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不停地落下來,很快衣服濕濕地黏在身上,渾身上下都被澆透了,楊茉聽到車夫、春和的聲音她心里略安,怎么偏在這時候遇到山洪,哪怕早走一步都能順利過去了,楊茉想要開嗓子再喊過去,想一想自己的音調,還是別白費力氣,抬起頭看向柳成陵。
男女身體條件不同,男人的聲音厚重但傳的遠,“勞煩柳公子和對面說一聲,我們安好。”她已經聽到春和的聲音帶了哭腔。
只試了一次就放棄,楊大小姐的脾性算是很清醒。
遇到病案卻能百折不饒,平日里遇事卻又很冷靜,照她這樣謹慎,看到吳家人找上門就該知道是怎么回事,卻不管不顧地跟過來。這次平瘟疫最難的地方就在這個村子,一個女子不嫌自己人微力輕,倒是哪里都敢闖,等到疫病控制不住,朝廷封了村子,她就知道朝廷為了制止疫病,什么事都做得出。
無論怎么看,這女子都膽大的出格。
柳成陵眼睛微抬,“蔣平。”
山洪對面頓時傳來應喝聲,“少爺…您別動,我想法子繞過去。”
“等山洪過去,”說著看向懷中的女子,“楊大小姐也在這邊。”
春和聽到楊茉的消息不再嘶啞著聲音喊,楊茉也放下心來向周圍看過去,她和柳成陵站的地方是兩條山洪的中間,似是一個小山坳,也難得會有這樣的落腳點,不知道上游雨水再大,山洪會不會吞過來。
大雨淅瀝瀝地落下,就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身上被淋的久了,讓人覺得渾身冰冷。看到柳成陵安靜的模樣,她也想靜立在那里,身體究竟熬不過天氣,楊茉忍不住小心地跺著腳,山風趁著這時候吹來,仿佛要讓她身上的雨水結成冰。
正在瑟瑟發抖,頭頂的雨水忽然就沒了,楊茉抬起頭看到柳成陵的長袍,如同撐開的傘結結實實地擋在她頭頂,楊茉不禁臉紅。被人這樣照顧,她總覺得有一種很不自在的感覺,像是欠了人情。何況是柳成陵這種她不甚了解的人。
她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然后將衣服推了過去,“謝謝柳公子,我沒覺得冷…”
目光蕩漾,是怕欠他人情。表面上看著恭謹、柔順,骨子里卻半點沒有這樣的性子,楊秉正他不是沒見過,直心眼兒的人,沒想到能養就這樣的女兒,柳成陵走過去。伸出手臂用外袍擋住兩個人,“別再往旁邊躲,說不定山洪一會兒壓過來。我要再拉你一次。”
這人面目冷峭,一雙狹長的眼睛看著比落下的雨水還涼,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雋朗的下頜揚起,十分的孤傲、疏離。楊茉將伸出去的腳縮回來。以現代女子的觀念,面對這樣的情況想方設法保命要緊。
楊茉不躲了。縮回那一隅里,看著眼前的一切,什么時候雨會停,滾滾的泥沙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稍稍停滯,這還只是個開始,這樣的條件,又有這樣的瘟疫,想著想著就又繞到了那些天花病人身上,就算有現代的醫藥,恐怕也要束手無策。
剛才還在原地掙扎的人,一轉眼就走神了,不知道在想什么,柳成陵將目光從楊茉身上挪開。
濺出的雨點落在她脖子里,她不禁一縮,偏頭看柳成陵,大雨落下來,天空反而變白了,能將周圍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就只有一件白綢褻服,如今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身上,領口微敞,還有雨水順著脖頸蜿蜒而下,冰涼的雨水遇到溫熱的皮膚好像蒸蒸起著熱氣…
楊茉連忙收回視線,不想太尷尬,向旁邊跨了一步,卻被衣服上落下的一串雨水打了回來。
楊氏的模樣不禁讓他覺得好笑,女子天生柔弱,所以才規矩地留在家中,少有人會野心勃勃地拋頭露面,這是家中沒有長輩,身邊只有一個姨娘說話不作數,否則,哪里能任她這樣亂來,柳成陵淡淡地開口,“這種山洪,一會兒就過去。”
楊茉長長吁了口氣,又向柳成陵福了個身,算是禮數。
果然不出一盞茶的時間,山洪明顯小了,對面的人已經等不及,冒著危險躍過來。
“少爺…您怎么樣。”蔣平看到柳成陵穿著小衣,臉色頓時變了,忙伸手解自己的扣子。
“不用。”柳成陵揮揮手將衣服重新穿在身上,就算他將衣服給楊大小姐,楊大小姐也不會穿,倒不如雙方省下推脫的力氣,想著轉過頭拉起楊茉。
