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一言之忤逆,海王面紅耳赤,怒氣勃發,杖殺寵妃于殿前。”
“七年前,因怒而興兵,一滅海族境內一伙散修,準備不足,使得海族元氣大傷,又海王急怒攻心,吐血而歸。”
“三年前,怒七太子仰光與其意見不合,險欲殺之,其令已出,為眾子女勸回,郁郁寡歡數月,其間焦躁易怒,動則得咎遭杖殺者不知凡幾,王宮中人人自危,縱得寵之妃嬪不敢言。”
“二十年前之海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日食奇珍海魚不計其數,族人為其苦;今時之海王,日日以紫鮑熬成湯汁拌珍珠米,亦只能勉強進得一碗。”
“昔日之海王,好耀武揚威于族人,善漁獵,以能入海搏擊海中兇獸為榮;近十年,曾為海族盛事的海上會獵一次都不曾舉行。”
“不能進忠言,放逐、刑死老臣無數;以祖宗法為貴,呵斥海族中改革派無數,縱是親生子亦不能容。”
“近喜天數,曾多次傳散修中擅長易數之人覲見,多以厚賞…”
竹樓當中,鴉雀無聲,只有一個個壓制得微弱的呼吸聲依稀可聞。
即便是流蘇,亦是如此。
在將珊瑚盒子交出去后,流蘇仿佛是放下了心中重擔,那些掙扎、痛苦、糾結消散,此刻心提起,緊張地望向楚留仙,好像生怕他說出這些資料無用。
楚留仙此刻全身心地沉浸在這些外人無法獲得的資料當中,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若是不然,他怕是更會有“可惜”,“可喜”之嘆。
楚留仙如此,楚離人、小胖子等人則不然。
當時不顯,此刻他們卻清楚地感受到了流蘇身上發生的微妙變化,暗暗點頭,特別是將之與其兄長仰光放在一起比較后,更是如此。
“流蘇此女,不能留。”
小胖子眼中閃過一抹寒芒,旋即為他低頭掩飾,沒有人察覺到。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下意識地認為,楚留仙可以完成、做到這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在這個前提下,楚留仙必然會扶植仰光上位,他也沒有其他的選擇。那樣的話,流蘇身為仰光倚仗和信賴的妹妹,定然也會在新的海族當中掌握相當權力。
即便是全無權力,僅僅憑著流蘇對仰光的影響力,亦是不容得輕忽。
“仰光那小子,懦弱無擔當,耳根子軟又輕信,唯一的一點好就是極其放心和信任這個妹妹。”
“這樣的話,海族在仰光手中,跟在這個女人手上,幾無區別。”
“以這流蘇表現出來的性子,于海族或是好事,對我人族,對楚哥來說卻未必是好事。”
“要不,回頭給楚哥善個后?”
不得不承認,小胖子想得有些遠了,思緒也飛得太快了,這會兒都想到日后海族再生變化,會是他楚哥的責任。
好不容易等他收回來,抬起頭來,正對上楚留仙掃過的目光。
“嚇”
小胖子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感覺脖子后面汗毛都要站起來了,那是心虛的。
其實有類似感覺的不僅僅他一個人,在場除了楚離人這個一直置身事外的不算,其余人等無不產生一種楚留仙此刻目光好像能看破一切的錯覺。
“焦躁…”
楚留仙將最后一塊玉簡扔回了珊瑚盒子,屈起指節敲擊在椅子扶手上,若有所思。
僅憑他那個扔的動作,長年在他身邊伺候的雙兒就明白過來,自覺地上前接過珊瑚盒子連帶著里面的玉簡一起,放到了一旁。
整個過程中,雙兒一直豎著耳朵,如在場的其他人一樣,聆聽著從楚留仙口中吐出來的話語。
“易怒…”
“老邁…”
“衰弱…”
“性傲…”
“自視甚高…”
“好言天數…”
“古板守舊,且以之為榮…”
一個個評價從楚留仙的口中流淌而出,幾乎沒有一個正面,全部都是他從那些資料里面讀出來的,屬于海王身上可以被利用的弱點。
“這個海王…夠嗆啊。”
小胖子在得出這個結論的時候,一股優越感油然而生,天知道在楚留仙身邊呆久了,他有多長的時間沒有浮現出這種感覺了,忒不容易。
“只是…好像沒啥用啊…”
小胖子撓著頭,冥思苦想了一會兒,險些把腦漿給想干了,索性放棄這個念頭,不跟自個兒過不去,轉而以一種無比期待的目光望向楚留仙。
“啪!”
一聲脆響,楚留仙屈起的手指猛地一頓,就此頓在了椅子扶手上。
整把椅子都在“嘎吱嘎吱”地響,好像那一敲里蘊含了多大的力量,它都要不堪重負了一般發出呻吟聲音。
“有了?”
小胖子等人精神一振,就等著楚留仙開口說話了。
今天興許注定對小胖子來說不是啥好日子,面對眾人目光,楚留仙絲毫沒有吐露的意思,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哎”
小胖子等人都是深知楚留仙性子的,哪怕是楚離人這個相識時間最短暫者,也是隨著楚留仙一路踏過七罪之訣諸多關卡,對其了解頗深的。
他們心里面哪個沒有數?楚留仙不想說的事情,問也無用,索性就不白費這個力氣了。
流蘇則不然。
嚴格說來,她只是對“”四個字久聞大名,真正接觸短之又短,哪里又能摸到楚留仙脈搏?下意識地就開口問道:“公子,可是有了什么眉目?”
