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來了。”
楚留仙微微一笑,沖著暴猿石像一招手,好像是在熱情地打著招呼。
這不是他第一次至此了。
之前那一次,只是偶然經過,然后在沒人形的雕刻鋪子里一時意動,雕刻出了暴猿木雕,引發了后續無數。
這段時間里,楚留仙無數次地想到,要是當初沒有偶然經過這里,沒有鬼使神差地以之為題材,那么還會是現在這個模樣嗎?他還會得到沒人形傳授的寄神刻嗎?
或者這么說,這個仙緣,還跟他有緣嗎?
楚留仙沒有答案。
有可能,他最終一步步還是會走到這條仙緣的道路上,只是不會是在這個時間點上,稍稍偏差,可能就是另外一條岔路,另外一個結果…
“仙緣鎮啊仙緣鎮!”
楚留仙太息出聲,感慨無比,“當年創造出此處的幾位老祖當真只是陽神真人嗎?”
他越是接觸,越是深入,就越覺得這么一個方寸之地,隱含了無數可能無數故事,儼然是將大千世界,無盡恩仇,熔于一爐。
如此神通,真的只是陽神真人就能夠做到了嗎?
猩猩、兔子、小貓他們三個人的存在,儼然是在無聲地提醒著他,這個世界很大,迄今為止,他亦不過只是管中窺豹,局限于一隅之地,不曾見得世界的真正模樣。
“差不多到時候了。”
楚留仙在暴猿石像面前站定,袖子拂去地上煙塵,露出不知道多少年前石像樹立時候留下的青石板,在上面盤膝坐下。
下一刻,情人刻刀擺在膝上,一件件木雕作品被排在前方,排成了錯落的豎排。
看著這些木雕楚留仙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微笑來。
當然,要是讓仙緣鎮中的任意一個居民看到,怕是他就笑不出來嘍。
那些木雕赫然是仙緣鎮上居民,一個一個栩栩如生的雕像,無一遺漏。
客棧老板喝風飽墜落刀山火海前猶自為抓取到銅板而狂喜;
酸書生全身上下都刻著之乎者也圣人曾經曰過,雙手揮舞著王八拳;
笑三少上半身衣冠楚楚,風度翩翩,一派高人風范,下半身則褻褲破陋,腳毛橫生;
楚留仙的目光在這一個個木雕上掃過一直到落到胖嬸和巧手素貞上的時候頓了一頓,笑意稍稍收斂。
他沉吟了片刻,將這兩個木雕取下,重新雕刻。
胖嬸雙手捧著包子,凝望遠方,身著的不再是平時的圍裙,而是一件霓裳羽衣,似要隨著包子香氣一起飄回美麗的時光;
巧手素貞環抱著大白兔,將腦袋埋入兔毛當中好像要將整個人一起揉入里面…
楚留仙將煥然一新的兩尊木雕放回原位,執“情人”刻刀在手,深吸了一口氣將精氣神高度凝聚起來。
緊接著,他伸手,取過一件件木雕,“情人”落下 ——畫龍點睛!
“轟隆隆~~~”
驚雷炸響若欲洞穿了天宇,降下天罰一般。
傳說,倉頡造字,鬼神為之哭。
當楚留仙第一刀畫龍點睛刻下,伴隨著驚雷而下的是呼嘯狂風,是席卷烏云,是如幕而落的驟雨。
暴雨傾盆,恣意地發泄著恐懼和怒意,整個仙緣鎮若是風雨飄搖,隨時可能傾覆在狂風巨浪中的一葉扁舟。
一刀刀刻下,一尊尊木雕如有了生命一般,一團團巨大漩渦于空中浮現出來,風嘶如吼。
“隆隆隆~~~隆隆隆~~~”
一道道驚雷落下,在落向楚留仙和那些木雕前,剛剛進入那片區域,便會盡數為暴猿高舉的棍棒所吸引,無有遺漏地被其承受下來。
如此密集的雷霆之力,縱然是一座小山也被夷平了,可是落在暴猿石像上卻如泥牛入海,全無痕跡。
只是,雷光一遍遍地照亮,照亮了楚留仙的臉龐,木雕的如活,以及不知道何時靠近過來,駭然地望著楚留仙背影的仙緣鎮民們!
“這…這是…”
仙緣鎮長忽然結巴了。
“圣人曾經曰…”
酸書生話還沒說完就挨了萬人迷一個爆栗。
萬人迷感受到旁邊乞丐王的目光,訕訕然收回手,做出小鳥依人模樣。
乞丐王以前所未有的正經,緊緊地盯著楚留仙的背影,渾然不像是那個能說出“嗟來之食都能食得,還有什么做不得”的無賴一霸。
“寄神刻!”
沒人形不知道何時冒了出來,站在眾人之前,以說不盡的驕傲神情,吐出了那三個字來。
“就是你死活沒能練成,怎么刻怎么沒人形的那個寄神刻?”
仙緣鎮民異口同聲,沒人形神色滯了一下,旋即如清風拂面,傲然道:“那是我徒弟,我教的,怎么著吧?”
