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巾。”楊茉伸手要,梅香立即遞過去。
布巾放在傷口上,立即被染紅了。
所有人都看得滿頭是汗。
腹部的臟器看起來完好,要一層層地翻找,她主張要要用開腹探查術,她不能讓病患白白受罪,她不但要冷靜手下動作還要快。
“看不出有什么病癥,”濟子篆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接下來要怎么辦?”能看到的就這樣多,還能怎么辦?
楊茉道:“要將擋在上面的內臟牽開,查看下面的。”
人身體里面的內臟能隨便動?魏卯看著想起和師父一起查驗死尸時的情形,死尸和活人不一樣啊,切開了不會流血,無論怎么做死人都不會有感覺,現在是活人啊,在活生生的人肚子里亂動。
魏卯有一種五臟六腑都被人在牽扯的感覺,那些夾子、鉗子好像就在他身體里,冰涼冰涼的攪來攪去,說不出的難受,魏卯的胃突然就疼起來。
楊茉將肝膽向外上牽引,濟子篆伸出手去幫忙,才發現自己手抖的厲害,行醫這么多年他都會這樣慌張,更何況楊大小姐。
楊大小姐卻比他鎮定很多,好像見過這樣的場面似的,難道這也是與生俱來的?
自己做的工具不太好用,而且要將內臟牽引開,張戈太過緊張止血鉗不停地抖動,楊茉只好接手過去,吩咐張戈,“你活動活動手指,然后再來幫忙,什么都不要想。”
張戈不停地抓握著手指,像楊茉點了點頭。
楊茉道:“這才開始,后面我們還有更多的問題要處理。”現在才看了內臟,還沒有找到病變部位。找到之后還要切除。現代的醫療技術在古代哪里是驚世駭俗那么簡單,沒有好的醫療設備和器械想要還原一場手術無比的艱難。
張戈深深地喘了口氣重新接手楊茉手里的止血鉗,這次他的手沒有抖。
楊茉道:“就是這樣,要保持這樣的姿勢不能動。”有的徒弟里張戈是最不愛說話的,沒想到面對這樣的外科手術卻比所有人都要穩健。
她還要接著找病變位置,她一定要找到。
上面的內臟牽扯開,剪開腎筋膜露出里面的腎臟和腎上腺。
看到異常的腎上腺楊茉豁然欣喜。
病患得病了會慌張難過,但是醫生找到病變的部位卻是欣喜。
“在這里。”楊茉指向腎上腺,“正常的腎上腺是紅色,現在這上面有褐色的腫塊。”
沒有醫療儀器只能用危險的腹部探查術。還好讓她找到了病患部位,都是因為十二小姐和成哥的癥狀太過明顯,否則她也不敢如此。
“那要怎么辦?”濟子篆完全沒有了主意。這樣瘋狂的做法是他做夢也夢不到的,他能站在這里鎮定地幫忙已經是盡了他最大的努力。
楊茉道:“要將腫瘤和一部分內臟切除。”
切除內臟,濟子篆雖然想過這樣的可能,可是事情到了眼前他卻不禁懷疑,“沒有了內臟。人…還能活嗎?”
楊茉十分肯定地點頭,“周圍沒有同樣的腫塊,我們樂觀的估計切掉了不會再長,十二小姐年紀還小,我們不能完全將內臟切掉,要盡可能保留一部分。”切掉一部分腎上腺。對十二小姐還說對日后的生長發育有些影響,但是好過于沒有了性命。
濟子篆驚訝地看了看楊茉,楊大小姐連想都沒有想就這樣回答他。她何以這樣肯定,肯定切了一部分內臟人還能活著。
找到了病變部位,現在就是將它切除,楊茉伸手要持針鉗,首先要將腎上腺靜脈結扎。
楊茉握住持針鉗才發現一切沒有她想的那么簡單。“穿不過去,因為內臟沒有完全被牽開。沒有我進針的位置。”
如果穿不過去就代表手術無法完成,連一條靜脈都結扎不了,還要怎么切除腫物,這就是楊茉不選外科的原因,外科手術有太多的不確定性,在完成手術的前一刻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楊茉看向濟子篆。
濟子篆也只能搖頭,連楊大小姐都做不到的事,他更無從下手,可他開始從楊茉手里接過持針鉗試了試。
不行,正好就卡在那里,手伸不過去無法像之前練習的那樣將血管結扎,楊大小姐要結扎的血管又不清楚。
楊茉又試了兩次,頭上的汗越來越多。
濟子篆看著眼睛發紅,面色青白的楊大小姐,忍不住勸慰,“大小姐,我們也算是盡力了,用別人從來沒用過的法子來治,用上這么多人…有時候就是這樣,沒辦法治好所有的病患。”
難道就要這樣放棄?就因為她對外科不純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來做這個手術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腫瘤在那里不能切掉。
