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常老夫人不說話。
常亦寧接著道:“真正關切祖母的還是我們一家人。”
常大太太連連點頭,“娘,有些事既然過去了,就過去吧,這些年在京里我們也費盡了心力,如今老爺也沒了,我們就聽亦寧的回去族中安穩過日子,我會好好侍奉娘。”
常老夫人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我何嘗不知道…我只是放不下,你們可知道楊老夫人如何對待我,這是多少年都忘不了的仇。”
常大太太只是低頭哭,那哭聲嗚嗚咽咽說不出的傷感,“老夫人,別爭了,老爺都沒了,老爺都沒了啊,咱們家再也輸不起了,您還記不記得老爺喝多酒給您洗腳的事,結果打翻了腳盆,您笑的不得了,說這輩子榮華富貴也換不來一聲笑。”
常老夫人聽著常大太太的話想起前塵往事,屋子里的氣氛慢慢緩和下來。
“我老了,管不了了,”常老夫人讓陳媽媽扶著站起身來,“你們說回族里就回族里吧,我也想要落葉歸根。”
那聲音到說不出的蕭索,顫顫巍巍地讓陳媽媽扶著向內室里走去。
常大太太想要上前攙扶,常老夫人擺擺手,話說的十分艱難,“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好好歇歇,我也累了。”
常大太太轉頭看向常亦寧,“快起來,快起來,你祖母答應了,等到京里的事都辦完了我們就回族里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她多么盼著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常亦寧站起身和常大太太一起出門去,走出院子常大太太心里說不出的輕松,終于要離開這個傷心地,她總算還是有福氣的人。
“亦寧,你要好好的爭氣,不要和你父親一樣,來做法師的師太說。人要向善才會有好報?”
常亦寧點點頭。
常大太太道:“這樣我就安心了,老爺雖然沒了,我身邊總還有你。”
屋子里安靜下來,陳媽媽端了一杯熱茶給常老夫人,“老夫人想開就好,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她剛想說五爺仁孝,卻發現常老夫人凌厲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猶如寒冬臘月的冷風。讓她打了個冷戰。
常老夫人皺起眉頭,“你說什么?”
陳媽媽立即怔愣在那里,“是老夫人…說要跟五爺回去族里。”
常老夫人冷笑一聲,“回哪個族里?常家?別忘了老太爺死了之后。我們是怎么被族人排擠,常家沒有一個好東西,回去,等著被人看笑話?他們瘋了,你也瘋了不成?”
原來老夫人那些話只是應付太太和五爺。
“二老爺、二太太也來走動,我們總是同族,大老爺出了事,二老爺一家也來幫襯,可見還是族中的人可靠。再說我們回到族中。可以將宅子租出去,也是一筆銀子。”
常二老爺是常老太爺弟弟家的長子,經常過來侍奉常老夫人,就想對待自家的長輩。
常老夫人冷笑,“那是因為他們以為大老爺和亦寧能出人頭地所以常來常往。”說到這里常老夫人回頭,“現在你可看到他們的影子?”
如今這個世上她最親的人就是親生兒子。
她有親生兒子,為什么要灰溜溜地離開京城。
“劉家已經來求我,這是我多少年努力才得來的結果,”常老夫人陰惻惻地道,“你要我眼看著康王將劉閣老送進大牢?”
那要怎么辦?陳媽媽想不出個辦法,“五爺已經說了,是肯定要揭發劉閣老…若不然我們請大太太過來商量…”
“她就是個應聲蟲,什么也不知道。”
陳媽媽覺得手腳冰涼,屋子里十分安靜,讓她想要打哆嗦,“那老夫人想怎么辦?”
