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在場幾十人陸陸續續起身離開,只有夙留在原地。
“何采沒了,屬下想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夙道。
夙是個孤兒,從十二歲起被收入控鶴院,經歷數不清的生死試煉最終加入控鶴軍。他接觸殺手一行較晚,在以后日日夜夜枯燥的廝殺里,十二歲以前的一切種種都越發的鮮活清晰,就連幾次與乞丐搶食險些被打死都成了彌足珍貴的記憶,他始終,都無法真正做到心如寒冰。
午夜夢回,腦海里都是自己曾經殺掉的那些人,他開始在控鶴軍中找玩伴,用和對方的體溫驅逐冷夜。
他喜歡何采,剛開始是因為她身材火辣,不過是想像平常一樣借她體溫度過,控鶴軍中的人都是活了今日不知還有沒有明日,女殺手對于貞操看的并不是太重,然而何采就像貞潔烈女似的,不僅沒有答應,還與他打了一架。
自那起,便勾起了他征服對方的。
至于何時身陷情網,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何采答應一起歸隱時他欣喜若狂,只知道何采死時他覺得五雷轟頂。
夙喃喃道,“原以為做殺手這么多年,早已淡泊生死,可直到何采死在我眼前,我才知道自己一直不曾堪破。”
堪不破的并非生死,而是情。
楚定江看著他,覺得就像在看自己一樣。
這一世活到前一刻他還以為頓悟了,誰想淡泊了雄心壯志,竟又陷入另一個魔障。
人生在世,總要有些癡狂才能活的精彩,楚定江如是想。
“我敗了。”楚定江嘆道。
夙微詫,這樣布下天羅地網輕松滅了太子勢力還不算失敗,那怎樣才是勝利?他忽然憤怒,“我們這些人豁出性命掙來的結果。你說敗了?”
相對歷史上大部分的謀權篡位,這一場戰的確算是輕松,這與楚定江有莫大關系。
“你們贏了,是我敗了。”楚定江淡淡道,“縱我傾覆江山,卻護不住一個人,所以我敗了。”
楚定江心里覺得自己是活了兩世的人,從一開始就比別人占了便宜,然而末了謀了江山卻護不住自己的女人,這是命運對他裸的嘲諷。
在戰國烽火連天之中。楚定江曾覺得若是有機會,他未必會比張儀、宋初一、犀首等人差,時至今日,他覺得自己差遠了。
“怨不得何采會喜歡你。”夙有些釋懷,盡管心中仍因何采的死而悲傷,但又覺得何采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而死,也算是遂了她的心愿,其實是另一種完美。
有些人很少兒女情長,卻總能吸引許多兒女情長的人。
楚定江從身上解下玉佩丟給夙。“這是二皇子贈予我的信物,拿著它去找二皇子或許能夠得到厚賜和重用,但大利常伴大險,你自行掂量。”
夙握著玉佩仿佛握住了燙手的權柄。
楚定江看著慢慢他握緊玉佩的手。緩緩道,“它或許可以填滿你內心空虛,又或許,你會覺得越來越空虛。”
沒有等夙說點什么。楚定江閃身離開。他不知道何采的情意,也沒有必要因為何采的死償還別人什么,他只是忽然覺得厭倦了。也累了,或許真的是心理年紀太大了吧,總也找不回二十啷當歲時那種撞了南墻也不回頭的執拗勁兒。
他想,哪怕安久再也醒不來,他也情愿在她前坐到地老天荒。
汴京。
剛剛經歷血洗過的皇宮還充斥這血腥氣,寶華門附近都被鮮血浸染,那些血沁入青石磚,怎么沖刷都還留著痕跡,最后只好一一撬掉鋪上新的。
還有十日便是趙鑊的登基大典,這么大工程令整個皇宮都忙的人仰馬翻。
趙鑊眼下主要忙著三件事情:處理太子余黨;宣告天下自己才是正兒八經的繼承人;封功臣,以及追封在寶華門之變中為自己大業犧牲的忠臣。
趙鑊壓著一干大臣在紫宸殿忙到深夜,間隙休息兩刻,他站在殿外遠眺。寶華門那邊燈火通明,映亮了墨色天空,人聲喧嘩,或許是心境之故,他竟然覺著隱隱顯出幾分熱鬧歡快。
接手自己親爹留下的爛攤子,趙鑊才真正感覺到肩上沉沉的壓力,大宋內部已經腐朽,外面強敵環飼,一個弄不好可就要在他手里亡國的。
冗官冗兵,重文輕武,從朝廷到民間,都充滿了對大宋現下發展不利的因素,究竟該先從哪里下手?
