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猛志固常在
七日光陰，轉眼過去。
朝陽府中，楚留仙懶洋洋地坐在天上白玉京圖卷前方，眼睛半閉半開，似睡似醒。
在他全無半點精神與神彩的眼眸中，倒映出了一個通體紫袍連頭臉一起遮擋住的身影。
神霄雷影。
秦伯和雙兒侍立在兩旁，好奇地看著這位永遠隱于暗處的神秘存在。
他們這樣不僅僅是因為神霄雷影神龍見首不見尾，除了楚留仙沒有人能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另外，便是為他想要稟告的事情。
在楚留仙前去聽書癡孫敬講道前，神霄雷影就似有急事前來，只是沒有見到楚留仙的面。
等開壇講法結束后，神霄雷影再來，楚留仙卻被楚天歌留下傳授楚氏鎮族秘法，依然是見不到 一直到了今天，他才算是找到了機會。
神霄雷影如此鍥而不舍，想來要稟告的事情非同小可，由不得秦伯他們不好奇。
楚留仙也是好奇的。
只是他此時的狀態很是奇怪，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沒睡飽一樣，什么東西都難以提起他的興致似的。
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他自己如何，就只有楚留仙自身曉得了，眼神中再沒有半點蛛絲馬跡流露出來，連秦伯這般人物都覺得琢磨不透，愈發地生出了高深莫測之感。
“公子。”
神霄雷影禮罷起身，聲音凝重無比，“我神霄楚氏長老，楚伯雄，戰死！”
“什么？！”
秦伯驚呼出聲，不敢置信地看著神霄雷影。
楚留仙豁然抬起頭來，原本半開半閉，無神若眠的眼中精光迸射了出來，似有兩顆啟明星在廳堂中升起。
精光轉瞬即逝，楚留仙回復了原本模樣，喃喃自語：“楚伯雄死了？怎么會？”
楚留仙還記得，這個楚伯雄是神霄楚氏新生代的強者，未到陰神尊者境界就被破格升為長老，好戰成狂，被稱之為楚狂人。
這樣的人物，竟然輕易地戰死了？
楚留仙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平復下來，道：“雷影，你確認楚伯雄長老已經戰死了？”
雷影毫不遲疑地點頭。
其實楚留仙何嘗懷疑過神霄雷影的話，如此問來不過是太過震驚罷了。
楚伯雄在聽說楚留仙他們路上遇襲后，不僅僅給他帶來了楚氏鎮族秘法，更是沿路清掃，斬殺強敵無數，這才讓楚留仙一路風平浪靜地抵達道宗。
如此強者，如此人物，竟然死了…
“是誰做的？”
楚留仙聲音有些低沉地問道。
神霄雷影抬起頭來，道：“楚伯雄長老從道宗天道山離去后，路上偶然得知了公子遇襲的線索，因為九曜古船家族另有用處，楚伯雄長老遂帶領家族高手，離船前往查探。”
楚留仙點了點頭，示意雷霆繼續說下去，心想：“那個所謂的線索，想來當是對方根據楚伯雄性格設下的圈套了。”
果不其然，雷影接著道：“楚伯雄長老乘另外飛舟，途徑龍川平原臥龍山時候，遭到了突然襲擊…”
說到這里，雷影不知為什么，突然就接續不下去了，一直平靜如雕像的身軀顫動了起來，胸膛在劇烈地起伏。
楚留仙未曾催促，只是心中黯然：“那個龍川平原臥龍山，想來當就是楚伯雄戰死之處了。
楚伯雄長老的真靈是燭龍，亦是龍屬，在傳說中神龍遺骸所化的龍川之地，名為臥龍山的地方遇襲，一切直如天意一般。”
片刻后，神霄雷影以變了調的聲音繼續說道：“楚伯雄長老和族中強者剛剛飛抵臥龍山，忽有三名陰神尊者，帶百余名散人盡起布置，合力施展出陰神法術：三洞斬龍玄光，一擊就斬下了楚伯雄長老的頭顱，殺盡了同往的族中強者。”
“咔嚓”
楚留仙座椅的扶手被他捏得粉碎，眼中忽明忽暗，神光將出未出，顯得詭異無比，好像是在竭力壓制著什么。
緊接著，他猛地靠到了椅背上，沉聲道：“三個陰神尊者，百余名散人，估計也多是通幽、入冥境界的強者吧？真是好大的手筆。
楚伯雄長老當場身死了嗎？”
斬下頭顱，如何能不死？楚留仙的話看似多此一問，但是他總覺得哪里不對。
