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夢…”
楚留仙出神了一會兒,緩緩搖頭。
此刻夢醒,夢中化生為嬰兒的一幕依然歷歷在目,清晰得如在眼前。
不僅僅是畫面,更有無數強大得超乎了想象的氣息凝而不散,如有實質地透過夢境傳來,逼得他心中發悶。
楚留仙見過的最強者,無過于自家師父陰神無雙楚天歌,五散人之一的迷樓戲子,然而這兩人身上氣息,甚至比不得夢中最弱朝拜者跨越了無數距離傳來的一縷。
那種無法言述的恐怖,在夢中盡數為將嬰兒舉起的“父親”所擋不曾察覺,到了這個時候,獨立于靜室當中,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楚留仙好一會兒才定住了心神,苦笑出聲:“前世的我,到底是什么出身?何等來歷?這未免也太恐怖了吧?”
“謎啊,都是謎!”
楚留仙曾疑惑不解,前世的自己明明只是嬰兒之身,卻能在天地大劫中有無數的選擇,不知多少寶物環繞周遭,現在這個疑問倒是有了答案了。
可新的疑問,卻更是讓人不解。
“仙域的嬰兒,也只是嬰兒罷了。前世的我怎么能夠在那千鈞一發之際,做出最正確的選擇,帶著仙域根本法下界呢?”
“更何況先前在夢中,我分明感覺到嬰兒始終在觀察著所有的一切,那絕對不是渾渾噩噩的初生嬰兒該有的反應。”
楚留仙沉思良久,很是冒出了不少荒謬的想法,最終只能一笑置之。
“罷了,日后再說吧。”
“第二扇門里面所隱藏的,也未必只有這么一些,總有一日,所有的謎終將有答案。”
楚留仙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似是要將夢境的殘留一氣吹散一般。
“對了!”
楚留仙猛地一下想起了什么似的,先是閉上眼睛原地不動,若在回想,緊接著突然動了,快步來到桌案旁,鋪陳開紙張,執起了筆桿,筆走龍蛇。
雪白的紙張上,很快有一幅幅景象被草草繪出。
或是烏云逐夕陽,頃刻間昏暗了天地;
或是猙獰頭顱死而不僵,非蛇非蛟非龍;
在畫到最后一個景象的時候,楚留仙面沉如水,緊抿住嘴唇,指掌間不由用力,銀鉤鐵畫,力透紙背。
那是一個人在吐血倒飛而去,重重地砸落在地上。
人的形貌模糊如罩迷霧,讓人分辨不得,惟有腦后懸金光一輪,在倒飛而出時候崩解消散。
這些景象,都好像是一幅完整畫卷中的殘片,零零散散,不成系統。
之前那些也罷了,充其量是場面大震撼強,惟獨最后一幅讓楚留仙畫完后怔怔地在那里看了良久。
誰也不知道,表面上平靜得如同睡著了一般的楚留仙,心中如有驚濤駭浪在席卷,有狂雷天威在肆虐。
“那個前生夢結束后的最后一剎那,走馬燈一樣閃過的這些景象,難不成是…”
楚留仙覺得胸膛砰然作響,心臟似乎承受不住,就要從中蹦了出來一樣。
他所畫的這些殘片,正是在夢醒一剎那,涌入他腦海中的景象。
“那一輪腦后金光模樣,絕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有。”
楚留仙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起來,在他的眼前,那個畫中人的形貌一點一點地清晰了起來,恍如鏡照,竟是他自己模樣。
夢中人相貌是楚留仙自己臆想的,可十有八九當是如此。
他不知不覺地在靜室中踱步了起來,心中有無數個念頭閃過。
“這一門法術我剛剛開發出來,準備在通天峰上開講,不可能有外人曉得。”
“也就是說,夢中那個人,一定就是我!”
楚留仙霍地一下停住了腳步,腦子里愈發地活躍了起來:“看那景象,法術分明只是施展到了一半,就被突然打斷,以至于功虧一簣,吐血昏迷。”
“要是真發生這樣的情況…”
楚留仙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在眉心處凝成了一個“川”字。
他公子留仙放言道宗,要開壇講法,結果法術演練到一半天降橫禍,法術被打斷人昏迷,這個笑話可就大了。
沒有人會去理解這是意外,所有人只會說“公子留仙”盛名之下其實難副,一到關鍵時刻你看,這不就原形畢露了嗎?
“公子留仙”四字,立刻就會成為最大的笑柄。
“那真的是預兆,那個情況真的會發生嗎?”楚留仙木雕泥塑般凝立不動,費盡思量,“很有可能!”