楊茉只覺得被一股力氣牽引著,自己就像失重的風箏,待到腳重新落在地上時,已經看到春和焦急的臉。
“小姐,”春和撲過來,一把拉去楊茉,“可嚇死奴婢了,以后小姐還是不要出診了,這若是出了事,要如何是好。”
“我沒事。”
柳成陵轉過頭,看到小聲安慰自己丫鬟的楊大小姐,臉上已經沒有剛才悵然無措的神情,在自己人面前撐體面,是家主該做的事,她一個小姐,沒有必要非得這樣。
春和將蟹青色的斗篷給楊茉穿好,楊家的馬車已經掉了下去,楊茉謝了柳成陵,上了柳家的車。
蔣平忙要伺候柳成陵上車,卻發現自家少爺只坐在了車廂外面,是怕孤男寡女同架被人閑話吧,少爺是規矩很嚴,行事很有準的人,就算在外面也知道要避嫌,之前他還以為少爺對楊大小姐有些意思,否則怎么會趕來這里,現在看來少爺真的是好奇楊大小姐的醫術。這楊大小姐除了醫術也沒有什么長處,雖然是難得一見,但是細想起來哪里及得上閨閣中的小姐。
蔣平覺得自己想的太多,生怕少爺看出他揣摩主子的意思,忙打住思緒遞了斗笠過去。
馬車不敢走的太快,柳家趕車的車夫很快就將車趕出了山口,這下子大家都舒口氣,接下來的路好走,平平穩穩就到了道觀。
“楊大小姐的車呢?”
楊茉聽到沈微言的聲音,撩開簾子探出頭去。
大雨落下來沈微言就開始坐立難安,身邊的人一直在說山洪,聽到人說:“這么大的雨肯定會發山洪,不過早就在山中開了水道不會沖進村子。”
他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一直站在道觀前等著楊大小姐的馬車回來。好不容易看到了兩匹馬跑過來,他忙上前來問。
楊茉下了車,沈微言反而垂下頭,很不好意思,“怎么就一輛車。”
“遇到了山洪,”跟車的婆子低聲道,“還好有柳公子的車跟著。”
沈微言驚訝地張開嘴,“真的…遇到山洪了…”
楊茉微微頜首。
秋桐打著傘來伺候,“小姐下次可別將我留下,你們再不回來,我這心都快熬死了。”
這個丫頭從來沒有出過門,沒見過這樣的陣仗,說著話就紅了眼睛。
“沒事,”楊茉低聲道,“只是虛驚一場。”
走進收拾好的道觀里,楊茉就覺得安靜了許多,風雨都被擋在那扇舊門后,秋桐幾個將小廂房收拾出來給她住,能有這樣干凈的床榻安頓已經很不容易。
“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小姐就留在道觀里,外面的事就讓沈郎中他們去跑。”
楊茉點頭,至少現在答應好讓秋桐幾個安心,外面也傳來婆子的聲音,“小姐啊,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要不然我們回去如何交代。”
秋桐將箱籠打開,服侍楊茉換好了衣服,楊茉戴上冪離準備去問沈微言病患的情形,秋桐不肯依,“您就歇下吧,晚上有沈郎中就夠了。”
正說著話,外面傳來沈微言的聲音,“讓楊大小姐安心,那邊有姚御醫和我照應。”
楊茉這才將冪離摘下來。
秋桐蹲下神伺候楊茉脫鞋,“小姐這身子哪里能這樣折騰,吃些飯早點歇著身子才能好,這淋了雨是要生病的啊。”
這樣的辛苦,可不是么,好久沒有了。以前在醫院里倒是經常值夜班,一忙就是一整晚,急診的病人從來就沒有間斷過,有時候還要內外科會診,頂多趁著沒人悄悄打個盹。
屋子里點了兩盞燈,秋桐、春和在旁邊值夜,楊茉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忽然想到柳成陵救她那一瞬,多虧是在古代,現代男人哪里有這樣的身手,可是在現代又不會有這種事,楊茉微微一笑,安然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竟然夢到醫院體檢,她早早就去排隊抽血,她和護士笑著打招呼,低頭看自己的血,抽了一管又一管,她忍不住問,“怎么這次抽這么多?”
“檢查多了幾項,”護士笑著道,“要查天花抗體。”
天花抗體?夢到這里才知道是夢,在現代誰會查天花抗體,楊茉忽然睜開了眼睛,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
她怎么忘記這個了,她得過天花,血液里肯定有抗體,如果用抗天花血清來治天花病人,一定會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