要是楚伯雄與一眾族中強者真的為那個什么陰神法術三洞斬龍玄光一擊覆滅，那么族中又是怎么調查出這一切的呢？
神霄雷霆搖了搖頭，道：“楚伯雄長老英雄一世，自是不會就此身亡，讓那些人好過。”
“真的沒死？”
楚留仙瞪大了眼睛，直起身子緊緊地盯著神霄雷影，等著他的下文。
他有預感，接下來的內容，即便是由神霄雷影這個木頭一樣的人口中道來，也絕對不會是和風細雨，就是雨，也當是血雨傾覆，天地為之哭。
“楚伯雄長老在飛舟碎裂，滿船皆亡，自身頭斷的情況下，以精修數十年的鎮族秘法為憑一口氣不絕，燃燒真靈并獻祭頭顱和族中強者血肉，施展出了天地晦明大法，逼落所有強敵與其同墜臥龍山。”
神霄雷影的話里提到了楚氏鎮族秘法，他自身與秦伯雙兒未必能明白楚伯雄為何能在慘遭斷頭之劫下尚能一時不得死，楚留仙卻是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楚留仙不曾打斷，只是神色凝重地聽著神霄雷影說了下去。
“逼落了三大陰神尊者和一眾強敵后，楚伯雄長老以畢生修為，施展出了九天御雷真法，雷霆風暴抹去了整座臥龍山。”
神霄雷影說到這里，楚留仙等人不由得摒住了呼吸，腦海里幻出了楚伯雄以無頭之身，施展出鎮族秘法，從九天上降下天雷肆虐整座臥龍山的情景。
想來當其時，當是雷霆如暴風，如驟雨，如天崩，如泄洪，瞬間籠罩了整座臥龍山，于是樹木盡成焦炭，土壤化作了灰燼，山石龜裂成碎渣，雷霆下一切湮滅。
“然后呢？”
楚留仙覺得喉嚨有些干澀，出口的聲音都變了調子。
“百余散人強者化為齏粉，當場身死，三大陰神尊者陰神消融，肉身重創垂死。”
神霄雷影以沉重的語氣繼續說道：“楚伯雄長老奮起余烈，倒拔出腳下足有一人高的山石，揮舞著將三個失去一時失去修為的陰神尊者盡數砸為肉糜，最后…最后…”
“最后…楚伯雄長老拄石不倒，戰死！”
“壯哉！”
“烈兮！”
楚留仙長身而起，踏著沉重的腳步徘徊良久，腦海中始終回蕩著楚伯雄以無頭的身軀揮舞巨石，碾碎了三大陰神尊者的一幕，那是何等的壯烈，何等的豪勇。
什么以一敵百，什么血戰十日，與這發生在一個呼吸內的一幕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楚伯雄，不愧楚狂人之稱！
滔天戰意，至死不滅，縱遭大厄，猛志固常在！
后面的事情，自是不需要神霄雷影再說，定是楚氏中人察覺到異常，趕來時候為時已晚，通過幾乎被夷為平地的臥龍山上情況，推導而出的。
稍稍平靜下來后，楚留仙豁然止步，問道：“雷影，神霄府怎么說？”
神霄雷影躬身回道：“族中的意思是，九天御雷真法下一切湮滅，無從查起，好在臥龍山是古時候龍川一處陰墟所在，他們或有一定的幾率真靈不滅，化為靈鬼，族中已經派遣高手前往查探。”
“化為靈鬼？”楚留仙皺眉，“那個幾率未免太低了吧？就是真的化為了靈鬼也不好尋找，即便是找到了記憶也當破碎，難以查清了。”
“嗯！神霄府只是抱著萬一的可能去做。”
神霄雷影接著道：“族中長老另有消息傳來，請公子這段時間，勿輕離宗門，以免為小人所趁。”
“刷！”
神霄雷影低著頭，依然能感覺到一道灼熱得如同正午陽光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幾欲將他點燃。
好半晌，楚留仙才收回了目光，神霄府方面的意思并不難明白。
“這么說…”
楚留仙心中激蕩，難以平復，“楚伯雄之死，或與我有關。”
他的腦海中，浮出了青蚨妖當日所言，若有所悟：“難道，那批人以為我會將那個什么東西，托楚伯雄帶中，所以才對他下的手？
為了那個東西，他們竟敢截殺神霄楚氏近年來最有可能突破為陰神尊者，且實力不讓陰神的楚伯雄！”
楚留仙的目光深邃如海，其中掩蓋的狂怒，更如深海中的暗流，看之不見，卻比海面上的風浪更恐怖十倍。
“我雖未殺楚伯雄，楚伯雄由我而死！”
“好，很好！”
“我記住了。”
“此仇不報，我枉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