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秉正試著睜大眼睛看眼前的人,轉念他卻放棄了,他不用去看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他身上散發著偽君子的腐臭味兒,虧他之前還因為他是帝師尊敬他,楊秉正艱難地動著身體。
他躲避馮黨,小心翼翼地整理手中的證據,就為了安慶府的百姓,楊秉正一直回想幾年前自己的遭遇,早知道他不應該從大牢里逃出來,可誰能想到他出了虎穴又入狼窩。
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也許會有人以為他在馮黨手上,誰能想到將他囚禁起來的是皇上的太傅劉硯田。
劉家是被人尊為不輸廣平侯的清流之家,劉硯田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已經是太傅,所以每當馮黨一手遮天的時候,大家就會想到劉硯田,只有這位帝師才能在皇上面前直言不諱。
原來他們都錯了,劉硯田是個真真切切的小人。
劉硯田走上前幾步,聲音略微顯得有些粗糙,顯然這些事來的太突然,不在他的掌握之內,“你女兒替你翻了案,你不再是貪墨了賑災糧的犯官。”
楊秉正似是沒有聽清劉硯田的話。
劉硯田緩緩道:“王振廷被判了斬立決,才行了刑。”
楊秉正從驚詫中回過神來,劉硯田不可能用這樣的謊話來騙他,“這是真的?”
“是真的。”劉硯田的聲音淡漠,沒有任何情緒。
到了楊秉正耳朵里眼前如同豁然劃過一道閃電,將他的頭頂的天空照亮了幾分。
楊秉正睜大了眼睛,楊茉蘭稚嫩的表情回到他腦海里,女兒,劉硯田說的是茉蘭?是她那個小小的、嬌弱的囡囡,女兒的笑容忽然就到了楊秉正眼前,母親總是因為囡囡開懷大笑。他不是一個好父親,沒有為女兒遮風擋雨,沒有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反而讓楊家落得被抄家的結果,他曾想過,女兒已經是罪臣之女,夫家肯不肯善待她。
卻沒想到再聽到女兒的消息,不是女兒境遇有多凄慘而是為他翻案。
為他犯了案。
在他記憶里女兒還只是個孩子。
他永遠放心不下的孩子,卻反過來為整個楊家遮風擋雨。
楊秉正覺得等著腐臭的身體忽然之間活絡起來,心臟撲通撲通地歡跳不停。
楊秉正緊緊攥著骨頭的手松開了。他想要見女兒一面。
看看女兒到底出落成什么模樣。
有了多大的變化。
為了給老父翻案受了多少委屈。
到底外面還有人為他奔忙,如果他死了他不會知道會有這一天。
“這么說,我對劉大人沒用了?劉大人不如早些送我上路。”楊秉正的聲音嘶啞難聽,“劉大人…將我囚禁起來…不就是…要等到合適時機用我手里的證據…來參倒馮國昌,現在這件事已經揭出來,留著我已經沒用了。”
劉硯田搖搖頭,“你怎么還想不明白。老夫是一心為了社稷著想,你若是聽老夫的安排,也不至于走到這一步。”
如果看不清楚一個人會覺得他深不可測,一旦將他看明白,看著他裝模作樣就忍不住想要大笑,“呸…”楊秉正道。“若是一心為朝廷著想早就將馮國昌的事揭出來,劉大人是在等最利于自己的時機,說白了是為一己私利。現在還跟我提什么懂不懂,真是天大的笑話,我不是你劉家養的狗,你讓我什么時候咬人我就去咬。”
劉硯田緊抿著嘴唇,看著快瘋癲了的楊秉正。“你可知曉你女兒要嫁給誰?”
楊秉正抬起頭來看劉硯田。
“因和我女兒和離被奪了爵的周成陵。”
宣王還活著?宣王怎么會娶茉蘭。楊秉正想都沒想,“不可能。”這是根本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你可知皇上如何忌憚周成陵?你可知你楊家終將落得什么結果?”劉硯田聲音很輕仿佛是一個循循善誘的師長。“韓季雖然告發了馮國昌,卻沒有將賬目說的仔細,這里面最清楚的就是你,馮國昌怎么洗稅銀,又將銀子都運去了哪里,你仔細告訴我,我放你出去讓你們父女團聚,你也好趕在他們成親之前阻止這門親事,何如?”
