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風陣陣的山洞中,周圍陰魂飛舞。
徐月盤坐其中,仿佛回到了記憶中的某個時刻。
她記得,那個時候,圍繞在她身邊的,也是這些。
陰風嗚嗚,鬼哭陣陣。
到底是什么時候的記憶?在此之前,她又在做什么?
“小姑娘,你天資過人,可愿隨我去修仙?”對她說這話的,是個眉目和善的老道。
她那時回答了什么?對了,她好像說:“修仙?是不是可以在天空飛?好啊,我去!”
那時的她,才剛剛五歲。
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就這么跟著進了大衍城。
她有十幾個師父,人人修為高深。她有無數的仆從,不管要什么,都有人幫她完成心愿。她什么都不缺,功法、丹藥、法寶…
一天天長大,她終于知道,還是有自己缺少的東西。
那就是自由。
她可以要盡天下寶物,就是不能夠離開大衍城。
她也曾經叛逆過,時時刻刻想要逃開。
最終,她屈服了。
如果強求而不得,那她只能屈服。
有朝一日,天途開啟,她就自由了吧?
懷著這個心愿,她成為新的天機子,繼承了卜算天機的使命。
一年一年又一年…她成為了元嬰修士,卻邁不進化神。
怎么可能化神呢?從小被拘禁在大衍城內,她連最起碼的閱歷都沒有,能夠邁過元嬰,已經是她天資過人。
歷代天機子中,資質略有缺乏的,可以憑借無數丹藥,進入結丹期。像她這樣達到元嬰的,已經很幸運了。
她學會了滿足。
可是,她的內心有一只巨獸,在滿足的外表下,越來越膨脹。不管聽多少經文,它都沒有消去,反而越來越龐大。
她感到恐懼,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會控制不住這只巨獸。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了某代天機子留下的密文,內心的巨獸終于失控。
歷代天機子,因為卜算天機過多,受到反噬。又因心礙難除,多數瘋癲而死。
她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巨獸,被憤怒吞沒。
原來,這就是她的歸路?什么天途開啟,終將自由,那都是騙人的!天途開啟,天途什么時候才會開啟?在她之前,有十一代天機子,結果如何?他們一個個,都沒有等到那一天,而是瘋、癲、而、死!
這四個字,刻在她的心上,如蟻啃噬。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在她心里響起…
徐月突然睜開了雙眼。
看到她的眼睛,靈玉心里“咯噔”一下。
看似睿智,又帶著隱隱約約的狂暴,這不是徐月的眼神。
回來的人,是天機子嗎?
“徐月!”徐逆喝道,“速速清醒,莫要遲疑!”
徐月的眼神再次迷糊起來。
徐月?這是誰的名字?她沒有名字,或者說,她和十一個人共同一個名字,這個名字就叫天機子。
徐月…
她恍惚想起,她被紫氣包裹,意識逐漸清醒。
其實,溟淵深處看不到月亮。濃厚的鬼氣,遮掩了一切,抬起頭,只能看到深沉的黑夜。
“為什么…要叫徐月?”她記得,自己曾經問過這個問題。
有人用淡漠的聲音回答她:“你于黑夜中誕生,自當心向光明。”
于是,她擁有了一個名字,也記住了這句話。
身處黑夜,所以心向光明…
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很喜歡這句話。盡管黑夜深沉,想著這句話,能讓她覺得溫暖。
“她在說什么?”
聽到徐月低喃著什么話,靈玉問。
“心向光明。”鬼帝淡笑道,“有意思,真有意思。”
這一次的人生,她終于得到了自由,但這自由,卻只是讓她茫然。她不知道該往何處去,也不知道該做什么。于是,有個人告訴她:“如果你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就跟著我吧。”
就這樣,她有了主上。
與上一次相比,她似乎墮落了。從高高在上的天機子,連化神修士都不能隨便驅策的人物,變成了別人的仆從。可不知為什么,她的心卻平靜了,不再蠢蠢欲動,不再擇人欲噬。
她內心的巨獸,好像沉睡了。
她說不上更喜歡這樣的生活,只是覺得,就這樣過下去,好像也不錯。
無論是天機子,還是徐月,從來都是那個簡簡單單的小女孩。
看到徐月睜開的雙眼,靈玉長出一口氣。
剛才的徐月,眼睛里藏著冷酷與兇狠,讓人心驚,現在的徐月,眼睛里只有一片平靜。
她不知道天機子到底有什么經歷,為什么有那樣的兇狠的眼神。成為天機子,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嗎?有前輩高人指點,有數之不盡的資源,只要有足夠的天資,就能夠直入元嬰,乃至化神。
為何對徐月來說,那個天機子,好像一只被逼到角落的野獸,時刻準備著反擊?