這話一出,流蘇臉上就是一暗,縱然決斷早定,又身為女子之身而有清醒頭腦,梟雄之姿,她終究還是一個從未走出過海族的小公主罷了,難免心里頭黯然。
這里說的,可是要置她父親,當代海王于死地的事情。
“眉目?”
楚留仙微微頷首,又緩緩搖頭,不置可否。
流蘇心中一急,瓷器般光潔白皙的臉上爬滿了殷紅,仿佛一身的氣血都匯聚到了臉上一樣,看上去嬌艷欲滴。
她還欲待再問,不及開口,楚留仙就看著她的眼睛問道:“流蘇公主,最近海族可有什么儀式?”
“儀式?”流蘇不得不把到口的話憋了回去,也猜到楚留仙不想細說,只好識趣不問,順著楚留仙的話往下說道:“流蘇不知道公子所說的儀式是指什么?”
她的確為難,海族有不少與人族迥然不同的生活習慣,于人族來看就像是某種儀式,這讓她難以把握。
例如,海族人不將出海捕魚謂之出海,而是稱為開海。
每次大規模開海前,都會有復雜的禮祭先祖、大海母親的活動,在他們海族人看來這是一個普通步驟,但落在人族眼中就是一個古怪儀式了。
“我指的儀式是…”
楚留仙神情凝重,聲音卻飄忽,猶如從九天之外傳來一樣,“集中最多的海族人,且你父王還會親自蒞臨,出面主持的。”
“這個…”
流蘇大致明白楚留仙的意思,心里面除了疑惑還是疑惑,疑云都要從心里一直爬上她的眼眶里去了。
要對海王出手,又不激怒族人,點燃本就壓抑、積蓄到極點的海族人情緒,怎可在那種大庭廣眾之下?
那樣一來,事情豈非無可收拾?
如此做法,他們兄妹不成為眾矢之的,被海族人群起而攻就不錯了,還如何掌控海族?
疑云再濃,的問話不能不答,流蘇只得將這些都按下,思索了片刻答道:“這個月月圓那天,海有潮汐不絕,摩天覆島,祖先謂之海誕日。”
“那就是十來天,海誕日嗎?有意思。”
楚留仙眼睛一亮,沒想到他想要的那個場合,那么快就會出現,忙追問道:“愿聞其詳。”
流蘇整理了一下措辭,便詳細地解釋了起來。
原來,所謂的海誕日,既是海族人神話傳說里,大海母親的誕辰,亦是在某個久遠得無法追溯的時代,海族從松散族群擰成一股繩,團結一切力量站上天下百族行列,加入對生存權利爭奪大棋的日子。
是大海的誕辰,亦是海族的誕辰。
前者,楚留仙等人也就是聽聽罷了,沒有人當真。
海誕日,在其他的海域,并沒有什么異狀,只有在天王島附近,會形成奇特的潮汐異象,蔚為奇觀。
那樣的話,這個日子在海族人來說有特別意義,那當也是自天王島始。
他們在天王島附近海域繁衍生息才是多少年前的事情?無論怎么都牽涉不到那么久遠的上古,頂了天了也夠不著。
楚留仙甚至覺得,即便是第二個說法,也多少有些附會的意思。
不過那些不是重點。
“流蘇公主,你的意思是那天你父王會出現主持?”
楚留仙身子微微向前俯,看著流蘇的眼睛問道。
小胖子等熟悉他的人,僅僅從這個小細節上,就知道楚留仙對這一點相當之看重,之前所言不是無的放矢。
流蘇依然茫然,頷首道:“公子,海誕日,由海王主持祭禮,開啟盛大儀式,與天地,與先祖,與大海母親同慶,本是我們海族慣例。”
“近些年來,我父王身體欠佳,斷斷續續的參加,不能參加的時候往往也指定一位兄長代為前去。”
聽到這里,楚留仙的眉頭就是一皺,追問道:“你的意思是,海誕日那天,你父王去與不去,還在兩可之間嘍?”
“不,我父王一定會去。”
流蘇一挺腰肢,整個身子挺得筆直,本就傲人的身材愈發地凸顯出來。
楚留仙視若無睹,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說,現在這個特殊情況?”
他眉頭依然凝成“川”字,即便是這樣,還是有不確定性存在。
流蘇以前所未有的勇氣與楚留仙目光碰撞,四目相對,很認真地道:“只要公子需要我父王出現,我們兄妹就能保證,他一定會出現!”
“好!”
楚留仙撫掌而笑,整個人重新靠回在椅背上。
他聽明白了。
流蘇這是在表現出他們的作用,意思簡單明了,只要楚留仙想看到,他們可以通過各種方式,影響促成海王出現在海誕日加以主持這個結果。
這就足夠了。
“好,那就這樣。”
楚留仙臉上明明帶著笑容,發出的聲音卻讓在場所有人感覺到頭頂上六片頂陽骨打開,冰雪從那里直灌而入,遍體生寒。
“就讓這一切,在那一天,結束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