照著以前的心性,趙鑊肯定會迫不及待的從各個方面著手,但經此一役,再加之這幾天接觸許多繁重的政務,令他短時間內迅速多了幾分成熟穩重,想到那位神秘的楚先生對自己的評價,趙鑊心里又多了一絲慎重。
楚定江曾經直言不諱的告訴趙鑊,他如今各個方面都不錯,滿腔熱血是好事,可是作為皇帝只有熱血還不夠,他最最缺少的就是穩重淡定。
當時趙鑊并不能深刻理解,他覺得自己花費這么多心血,冒天險奪得皇權,就是為了這萬人之上的位置所附帶的巨大權力,他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來改造這個幾欲傾頹的國家。而如今真正坐到這個位置上,他發現,哪怕坐擁江山,似乎也并非所有事情都能隨心所欲。
如果要達到目的,他必須要壓抑自己的心性和滿腔熱血。
“圣上。”華宰輔拱手施禮。
趙鑊收回思緒,嘆了一聲,“宰輔,為何一切與朕最初的想象截然相反。”
華宰輔頓了一下,腦中迅速思索他這句話背后的意思,他將趙鑊的心思猜的不離十,然而嘴上卻說,“老臣愚鈍,請圣上明示。”
在這種明顯是君臣談心的氣氛中,作為一個合格的大臣,他必須不能猜到皇帝內心想法。此事上,只有表現的愚鈍才安全。
“朕曾以為坐在這萬人之上的位置,便可以大刀闊斧的去除大宋沉珂,朕一定能夠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可是…”趙鑊轉身看著華宰輔,“朕眼下卻覺得束手束腳,宰輔是父皇的左膀右臂,還請教我。”
華宰輔再施禮,“圣上折煞老臣。”
趙鑊虛扶起他,“不必過謙,我一直都信宰輔忠國忠君。”
他這話說的委婉,大意是:父皇不信你,我信你,所以你放心吧!
“臣得圣上這一句話,萬死不辭。”華宰輔客氣了一句,而后便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在沒有支持二皇子以前便了解過其秉性,這是個直爽的人,不喜歡旁人行事言辭打太極,所以一改從前圓滑的作風,直接道,“圣上能這般想是大宋之福。老臣力圖革新的心情與圣上一般,可惜如今大宋根基已有動搖之相,用力不宜過猛,若是想重鑄,須耐下心來徐徐圖之。”
“卿以為應當從何處下手?”趙鑊突然接到這么大一個攤子,早已經迷茫,現在急需聽聽這些老臣的看法和意見。
華宰輔頓了頓,言簡意賅的道,“臣以為,當務之急在于兵。”
華宰輔也是個胸有抱負之人,說這話不是為了迎合趙鑊的喜好,而是真的等不起了,遼國虎視眈眈,很有可能趁著大宋內亂未穩之時大軍壓境。遼軍若是真是一舉攻上汴京,整頓別的還有個屁用!
趙鑊眼睛一亮,撫掌道,“宰輔之言正合我意。”
華宰輔看了一眼少年眼下烏青,迅速移開目光,心里覺得自己選擇的沒有錯,不管趙鑊將來怎樣對待這一班老臣,至少他把心思放在了挽救國難上。
“宰輔可知道楚定江其人?”趙鑊忽然問道。
華宰輔心里突的一跳,難道楚定江是他兒子的事情暴露了?想到這個,華宰輔除了覺得驚詫,便是滿心的憋屈冤枉,這混蛋小時候就有異于常人,實在讓人心生恐懼,不管是找妾生子當替身還是入控鶴軍,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跟自己這個當爹的半文錢關系都沒有,他早就不當那人是自己兒子,可萬一這混賬身世被扒拉出來,華氏依然頭一個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