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床上,小小的孩子閉著眼睛伸出手來亂揮舞,仿佛是睡夢中被魘到了,吳大太太再也顧不得別的上前抱起女兒,輕聲安慰。
小女孩似是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母親一眼,然后停止了嘟囔又入夢去了。吳大太太看著那小小的眼角掀開一線又落下去,心中的酸楚一下子涌出來,嗚嗚哭個不停。孩子病了,不是她安慰幾句就能有個香甜的夢,第二天可以歡笑著圍著她跑來跑去。
“大太太別急,”楊茉走上前將小女孩抱起來重新放在床上,“痘瘡病烈,要慢慢才能好起來,剛才我們喂藥的時候,已經能張開嘴喝了。”
吳大太太眼睛中重新露出驚喜,忙起身去看旁邊的兒子。
馮御醫咳嗽一聲,“除了吳家孩子,你還給哪個病患用了新藥?”
楊茉看向旁邊的婆子,婆子將記好的本送給馮御醫看。
楊茉道:“這上面記得清清楚楚,我都尋了病患家人或病患同意才用的藥,很多人不識字就按了手印。”
馮御醫皺起眉頭剛要說話。
楊茉接著道:“都是按照太醫院和朝廷的法例來做的。”
楊大小姐一句一句頂得馮御醫無話可說。
“楊大小姐又有病人暈厥了,您過去看看。”楊茉聽到聲音頜首,轉頭看馮御醫,“大人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這種情況下,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對付楊大小姐,必然會有損他的名聲,馮御醫咳嗽一聲,“治痘瘡的草藥都是朝廷發放下來的,藥方也是經過太醫院才能用,所有人都要按照朝廷既定的規程行事。無論誰行為有失都要上奏朝廷定奪,本官也是奉命辦事,我們皇命在身豈可兒戲。”
楊茉看向馮御醫頭上的官帽,太醫院慣會用官威,民間的郎中在他們眼里不過是不能入眼的旁門,何況她這個女子。
楊茉盈盈下拜,“大人說的是,若是民女用的新藥果然有效,可否請太醫院幫襯尋來更多從前染病現已痊愈的痘瘡病患。”
馮御醫提起病患,她也順著話說出來。她是一個女子。若是在沒有用藥之前只會太醫院,太醫院豈會答應,倒不如先斬后奏。等到太醫院找上門來。
童院使不是要尋她的錯處,她還找不到這個機會,血清用藥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推行。
楊大小姐一雙眼睛如同星辰般閃爍,自始至終沒有半點的猶疑,自信的模樣不禁讓旁人心生猶疑。難道這樣真的能將痘瘡治好。
馮御醫道:“只要能治好痘瘡,無論誰都是大功一件,楊大小姐的藥果然有效,院使大人會親自為楊大小姐請功…”十幾歲的女孩子就想要越過這么多御醫立下大功,別忘了功勞的那一邊就是罪過。
楊茉又向馮御醫行了禮,轉身進去屋子里看病患。
馮御醫冷哼一聲也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離開。
姚御醫將馮御醫送走。不禁皺眉,“怎么能這樣,誰也沒有把握能完全治愈痘瘡。分明就是要為難楊大小姐。”
吳老太太在院子里坐下嘆口氣,“這樣的事,老身見的多了,俗話說的好,民不與官斗。早知道如此,老身和媳婦就不該去找楊大小姐。”好好的一個小姐。被她們連累至此,她心里不得安寧。
姚御醫這才想起自己也是一個官,不禁臉上一紅。
吳老太太低聲道:“像大人這樣的好官不多見了,”說著看向帶來的家人,“老身聽說這邊人手不夠,楊大小姐和御醫盡管差使他們。”但愿能幫楊大小姐渡過難關。
楊茉看完病患,才和姚御醫到一旁說話,“我想寫一份防痘瘡的文書,能不能請御醫代筆,將這份文書呈給這次跟來平瘟疫的大人。”這次來平瘟疫,除了太醫院還有戶部巡官,她雖然有現代對付傳染病的法子,但是童院使不可能會信她的話。
“所有的痘瘡病人不能都在一起,還需要許多的治療所在將他們分散治療,否則瘡毒也會在他們之間互相傳染,今日昏死的病患,前日明明已經好轉了,若是能及時將病患按照輕重分開,痘瘡能好的更快些。”楊茉將這幾日見到的仔細說來。
姚御醫覺得很有道理,“我就替楊大小姐執筆,將這里的情形向朝廷稟告。”
面對內眷和病癥,她還算有一通道理,可是只要涉及朝廷,她就只有放手一搏的份,楊茉蘭就算出身官宦之家,畢竟是女子不懂朝政,她在現代也只是個追逐醫術的醫生罷了。
無權無勢,光靠一張嘴,能說服的不過是有良心的人,童御醫這種為了名利不擇手段的黑心官員,除非和他同流合污,為他謀求利益,否則別想講出那點道理。
馮御醫才上了馬車,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車行了兩步就停下來,馮御醫撩開簾子向外看去。
正好看到十幾個人向道觀走去。
“什么人?”馮御醫聲音高昂。
蔣平停下腳步,轉身向馮御醫行了禮,“大人,我們是來送藥的。”
商人?馮御醫上上下下將蔣平打量個遍,“藥材呢?怎么只見藥材不見人?”
