?”
“不會。”靈玉答得干脆,“就算把你錯當成紫郢,我也沒有任何感覺,不會想要殺之而后快。只是覺得心里一片冰冷,沒有什么事能引動我的情緒。”
“我本想,也許過一陣子就好了。這件事,你幫不了我…”
徐逆站起身:“既然如此,我們暫時還是分居吧。你這段時間什么事都不用管了,先把這件事理清在說,外面有我。”
“嗯…”靈玉抬起頭,目光帶著一絲疏離。
徐逆心中一抽,轉身出去,不想再看。她這種疏離的目光,讓他看得難受。
屋中只剩下自己一人,靈玉頹廢地往后倒去。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是突破中期的時候,碧落之晶里釋放出來的懷素的神念?還是元神池錘煉元神的時候,那些趁虛而入的記憶?
碧落之晶里有懷素的神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她迷惘的時候,懷素的神念經常會跑出來。但過后,仍然會好好地存放在碧落之晶里,可現在…
這跟他們之前遇到過的所有事情都不同。不管是紫郢的神念,還是簡不凡的自我,都清晰明確。但靈玉千真萬確,肯定自己身上沒有另一個自我。
最讓她覺得難受的是,她對徐逆的信任在動搖。
有時候看著徐逆,就好像看著紫郢,那種遠在天邊的感覺。
她的心虛,亦來源于此。
現在說出口了,盡管徐逆沒有表示不快,但她能感覺到他的受傷,哪怕明知道她不受控制。
靈玉閉上眼,眼前浮現起一座簡樸的道觀,蜿蜒的溪流,穿過花林,無數花瓣,隨風而落。
她站在亭中,悠悠地看著這一切,心緒平靜,波瀾不起。
丹霄觀立,百界臣服。她掌握著周圍數百界的生死與命運,人人都要在她面前俯首。那種強大的力量,睥睨天下。
她仿佛看到懷素站在自己面前,用那種無情無緒的目光看著她。
“這就是你的感覺嗎?為什么我會這么清楚…”
“因為你就是我啊!”懷素微笑著說。
“我…就是你?那你是誰?”
“我是懷素,懷素元君,許多人叫我丹霄帝君。”
“丹霄…帝君。”靈玉喃喃道,“心如堅石,萬物不動,這就是丹霄帝君?”
懷素輕笑:“丹霄帝君也好,懷素元君也罷,只是一個名字而已,將來叫程靈玉,也沒什么不好。”
“丹霄帝君,懷素元君,程靈玉…”她緩緩念過來,突然一陣恐慌,“不,我是程靈玉,但我不是丹霄帝君,不是懷素元君!”
懷素只是那樣靜靜地看著她,面容帶笑,目光如靜水。
那種心如堅石的感覺又浮上來了,靈玉不自覺松開手。
“…如果,這是你的感覺,為什么你對紫郢那么平靜?你不恨他?他不是你的仇人嗎?”
懷素淡淡道:“仇人?不,我沒有仇人。”
“沒有…仇人?那你跟他爭斗…”
“為了天機而斗,誰都不是仇人。我想殺紫郢,只是因為他是道祖的弟子,從廣樂天的盛世活到如今,身上有著深厚的天機。恨?那是什么東西?”
靈玉訝然:“可紫郢為何要除你而后快?如果你們這些大乘之間都不算仇人的話…”
懷素笑了起來:“因為,紫郢天君威壓諸界,卻被我算計了呀!他想殺我,如同我想殺他的理由一樣。不過,他更多一分迫切,只要我活著,他就不能安生。”
想算計紫郢天君的大乘不止她一個,但只有她得手了。這就是紫郢迫切的理由。
“…”靈玉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你是想說,我在逐漸變成你嗎?無愛無恨,心如鐵石…”
“這樣不好嗎?”懷素淺笑道,“我不是紫郢那個天生無情的家伙,為了這一日,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才斷了七情,你可占了便宜了呢!”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