常老夫人坐在床上,陳媽媽忙將常大太太剛命人泡好的安神茶遞過去。
常老夫人喝了口茶,覺得心里更加篤定起來,“既然亦寧已經下了決心要做這件事,我就不能坐視不理,我們該怎么做就怎么做。”
常老夫人將手里的茶碗交給陳媽媽,陳媽媽心神不寧,伸出手來卻沒有接住,茶碗登時掉在地上。
劉硯田聽到常老夫人傳來的消息,立即吩咐下去,“等著常亦寧出門,定要立即得手。”他養了不少這樣的人,等到用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會不眨眼地殺人。
常老夫人身體不好,吩咐常大太太和常亦寧去清華寺求藥,明天一早卯時母子兩個就會出發,這是絕好的機會。
康王等著楊氏將楊秉正的病治好,在此之前康王不會上奏折稟告皇上楊秉正的事,他們就要在這個時候下手。
一切都安排妥當,劉硯田只等著卯時一過消息傳出來,到了卯時末,下人匆匆忙忙進門道:“閣老,沒有得手,常大太太和常五爺沒有出門。”
怎么會沒有出門。
劉硯田頓時焦躁起來,再拖幾天就萬難轉圜,可是常亦寧不肯出府,他們又要從何下手。
劉硯田在屋子里徘徊,半晌看向下人,“將夫人叫來說話。”
下人忙去喊劉夫人。
不多時候劉夫人進了門,見到劉硯田立即道:“老爺,那邊可是有消息了?”
劉硯田無暇將整件事仔細地講給劉夫人聽,“你將常老夫人說的話再重復一遍,一個字也不準漏地說個清清楚楚。”
劉夫人不知道劉硯田是什么意思,卻不敢怠慢立即說了。
劉硯田垂下眼睛,目光不停地變幻,現在他們沒辦法去常家將常亦寧殺了,只能依靠常家人動手,常老夫人怎么才能殺了親手養大的孩子。
火石電光中,劉硯田豁然想起來,“你去,在裝老夫人東西的那口箱子里,將我出生時用的那條被子找出來,讓人送去常家。”
這是唯一能觸動常老夫人的東西。
劉夫人聽得眼前一亮。還是老爺聰明,“老爺,這樣一定行。”她是一個母親,了解這樣的心思,哪個母親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死。
常老夫人聽到陳媽媽進門,立即看過去,“五爺怎么說?”
陳媽媽道:“五爺說。已經讓人將清華寺的師太請進府。”
分明是不想出門。
常老夫人臉色鐵青。
陳媽媽道:“會不會是五爺察覺了?”
這還用說。常亦寧已經知道劉家懷疑他,在康王將楊秉正的事說出來前,亦寧就不會出門,“為了楊氏這個賤人。他還真是盡心竭力。”
這一點倒是,她還從來沒見過五爺這樣認真,就將自己關在房里連客也不見,分明是怕出什么差錯。
陳媽媽忽然心中感嘆,楊氏在常家幾年,怎么沒有人看出來楊氏那么厲害,也不見五爺那么喜歡楊氏,怎么轉眼之間全都變了。
剛想到這里,外面的丫鬟進來道:“老夫人。門上來說。錦緞莊送來了秋天用的衣料,定要讓老夫人看看。”
他們家這幾天哪里定過料子。
陳媽媽道:“要不然奴婢去看看。”
這個節骨眼上,常老夫人皺起眉頭,“拿進來吧,我瞧瞧到底是什么東西。”
陳媽媽到院子里親手將東西拿進屋。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打開,卻沒想到里面是條半新不舊的小被子,這是誰送來的東西,陳媽媽不禁一怔。
常老夫人抬起頭看過來,目光落在那小被子上豁然愣住,心臟一下子慌跳個不停,全身所有的血仿佛都涌進腦子里,眼前浮現起埋藏在心中的前塵往事。
那是裹她孩子的襁褓,她記得清清楚楚,就是這條襁褓,“拿過來,”常老夫人帶著顫音,“給我拿過來。”
陳媽媽嚇了一跳,慌張著將東西捧到常老夫人跟前,常老夫人一把抓過去將整條被子抱進懷里。
她生下了一個康健的孩兒卻被她們換成了常大老爺那樣羸弱的孩子,她回到常家因為這孩子被斥責,長輩埋怨她若不是行事莽撞就不會在外面生下孩兒,才讓孩子先天不足。
根本不是,她生的孩子健健康康,是被劉氏伙同楊氏換走了。