“大人。”蔣平笑容滿面,仿佛十分的愉快,好像一下子做了件高興的事。
眼看著下人賠笑的模樣,馮御醫覺得有找回了平日里的威風,剛才在楊大小姐那里受的氣終于散去了些,于是免不了發威,“問你話呢。”
蔣平笑著道:“這是換過痘瘡的人,去治療所里是幫忙的。”
幫忙?是楊大小姐要用他們的血做藥吧!馮御醫冷笑一聲,“放著該做的不做,朝廷怪罪下來,先拿你們這些人開刀。”
“您可別嚇我,”蔣平臉上仿佛有怯意,但是眼睛里卻仍舊滿是笑容,“瘟疫時試新藥。那不是太醫院的慣例么。”
馮御醫兀然一怔,一個藥鋪的下人好像對太醫院的作為十分清楚,“太醫院也是你們能妄論的?”
“不敢,不敢。”蔣平立即彎腰賠禮。
馮御醫冷哼一聲松開簾子,車馬又慢慢向前走去。
馮御醫心中盤算著要如何將楊氏作為上告朝廷,目光所及處兀然怔愣住,車廂角落的矮幾上擺著一塊玉佩。
明黃色如意綹子上面是五彩絲繩穿著玉串掛,還沒細看馮御醫就覺得頭皮發麻,滿身的汗毛根根豎立起來。
馮御醫想要過去看清楚,卻腿腳一軟跪在車廂里。手腳并用才爬到矮幾邊上,看到那塊玉佩,馮御醫眼前忽然一花。三魂七魄早已經悠悠蕩蕩飛升了,只剩下皮囊在那里空撐著,這是九螭盤龍璧,他在宮中請脈,跪在地上謝恩時小心翼翼地看過一眼。出宮之后還和內人炫耀,只是可惜沒有看的更清楚。
現在這塊龍璧就擺在他眼前,仿佛已經立住根基不準備走了。
馮御醫仿佛聞到一股血腥味從他身上傳來,他拼命地向后縮去,一直靠在車廂上,馬車忽然一晃。他就像一個球仰面順著門滾了下去。
“大人…大人…”周圍頓時傳來一陣急呼聲。
童院使剛寫好了平瘧的奏折,自從太醫院來平瘧,患瘧病的人明顯減少。他能肯定這封奏折上去,朝廷會相應給些封賞。
至于痘瘡,來勢兇猛,若是難以遏制,難免要用些極致手段。要將病患和所有接觸病患的人都圈禁起來。楊大小姐私下造新藥,那該是太醫院切造改辦的差事。他只要略加潤墨就能給這婦人壓下一個罪名。
童院使正想著,馮御醫連滾帶爬地進了屋。
童院使皺起眉頭剛要訓斥,馮御醫就哆哆嗦嗦地開口,“院使大人不好了。”馮御醫說著抬起頭來,五官仿佛都扭曲了位置。
這副恐懼的面容,讓童院使也覺得脊背發涼,“到底有什么事?”
馮御醫將袖子里的布包拿出來,擺在桌面上,不敢打開,只看著童院使發愣。
童院使驚奇之中自己動手將布包打開,揭開最后一層軟布,如同繃緊的琴弦一下子斷裂,童院使眼珠震顫,耳邊轟隆隆地響個不停,眼看著馮御醫的嘴一張一合。
尖銳的聲音,讓童院使忍不住要伸出手來捂住耳朵,“這是哪里來的?皇上的玉佩怎么會在這里?”
“你說…”
馮御醫鼻涕眼淚一下子涌出來,“是馬車里,下官…馬車…里…放著的。”
“院使大人,這里流傳瘟疫,皇上是萬不會過來的啊…這玉佩…這玉佩…到底是為什么啊…”
童院使癱坐在椅子上,這幾日公文正常往來,“閣老有沒有私信給你?啊,有沒有?”馮御醫是馮閣老遠房的侄兒,出了事就算馮閣老不和他通消息也會讓人告訴馮御醫。
馮御醫拼命搖頭。
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童院使仔細將玉佩包好,看向馮御醫,“我們連夜回京去閣老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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