“過去的十六年間,我與那兄弟分別都會夢到對方,很有可能并不是我早先所想的雙生兄弟間感應,說不定,跟那第二扇門大有關系。”
“雙生兄弟的心靈感應,興許不過是一個引子罷了。”
楚留仙越想越覺得清晰,越覺得有可能,心中閃過的話也陡然加快了起來,激流般奔涌而過:“兄弟不在了,但我這個預知夢的能力還在,只是驟逢大變,便塵封住了,也是沒有新引子的緣故。”
“入夢引這門法術,就相當于一個全新的引子,將這個力量引了出來。”
“沒有雙生兄弟的感應作為牽引,夢的指向漫無目的,模糊不可辨,這一次是我氣運到了,才讓我夢到關鍵所在,不能輕忽了。”
楚留仙豁然握住了拳頭,一拳砸在身前的桌案上。
“轟”的一聲,紙張破碎,化作紛紛蝴蝶而散,同時桌案也坍塌了下來,將一切埋葬。
“我,絕對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楚留仙神情平靜下來,掉頭向外,推門而入,看上去猶如平時模樣,惟有一地狼藉的靜室,默默地在訴說著什么。
“公子出關了。”
秦伯停下了不知繞了多少圈子的腳步,驚喜地望向靜室方向。
楚留仙推門而出的動靜,自然瞞不過時刻豎著耳朵留心的秦伯。
他話音剛落,便看到楚留仙大踏步地走出,好似那朝陽破夜色迷霧,噴薄而出的精氣神讓人為之炫目。
這是心志堅定,將心神磋磨得如鉆石般閃耀才有的光輝。
秦伯和雙兒連忙迎了上去,他們的感受未必那么清晰真切,卻還是能感覺到此刻的楚留仙不同了,浮動的心不由得就定了下來,有了主心骨。
楚留仙沖著滿臉喜色施禮的兩人點了點頭,問道:“時候差不多了吧?”
秦伯猶豫了一下,道:“是的公子,老奴早兩個時辰就聽說有人已經在通天峰那里候著了。
還有,據說稷下學宮方面給公子尋了一處上好的云臺道場,到時定然是萬眾矚目。”
說到這里的時候,秦伯臉上的神色有些復雜,既是與有榮焉,又是隱含擔憂。
須知,捧得越高,跌得也越重。
楚留仙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擔憂,淡淡地一笑道:“那好,我們出發吧!”
秦伯不敢再說什么,躬身應諾,兩人剛走了兩步,楚留仙回過頭來,看到雙兒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茫然不知做什么。
“雙兒。”
楚留仙抬頭望了一眼天上,若有所指地道:“你也來,帶上火樹銀花。”
雙兒歡呼一聲,連蹦帶跳地跑入室中,很快又出來,笑靨如花地捧著火樹銀花,絲毫不覺其重。
她跑得太快了,以至于沒有聽到楚留仙其后的一句低聲自語:“我說過:有公子留仙處,就有火樹銀花綻放。”
這聲音太低了,只有近在咫尺的秦伯聽聞,茫然不解不知自家公子什么時候說過這話,又為何對這火樹銀花有此執念。
不過這都是小節,秦伯也沒有多說什么,等雙兒出來后,一行三人向著通天峰而去。
一路無話,片刻后他們便抵達通天峰下。
站在山腳下望去,通天峰氣象萬千朝氣蓬勃,依然是往日模樣,不同的是此次楚留仙不再是聽法者,而是以講道者的身份來此。
“公子…”
秦伯忍了一路,到此還是忍不住了,猶猶豫豫地說道:“楚山主還未歸來,公子行此事歸根結底還是為了山主考驗,不如延后幾日,等山主歸來再開始吧。”
說話的時候,他眼巴巴地看著楚留仙平靜的面容,很想得到一個首肯,不過秦伯心里也明白,那怕是不大可能了。
楚留仙心中更清楚,秦伯說的楚天歌不過是一個由頭罷了,搖頭道:“秦伯,你對我沒有信心?”
“老奴不敢。”
秦伯誠惶誠恐,他何曾對自家公子沒有過信心,他從不懷疑自家公子踏出神霄府后定然能名震天下,開啟一段修仙傳奇。
只是,太急了。
要是再多上一段時間,不用多,十天半個月,秦伯堅信楚留仙定然能一鳴驚人。
可是要在短短的三天內,開發出一個全新的法術,并為世人所推崇,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楚留仙知道秦伯的想法,但他更有自己的理由。
三天前,他開口公布出消息的時候,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預感,經此一事,他楚留仙,方才會成為真正的公子留仙!
楚留仙笑了笑,伸手一指道:“秦伯,你看那里。”
“嗯?”
秦伯不解地望去,只見得在通天峰腳下,道旁有一株虬枝老樹,樹蔭足可蔽牛。
“樹下有什么?”
“有蟻。”
“蟻在做什么?”
“覓食而歸。”
“它們可是為你我在看而奔忙?”
“它們可曾因為你我不看而停下?”
幾問幾答間,秦伯沉默了。
楚留仙微微一笑,拾階而上,悠悠地說道:“螻蟻尚且知為自身而忙碌,不為他人目光而改易,我輩尚不如螻蟻乎?”
秦伯不知道楚留仙話中所指,到底是楚天歌呢,還是其他的人等,但他知道楚留仙此刻心志之堅,不可撼動。
一行三人,登通天峰,路山腳不停,過山腰不止,一直到接近峰頂稷下學宮處,才豁然止步。
前方數十丈外,一座云臺懸浮空中,云氣升騰似松柏草木蔚然,上有四個大字,放紅日光:
公子留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