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還是神?
有人病了,她不僅能施針用藥,還可以神力救治;
天氣旱了,她不止能幫著挑水灌溉,還可以行云布雨,一解燃眉。
她喜歡做這些事情,就好像她還活著的時候一樣。
在做這些事情的過程中,她忘記了不再是人的迷茫與痛苦,歡喜地作為一個神,幫助更多的人。
沒別的原因,只因為她喜歡。
很多時候,有心栽花,花未必會發;無心插柳,說不準便會成蔭。
她越是顯露神跡,治愈部民,就越是受人虔誠奉養,香火祭祀,神力也日漸強大。
有一人,一個虔誠的部族首領帶領部民,將她的石像從山中移出,在河水滔滔的汜水邊上,重新給她蓋了一座廟。
因不知其姓名,師姓女子也從來沒有托夢告知過別人,眾人皆以為當以“天妃廟”來名之廟宇,以“天妃”來稱呼于她。
如斯美麗,如斯心善,自當是天上妃子,垂憐世人。
也正是從有正式的神廟開始,師姓女子獲得天降的一紙諭令,一枚神印,晉神祇尊位,為:汜水雨神。
師姓女子于是指神職為姓,取前世姓,及今世部民所贈的“天妃”中各一個字,名:雨師妃!
此后悠悠歲月,雨師妃有神職相助,外加神力日強,將周遭方圓數百里內庇護得風調雨順,部民們縱使有個什么病痛,只要到天妃廟內祈求一番。回歸自愈。
汜水雨神終究只是不上臺面的小神,不過雨師妃很滿足,只要看到前來祈求的部民們歡顏而去,她便再滿足不過,再開心不過了。
只是偶爾,她也會覺得寂寞。
寂寞得久了,雨師妃便點化周遭生物開啟靈智,陪伴作為,即為她身邊的四個童男女。
本以為歲月將會如此如汜水般奔涌不息。一直到盡頭,不曾想在一個特殊的念頭,一切都改變了。
那是一次千年不遇的大旱,天上如懸了九日一般,大日曝曬大地。全年上下滴水不降,汜水般的大河都為之干涸。
汜水猶如此,況乎其余地方?
青山成童山,綠水見河床,田畝盡龜裂,人畜無歡顏。
雨師妃的行云布雨神通,大半源自那條汜水。汜水斷流。她再想行云布雨,解救部民于倒懸也不再容易。
她到底心善,看不到人受苦,禁不住部民信徒苦苦哀求。于是不惜耗費無窮神力,日夜飛行千萬里,調來遠處零星半點的雨云,支撐著度過了干旱的年景。
大旱之后必并大澇。大澇后定有大疫。
洪水如猛獸肆虐大地,瘟疫若蝗蟲不盡蔓延。
雨師妃都記不得她忙碌了多少個年頭。終于,一切都好起來了。
看到部民歡笑,她亦歡笑。
雨師妃的歡笑,并沒有能持續太久。
汜水河伯大怒,暴怒,不可遏制。
自從汜水雨神誕生后的百年間,河伯所得的犧牲、供奉、香火,逐年下降,堂堂河伯,身為龍種,竟比不過一個小小的汜水雨神?
河伯怒火下,一直忙于幫助部民的雨師妃全不是對手。
百年來她所得的神力早都回饋出去,一身修為增長緩慢,在河伯手下非一合之敵。
河伯將雨師妃囚禁在汜水河底,準備擇人將其斬殺,以警告其余汜水小神,不曾想,緊接著就是人族大能者發人族共誓,舉旗起兵的日子。
人族與神祇開展,綿延數百年,遍及九天三界諸多方域的一場大戰下,別說是雨師妃,便是將其囚禁的河伯都是不起眼的小角色。
在那波瀾壯闊的大時代中,河伯被一個路過的仙人隨手斬殺,抽筋剝皮不知道煉制成了什么法器。
汜水神祇一哄而散各自亡命,雨師妃被遺忘在了汜水河底。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人族大能者推翻神庭,戰敗神祇,將一切神祇都推下了神壇,戰爭勝利了。
人族大能者為防止漏網之魚死灰復燃,以力施展傾世仙術:諸神黃昏,把殘留在修仙界中的一切神祇,盡數打入黃昏。
當其時,仙術浩瀚如海的威能下,茍延殘喘的神祇皆不可抗。
雨師妃,也就是在那個時候脫離汜水河底的無盡幽黯,來到了這個永恒黃昏,更加絕望的地方。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是什么樣子。”
雨師妃潸然欲泣,“我也不知道,部民們還需要我嗎?”
她的聲音中帶著惶恐,帶著不安,帶著蘊含恐懼的失落:“如果他們不需要我了,我該怎么辦?”