劉硯田向前走兩步,彎下腰來,楊秉正哆嗦著嘴唇,他厭惡眼前這個人,馮國昌是奸臣,他是壞在表面上,劉硯田是個實實在在的奸詐小人,楊秉正想一口啐在劉硯田臉上,卻嘴巴干裂沒有半點的口水,他張開嘴咬在嘴唇上,咸咸的血立即流出來,他滿滿地含了一口,肩膀一聳噴向劉硯田。
劉硯田躲避不及登時被糊了一臉。
楊秉正哈哈大笑,血順著他嘴角淌下來,“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讓你嘗嘗人血,你也好明白人的滋味。”
劉硯田掏出帕子很仔細地將血擦掉,轉身走了出去。
門打開又關上,周圍又是一片靜寂。
楊秉正手哆嗦著將掌心的骨頭握住,他不應該死,他要活下去,女兒還在外面堅持,他也要堅持下去,直到父女團聚,否則他會羞愧,不知道要怎么向女兒去解釋。
劉硯田坐上馬車悄悄地回到府邸,劉夫人將他迎進屋子。
劉硯田換了衣服徑直問妻子,“妍兒呢?”
劉夫人忙道:“在后院里歇著,老爺想和妍兒說話,我讓人將妍兒叫來。”從宣王府搬回來,妍兒就一直呆在家中從來不曾出去。
劉硯田想了想,“我過去看看。”
劉夫人立即道:“老爺才從外面回來,不如先歇一會兒。”
劉硯田搖了搖頭,“讓人去傳話吧!”
劉夫人應了一聲轉頭去吩咐下人。
劉硯田進了屋,劉妍寧立即吩咐下人端茶上來,劉硯田打量了一眼女兒房里的擺設,宣王請旨和離之后,家中就將妍寧從前的閨房布置了一遍,用的是嫩綠色的幔帳,桌子上換了鵝黃色的流蘇,整個屋子看起來生機盎然。
管事媽媽將屋子里的下人帶出去。
劉妍寧看著父親微微皺起的眉頭,“父親的事辦得不順利?”
劉硯田點了點頭,“還是不肯說,也不肯照我說的辦。”
“女兒不知道父親怎么想,女兒覺得,這樣也未必是壞事,只要人還活著早晚都會有轉機,說不得哪日就想了明白,父親都是為了朝廷不得已而為之。”
劉妍寧說著聲音微低,“就像女兒嫁給宣王,父親也是沒有辦法才出此下策。”
劉硯田想及這個,臉上不禁泛起了愧疚的神情,“宗室長輩來和你說些什么?”
劉妍寧道:“女兒嫁過去之后,宗室那邊就指派了葛媽媽來伺候,和離之后葛媽媽連同宗室的下人都留在了宗室營,宗室長輩說,若是用的方便就將這些人帶回劉家也是一樣。”
葛媽媽伺候了她幾年,很是心疼她,只當她是替妹妹嫁人,別的事一概不知,這樣留在宗室營不論見到誰都會說她的好話,所以留在宗室營是最好的,劉妍寧道:“女兒說,既然不是劉家下人,沒理由帶回來。”
劉硯田聽了這話很是欣慰,“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沒有,”劉妍寧眼淚汪汪地看著劉硯田,“女兒真正心疼的是父親,誰也不知道父親的苦心,常家那邊…父親更是…”
“常家不提也罷。”提起常家和常老夫人劉硯田就心亂如麻,常家的事他誰也沒說,只是在女兒嫁去宣王府之前跟女兒提了兩句,常老夫人將他當兒子一樣看待卻不能和外人直言。
常家投靠馮國昌,也是常老夫人提起來的,常亦寧聰明伶俐得馮國昌喜歡,留在馮國昌身邊說不定會知曉馮黨內情,這步棋子他布的好好的,卻沒想到中途出來一個楊氏。
楊氏給楊家犯了案,抖出了王振廷牽連上喬文景,如今常大老爺也進了大牢,好端端的一池水就這樣攪渾了。
這個楊氏她到底知曉多少事?
楊氏醫術了得,能不能治好周成陵的病?
劉妍寧道:“女兒讓人打聽看看。”
不知這個楊氏是聰明還是傻,會選嫁給周成陵,周成陵沒有了爵位,又沒有了祖產,至少稍稍想想這里面的利益關系,至少換做她,沒有一個好理由她不會嫁過去。所以楊氏,沒有多大的本事,不過就是個會醫術的民女,看的不過是表面一層,根本弄不清楚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劉硯田還沒說話,外面的管事來稟告,“老爺,宮里的內侍來了,皇上要召見老爺。”
劉硯田眼睛里泛出喜色,皇上召見他越多證明對他越信任。
劉硯田站起身出去,劉妍寧將父親送走路,身邊的管事媽媽也來道:“那位周夫人李氏來了。”
李氏最近常來常往給劉妍寧帶來不少宗室那邊的消息。
李氏進了門,徑直開口,“那個楊氏太沒有規矩,我不明白周成陵怎么就看上了她,現在將七老爺一家也蠱惑的暈頭轉向,將孩子送去讓她治,現在好了,就要鬧出人命了。”
劉妍寧詫異地看向李氏,“怎么鬧出人命?不是說已經將十二小姐治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