她的冤屈要向誰訴。
現在這襁褓就在她眼前,劉家肯將這樣的東西送來,也就是說劉硯田承認了她這個生母。
常老夫人想到這里眼淚頓時淌下來。
她不能才跟兒子相認就讓兒子身陷囹圄,她要想辦法。
常老夫人看向陳媽媽,“去,讓廚房做碗杏仁羹來。”
老夫人一天都沒有用飯,難得這時候想吃杏仁羹。
陳媽媽立即應下來,忙喚下人去廚房端來。
片刻功夫熱騰騰的杏仁羹就到了跟前,常老夫人吃了兩口,點點頭,“味道不錯,讓廚房再做一碗來。”
陳媽媽笑著讓人再去端。
等到杏仁羹到了眼前,常老夫人看向陳媽媽,“去,給將我梳妝匣子里的那只包金鐲子拿來。”
那只包金鐲子,包金鐲子。
那是,那是,中間空心的鐲子,老夫人不曾說過,可是她卻背著人小心翼翼地打開過,里面有一些奇怪的藥粉。
藥粉,她從前只是懷疑那是做什么的,現在她卻一下子明白過來。
難道老夫人要…要…
陳媽媽忙低下頭掩飾自己驚駭的神情。
常老夫人催促,“愣著做什么?快去。”
陳媽媽將鐲子取來,才發現自己手心里都是冷汗。
五爺,她眼前都是五爺的模樣,從小長到大,在老夫人屋子里睡覺、讀書哄著老夫人開心,老夫人怎么能下這樣的狠心,只要想到五爺會死,她心里就如同被狠狠地揪著。
怎么辦?該怎么辦?在老夫人身邊這么多年,早就下定決心無論老夫人做什么,她都會心甘情愿地跟著,老夫人待她全家那么好,她不能在這時候和老夫人離心。
陳媽媽才想到這里,常老夫人道:“去給我煮杯茶。”
這是要故意將她遣走。
陳媽媽不想離開,腿也不聽使喚拿起茶吊走了出去。
陳媽媽幾乎忘記了這杯茶是怎么端進來的,等她進了門,老夫人很放松地靠在引枕上,“我吃不下了,你讓人將這碗杏仁羹給五爺送過去,五爺這兩天辛苦,你讓五爺吃了之后到我這里說話,既然要回去族里,有很多事我們要早些安排,京里的田產我想還是賣一部分才好,否則我們回去要怎么過日子。”
讓她說這些話給五爺聽,是要五爺不要起疑心,老夫人這時候還能算計的這樣周全。
陳媽媽端起杏仁羹,覺得手上的托盤千斤重,只是走了兩步額頭上就起了一層的冷汗。
常老夫人嘆口氣,“我累了不要讓五爺過來了,還是將抽屜里莊子上的賬目給五爺拿去,讓他將幾個莊子核算核算,明天告訴我留哪個賣哪個留。”
陳媽媽應了一聲。
常老夫人道:“你讓丫環送去,我屋里離不開你。”
這樣做是為了避嫌。
只要東西交給丫環,五爺就算被毒死也沒有誰能說得清楚。
陳媽媽還愣著,旁邊十二三歲大的小丫鬟果兒已經上前將杏仁羹接了過去。
眼見著果兒走出屋子,陳媽媽覺得自己立即就要倒下來,身后傳來老夫人冷靜的聲音,“過來,幫我捏捏腿。”
天陰了,云密密麻麻地壓過來,忽然之間,屋子里的一切看起來都那么陰森,陳媽媽忍不住想要逃走,可是常老夫人就如同牽著她脖子上的線繩,讓她轉過身走回去。
常亦寧在看手中的文書,劉硯田一定不會承認是他將楊秉正關了這么多年,他要將思路整理的清清楚楚,到了衙門里才不會被問倒。
常大太太進了門,看到緊鎖眉頭的常亦寧,“你這是怎么了?將自己關在房里不肯出去,昨日你和老夫人都說了些什么,為何不肯告訴我。”
常亦寧將常大太太迎到椅子上坐下,“母親不用擔憂,兒子只是處理些信件,馬上就好。”
常大太太點了點頭,剛要接著說話,就聽外面丫鬟道:“老夫人讓我送杏仁羹和莊子上的賬目給五爺。”
是老夫人屋子里的果兒。
簾子掀開,走進來一個圓臉帶著笑容的小丫頭。
果兒上前行了禮,她身上涂了桂花香,聞起來十分的甜,那雙眼睛笑的時候是月牙的模樣,每次去老夫人那里,常大太太都會多看果兒兩眼。
不知怎么的,看到這個丫頭,常大太太心里的不快也去掉不少。
杏仁羹放在桌子上,還有老夫人交代下來的賬目。常大太太笑著看向常亦寧,”快趁熱吃了,也好看看這些東西,明日好回你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