眾人啞口無言,一聲嘆息,各自散去。
“希望…”
“他…能成吧…”
飄飄渺渺的聲音,四面八方傳來,不知道是哪個鎮上人所言,或許所有人都在這么說。
頃刻之間,鎮民散盡,天上云氣依然在席卷,雷霆依然密布,盤膝靜坐的楚留仙渾若不覺,只是在怔怔地出著神。
“希望吧!”
沒人形慨然出聲,掉頭而去,驕傲自豪不在,有的是道不盡的落寞,“你一定要成啊!”
雷光在閃現間繼續將周遭照亮,空蕩蕩的,再無一個人影。
從仙緣鎮民的乍現到無蹤,楚留仙皆是全無反應,怔怔如癡,似呆,外界的一切似乎在第一刀畫龍點睛,第一聲驚雷中,就離他遠去了。
良久良久,楚留仙渾身一顫,抬起頭來,才發現天上云卷云舒,日月輪轉,朗朗乾坤,暴風雨、驚雷電,竟是不知在什么時候就消散無蹤。
“原來…”
“是這樣!”
楚留仙放下“情人”,雙手扶在膝上,默默地感受著什么。
稍頃,“我懂了”三個字,好像是從他的心湖中傳出,帶出此刻心湖當中的驚濤駭浪,引得周遭回音不斷,似是千山都在回應著他的話。
惟有,暴猿石像,依舊沉默。
楚留仙先是挺直了身子,又放松了下來,緊接著整個人顯得松松垮垮,以最舒服的姿勢坐著,全神貫注地凝望著暴猿石像。
時間,就在凝重悄無聲息地逝去。
一天,兩天,三天…
一天天過去,楚留仙或坐或躺,或立或行,或負手繞行,或怔怔發呆…,寸步不離暴猿石像所在地方。
整個過程中,他不曾動“情人”刻刀一下,不曾望向那些木雕一眼,甚至不曾進得水米半滴。
在這仙緣鎮中,仙凡如一,他們修仙者,亦如凡人。
不食則饑,不飲便渴,不眠就困…
楚留仙就這么不食、不飲,不眠、不休,仿佛魔怔了一樣。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在一天天地消瘦,一天天地虛弱下來,明明是艷陽天,卻有單衣立于寒冬之感,瑟瑟發抖。
形容枯槁,嘴唇干裂,惟有一雙眸子,亮如晨星。
楚留仙似把所有精氣神盡數壓出來、榨出來、逼出來,化作那可照見一切的光,化作腦海中無數個翻滾著,呼喝著,戲耍著的暴猿形象。
一腦子,都是猿猴。
后面幾天,楚留仙跌坐在地,眼睛隨之閉上,眼前明明已經沒有了暴猿石像,卻有一座更高,更大,更鮮活的石像屹立在他心湖空間當中,愈發鮮活。
時間在飛快地流逝著,不知不覺地就到了他們進入仙緣鎮的第二十七天上。
距離最后的時限,只有三天!
楚留仙依然盤膝靜坐,氣息若有若無,神情變化莫測,無有安詳,到像是某只一刻也安靜不下來的猴子,抓耳撓腮地進入了他體內,霸占這身軀似的。
在他身后,小胖子和云想容靜靜地站在那里,臉上神情卻半點也不平靜。
“只剩下三天了,楚哥怎么還不醒?”
“他的機緣一直沒去做,時間要來不及了。”
小胖子急得跟熱鍋上螞蟻一樣,一咬牙,一跺腳,“不行,拼著被楚哥責罰,我也要叫醒他!”
兩步上搶,云想容都來不及阻止,小胖子的胖手就要搭到楚留仙的肩膀上。
恰在此時,一聲疲憊嘆息,懶洋洋地響起:
“哎!”
“胖子你還是這么急躁。”
楚留仙的聲音響起同時,緩緩舒了一個懶腰,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似是一夜好夢,自然醒來。
“啊~”
小胖子驚叫一聲,閃電般地收回爪子,改抓到自己頭皮上,笑得諂媚。
“楚哥,你醒了啊。”
“那個時間就剩下三天…”
小胖子就要提醒時限,楚留仙就擺斷道:“先不說這個,我自有打算,你先告訴我你那邊的情況如何了?”
說來也怪,長時間的消耗,楚留仙神情不顯疲憊,反而在蒼白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安詳,寧靜。
“我那邊啊。”小胖子臉一下子垮了下來,道:“胖嬸明明已經做出了很多又香又好吃的包子了,偏偏剛做完就扔掉,怎么都不能讓她滿意。”
他又補充道:“真挺好吃的。”
一邊說著,這胖子一邊下意識拿袖口拭嘴巴,顯然沒少偷吃。
楚留仙似乎對這個結果并不顯得奇怪,搖頭感嘆:“人心吶,看不見,摸不著,卻又能在一舉一動上,一顰一笑中,顯露無遺。”
“你如此這般…”
楚留仙讓小胖子附耳過來,一番交代,隨后小胖子先是將信將疑,隨后喜形于色,飛一般地向著鎮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