“徐月,你清醒了嗎?”
聽到徐逆的聲音,徐月抬起頭,而后,平靜地起身,下拜:“主上。”
看到這樣的徐月,徐逆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很好,你闖過這一關了。”
讓徐月恢復記憶,是理智上最好的選擇。但不管怎樣,這都是一件危險的事。如果喚醒的是天機子,那就麻煩了。
“你都想起來了嗎?”
“是。”徐月的眼睛里,多了許多以前沒有情緒,有痛苦有煎熬,更多的是不堪回首。
“你還好嗎?”靈玉低聲問。
徐月輕笑一聲:“無事。”
他們原以為,徐月和天機子是不可共存的。實際上,天機子的人生,對她來說并沒有吸引力,就算那個自我回歸,最終也會被徐月吞噬。
一個沒有希望、近趨瘋癲的自我,不可能勝利。
“喂,你有沒有覺得不對勁?”參商磨磨蹭蹭地挨過去,問方心妍。
方心妍正在吐納,眼睛都沒睜開,淡淡道:“你沒人聊了嗎?”
“…”參商摸了摸鼻子,為什么這些女人,一個比一個厲害?
沒辦法,靈玉他們三個都跑了兩天了,剩下的四個人,范閑書和雙成好像有點怪怪的,他不敢去打擾,緣修嘛,那個死和尚臭禿驢,打死他都不要去找他聊天!
閑得發慌的參商,只好來找方心妍了,好歹方心妍跟他一樣是妖,剛會面那會兒,還幫他說過話。
“我就是覺得,氣氛好像怪怪的。”
方心妍睜開眼,似笑非笑:“哦,哪里怪怪的?”
參商向城門的方向努了努嘴:“那兩個,是不是要舊情復燃啊?”
“你這么關心干什么?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吧?”
“喂,你可別胡說!”參商抗議,“我對雙成一點感覺也沒有,上輩子更沒肖想過明心!”
方心妍一笑,瞟過去一眼。
“那他們兩個和好,你緊張什么?紫郢和懷素都能在一起,他們兩個和好不是很正常嗎?”
“這是正常不正常的問題嗎?”參商道,“簡老鬼和明心合在一起有多可怕,需要我跟你說?”
方心妍眉頭一挑,沒有說話。
參商看她這表情,就知道自己沒找錯人。果然,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完全理解妖的感覺,他還是跟方心妍比較有共同話題。
他們那些人,好像轉世了就跟前世沒關系似的。但他和方心妍不一樣,哪怕轉世了,也認為自己跟前世沒有區別,早晚都會回歸。
簡不凡心機深沉,明心實力強橫,他們兩個聯手,有幾個人扛得住?也就是悟嗔那個膽大包天沒有底線的禿驢敢得罪他們!
靈玉和徐逆的組合,在他們中間有多特殊,簡不凡和明心夫妻在他們中間就有多大的威脅。要是雙成和范閑書這輩子又勾結上了,對他們幾個來說,是大大的壞事。非要從剩下幾個人里找個合作者,參商還是會跟前世一樣,選擇方心妍。
方心妍也很有心機,但是,比起簡不凡來,她“正氣”得多。
“你這么說,我確實覺得有點不對。”方心妍緩緩道,“你覺不覺得,我們之中,好像存在著一個了隱隱約約的黑影?”
“對,就是這樣!”參商大感安慰。身為妖修,直覺就是敏銳,自從靈玉和徐逆他們離開后,他一直有種不安的感覺,這種不安毫無來由,但他不敢輕忽。
好像這座仙城里,存在一個看不見的影子,高高俯視著他們,隨手一撥弄,他們就會跟著這個影子走。
這種感覺太糟糕,太沒有安全感了,甚至讓參商寧愿從斗了幾百年的方心妍身上找安全感。
“程、徐二人離開,鬼帝離開,范閑書突然親近雙成,緣修現在毫無動靜,不知道在干什么…”方心妍慢慢說道,“我總覺得,我們已經落入了別人的算計之中。”
參商謹慎地看了看周圍,低聲問:“那我們該怎么辦?”
方心妍橫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沒人看到,我們就安全嗎?我想,應該是那個幕后人出動了。”
這種感覺,已經存在了幾百年,但這一次的感覺最深刻。
參商沒有覺得恐懼,反而興奮起來。
幕后人就要出手了,這是他們的機會。只有幕后人出手,他們才有可能把他揪出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