她答應了十二小姐會治好她,卻除了給十二小姐切了個大大的傷口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楊茉第四次去試,卻發現手指已經控制不住地顫抖,楊茉覺得手上的持針鉗有千斤重,她兩條胳膊如同針扎般的疼痛,她不時地抬起頭看躺著的十二小姐。
這么小的年紀,還是一個孩子,卻能拿出勇氣躺在這里,她想要治好她,想看到她醒來之后的笑臉。
她想過要盡所有能力,現在卻束手無策。
可她是知道方法的,她整個大周朝乃至這個時空中,唯一知道治療方法的人。
她不該這樣傻站著無能為力,她應該想到法子治好十二小姐。
她見過十二小姐的小棺材,她將十二小姐從棺材里抱出來,不是為了讓十二小姐忍受開腹的疼痛之后再躺回去。
也許是憑著現代的醫術治好了許多病患,現在面對這樣的情形,她自己無法接受。
為什么,不能讓她治好十二小姐,就差這一步。
僅僅是這一步。
梅香帕子給楊茉擦頭上的汗,這是她見到大小姐最緊張的一次,大小姐雖然不曾表露,卻渾身上下都繃緊,連同呼吸都小心翼翼的,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梅香突然有些害怕,她怕大小姐隨時隨地都會倒下。
屋子里誰也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旁邊的濟先生也不再像以往那樣能幫襯大小姐,所有人都盯著小姐。
這樣的氣氛太壓抑,所有人本來是來幫忙,卻如同千斤重擔都壓在大小姐肩膀上,要有人來幫小姐分擔才行。
可是,要誰來呢?還有誰能成大小姐的左右手,梅香很著急,她眼看著楊茉低頭,汗將楊茉的衣襟都潤濕了。
眾人面面相覷,這要怎么辦?
“大小姐,”濟子篆低聲道,“大小姐,我們該怎么辦?”
楊茉腦子里滿是外科的課本,密密麻麻的字仿佛就在她眼前,讓她從頭看到尾,試圖尋找自己的錯誤,外面所有的聲音她都聽不見。
不知過了多久。
“楊大小姐,楊大小姐。”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來,楊茉木然地抬起頭,看到雙清澈的眼睛,為什么每次突然看到這雙眼睛,就會讓她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就好像是在提醒著她有件很重要的事被她忘記了,卻又隔著層紗讓她看不清楚。
楊茉怔愣了片刻,眼前周成陵的臉漸漸清楚起來。
梅香期望地看著楊茉,希望她將周家少爺請來是對的,每次大小姐和周少爺在一起的時候,都是那樣的輕松,也許周少爺的話大小姐能聽進去。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周成陵在規規矩矩地喊她“楊大小姐。”
楊茉點了點頭。
“喝點水歇一歇。”周成陵看向梅香,梅香立即端了水過來。
“魏卯說十二丫頭的呼吸、脈搏都很好,這病不好治難免有一時想不到的,別著急慢慢來。”周成陵很會控制情緒,眼睛里無波無瀾,只讓人覺得十分澄明。
楊茉這樣看著,自己也安靜下來。
周成陵朝濟子篆看了看,濟子篆道:“要不然我們想想別的辦法。”
哪有那么好想的,從腹部開口已經是最簡單最常用的法子,該挪動的內臟她都已經動了,不知道怎么樣才能…
挪動的內臟,對了,她怎么忘了這一點。
她怎么忘了要將擋在腎上腺前面的腔靜脈翻起來,這樣就能看到全部血管走向。
她忘記了,血管也是可以動的。
楊茉欣喜地看向周成陵,“我想到法子了,只要將擋住的血管挪開就能結扎了。”
門外的周七夫人眼睛盯著那扇門,她多期望里面有人走出來告訴她好消息。
她的眼睛酸澀了可是她不敢挪開目光,她怕眨眼的功夫就會錯過什么,她手心的汗已經將衣裙打濕了。
這么久還是沒有一點的消息。
周七夫人沒想到會過這么久。
天已經快黑了,保合堂上上下下點燃了所有燈,她就守在燈下等自己的孩子,多少次她默默地念,孩子啊,快到母親懷里吧!有母親護著你們什么也不怕,老天卻沒有給她機會讓她護著自己的孩子。
這一次是她親自將孩子送到保合堂,她壓上的不止是孩子的性命,還有她這個母親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