楚留仙沉默,到此時他依然沒有從雨師妃傳遞過來的景象 當中拔出來,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了幾分憐惜。
“我不想在這里呆下去了。
在這個地方,沒有開始,也沒有盡頭,只能在永恒的黃昏下,沒有意義地消亡。”
雨師妃明亮的雙眸中流露出哀求:“救我出去,救我出去,我想再看看那山,那水,還有善良的人們?”
“如果他們還需要我,那就最好了。”
雨師妃帶著她的童男女,再次盈盈下拜,寬袍大袖灑落下來,優美的身段貼服在地上,五體投地的大禮參拜。
楚留仙不自覺地一側身子,他覺得若雨師妃所言是真,他不當,也沒有資格受她大禮。
沉默半晌后,楚留仙吐出了可能是他來到破廟當中的第二句話:
“我該如何做?”
雨師妃大喜,喜悅的目光對上楚留仙的眼睛。
“轟”
楚留仙立足不穩,只覺得有無邊的沖擊力無窮無盡地涌來,幾欲將他碾壓為齏粉。
這股力量的源頭并不是雨師妃,而是源自這天地本身——黃昏域的力量。
“這是天地斥力!”
楚留仙反應過來的同時,依然無法分辨。這到底是他停留得時間太長,以至于天地不容,還是他想帶走解救雨師妃的舉動,受了天地反噬。
總之,無窮無盡的排斥力量,若長江大河而波濤洶涌,如怒海拍打著扁舟,置身其間,隨時可能傾覆。
楚留仙竭力抵抗著。一直到所有的意識都模糊,眼前只能看到雨師妃明亮著,流露出擔憂之色的眼眸。
就在他以為這噩夢般的感覺將持續到永遠的時候,“噠噠噠”的聲音響起,聲聲如直敲打在楚留仙的心中。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嘩”
水花四濺,楚留仙自湯池中坐起,劇烈地喘息著,胸膛不住起伏,如潮起潮落一般。
偌大浴室當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聲在回蕩。
一低頭,楚留仙見得他的右手上正緊緊地攥著一件東西。
“這是…”
楚留仙將手中突然出現之物放到眼前。吐出了下文:“汜水雨神:雨師妃!”
在他手中的,赫然是一個泥土捏成的簡陋神像,儼然是雨師妃模樣。
此刻的雨師妃,除卻曾是正神的經歷與記憶外。其余種種,簡直比當年她化為石像時候還要不如。
“雨師妃,沒想到你虛弱到了這種地步,還能聽到我說話嗎?”
楚留仙在自言自語。有那么一剎那,他似乎看到雨師妃神像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又是僵硬死板雕塑,難以分辨究竟是真,抑或為幻。
“呼”
真也好,幻也罷,楚留仙只是將神像捏在手中,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平復了下來。
“怪不得神方尊者他們要長期帶著青銅面具。”
親身體驗一回后,楚留仙算是明白了,“這怕是為了適應通道另外一頭的力量本源,既是加快修行,又是天長地久熏陶,使得自身與之契合,無有排斥。”
他伸手,將掉落在池水中的青銅面具撿起來,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道:“這青銅面具為一域通道,神妙無比,可惜材質太遜,當初玉帶河中激戰沒有將其毀損,當真是僥幸。”
此刻,楚留仙幾乎可以肯定,為楚伯雄奮起余烈所斬殺的三個陰神,十之就是神方尊者的三個兄長:天方、地方、人方。
若非如此,半年多前玉帶河下,神方尊者瀕死時候,也不會說他們幾兄弟的仇得著落在楚留仙的身上,而其兄弟鬼方尊者會為他們報仇。
除此之外,當無其他可能。
神霄楚氏在當場沒有尋得青銅面具,無法確認他們的身份,自是三面堪稱異寶的青銅面具,亦在一擊九天御雷真法下毀去。
叱咤風云一時的五方陰神,有四人死于他們神霄楚氏之手,只剩下鬼方尊者一人,如毒蛇隱于暗處。
“或許,不久之后,我們就有機會了斷了。”
楚留仙有一個預感,那一切,怕是用不了太長的時間。
鬼方尊者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情了,楚留仙暫時將其放下,從池水中取出分水刺,拿著青銅面具和雨師妃神像,向著池子外走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無意間瞥見腕上時計,臉色不由得為之一變:
“竟是一天的時間過去了。”
楚留仙入黃昏域,帶出雨師妃,似乎只是一個恍惚,不想已是一日。
“噠噠噠噠噠噠”
這個時候,怪異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是誰?
難道有什么急事嗎?”
楚留仙奇怪地望了一眼浴室大門處,隨手抓起衣袍披在身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