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眾人的目光滿含著輕視和嘲笑,如刀子一般,一刀刀往穆夜來身上刮過去。
穆夜來無地自容,只好把頭壓得低低地,整個人恨不得縮到地上。她如墜冰窖,忍不住打著寒戰哆嗦,感到由內到外的刺骨寒冷。
原來最大的打擊,不是奪走你最想要的東西。而是在你最無助,最努力要走出困境,最破釜沉舟,并且快要看見希望的時候,卻被人又一次毫不留情地打入地獄…
如果沒有看見過光芒,她也就算了,不會有多傷心。
但是光芒近在咫尺,只要伸手就能夠得到了…她盤算得好好的,只要一步,最后一步,就能徹底占據封裴敦的心,讓他從此對她改觀,將她真正放在心底,重新得寵。
可是就這最后一個希望,被蕭士及和杜恒霜兩個人徹底打碎了…
再沒有什么比這樣的打擊更大了。
特別是蕭士及。
就在她努力要爬出那個見不到底的深坑的時候,蕭士及卻毫不留情,沖著她的頭,又重重踢了一腳,讓她再一次墜入無底深淵!
難道說,上一世的那些深情,都是假的?!
穆夜來怔怔地看了看蕭士及,卻見他正走到杜恒霜身邊,低頭側身不知道在跟她說什么,他臉上的神情是那樣溫和,眼里的眸光是那樣專注,似乎這滿屋子的人在他眼里,不過是盆景樹栽,眼里只有杜恒霜一人。——那樣專注的凝視,上一世的時候,她見過多少次啊,多到她都以為那些是真的…
穆夜來轉了眼眸,又去看杜恒霜。她看來看去,都看不出她有多好。是,她是生的很漂亮。但是再漂亮,她也是五個孩子的娘了,年紀一年年老大,和那些十四五歲的豆蔻少女完全沒法比。她何德何能,讓蕭士及為她做到這種地步!
以她對蕭士及的了解。上一世的蕭士及。是絕對不會在公開場合說女人的任何不是。
不管是恭維他,討好他,還是抹黑他。愚弄他,他都只會冷冷看你一眼,然后轉身就走。
像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擺明車門一五一十說一個女人暗地里做的那些事,對于上一世的蕭士及來說,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就像…就像想象這一世的他會納妾一樣,完全沒有可能啊!
穆夜來猛地用手捂住嘴,拼命壓抑自己想要狂叫的憤怒,還有無邊的恐懼。
穆夜來抬頭看了看封裴敦。
她沒有看見封裴敦愛憐橫生的神情。只看見他滿臉的狐疑和難堪。
是的,穆夜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丟了這樣大的人,封裴敦確實“感同身受”,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封裴敦深吸兩口氣,臉色陰郁,看了看穆夜來。又看了看蕭士及,突然覺得臂彎里抱著的孩子很是沉甸甸的,似乎重得他都抱不動了。
開始的時候,他先入為主,覺得這事就算不是邵氏和夢兒干的。但是跟她們兩人也絕對脫不了干系。如同穆夜來猜測的一樣,他確實是對邵氏和夢兒起了疑心。
他對女人其實要求不高。像穆夜來這樣先前跟別的男人有過一段情,又或者像夢兒這樣,先前甚至給別的男人生過孩子,他都不怎么在乎。
因為這兩個人不是原配正室,他對妾室沒有那么高的要求。
而他的原配正室邵氏,嫁他的時候,可是干干凈凈的一個人,對他也是一心一意。他才放心把這個家交給她打理。
但是不管這些女人如何爭風吃醋,在家里斗得天翻地覆,有一個底線不能碰觸,就是不能傷害他的孩子。
以前他有孩子夭折,但都是正常情況。
這年頭,生十個孩子,能有五個平安長大,最后能娶妻生子就很不錯了。這也是他為什么現在著急要多生幾個孩子的原因。
他的兒子實在不多,庶女有幾個,但是也生母實在上不得臺面。如同穆夜來這樣身份所生的庶女,一個都沒有。
他一度確實對善姐兒寄以很大希望。
對于世家大族來說,兒子女兒都是寶。因為兒子只能低娶,女兒卻可以高嫁,為家族帶來更大的助力。
所以他絕對不許這個家有惡毒到敢向他的子嗣下手的女人。
一旦查有實據,就算是邵氏,他也絕不會姑息!
從這個角度來說,穆夜來的計策,真是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但是只可惜,她將蕭士及和杜恒霜得罪太狠,而她又對這一世的蕭士及和杜恒霜估計有誤,才在最后一步上棋差一招。
穆夜來認識到這一點,卻悲哀地發現:晚了,太晚了…
這一次,她是賠了孩子又折兵,而且肚子里,還有可能揣著一個孽種!
穆夜來下意識將雙手交叉放在自己的肚腹前面,似乎這樣做,就能擋住那些窺視的目光。只是她不知道這樣做,其實有點欲蓋彌彰了…
封裴敦別過頭,不再看向穆夜來。
“來人,把善姐兒送回去。找仵作過來查驗。二夫人的院子給我封起來,所有人不能出,也不能進。二夫人院子里的下人都給我回去候著,聽候吩咐。”封裴敦強壓住心頭的怒氣和難堪,一字一句地吩咐道。
蕭士及后退一步,站到杜恒霜身邊,握住她的手,低頭看著她,道:“咱們回去吧。封大都督今兒事忙,不會有功夫招呼我們了。”
杜恒霜低低地“嗯”了一聲,心里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兒都有。
她也知道,蕭士及是一個很大男人的人,也不善言辭。他從來不屑去解釋,也不屑去跟女人爭辯。
這是破天荒頭一次,他不留情面地,原原本本地,將那一次的事情說了出來。
雖然那一次的送銀事件中,也有杜恒霜自己的推波助瀾,但是追根到底,還是蕭士及先給了穆夜來可乘之機。才讓她能夠興風作浪。
兩人帶著孩子向封裴敦和邵氏告辭。
封裴敦肅著臉道:“這一次多有得罪,等家里事了,我再親自登門致歉。”
蕭士及微笑著道:“封兄不必如此。這件事,封兄不知者不為罪。還是好好查一查謀害這孩子的兇手吧。咱們男人不能整日待在內院,但是也不能掉以輕心。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謀害我們的子嗣。”
這一點讓封裴敦十分認同。忙點頭道:“正是,我一定會好好地查下去。若是讓我知道是誰做的,我揭了她的皮!”
蕭士及笑了笑。帶著杜恒霜和幾個孩子一起離去。
堂上的賓客也紛紛告辭。
剛才還熙熙攘攘的中堂頓時人去樓空。
封裴敦的臉沉了下來,對夢兒和穆夜來道:“都給我回自己屋去!——要斗也不分時候兒!今天這個日子,斗得很有意思嗎?惹我惱了,一起賣出去!”
夢兒嚇得一哆嗦,連哭都不敢哭,忙抱著孩子,福身離去。
穆夜來恨恨地瞪了邵氏一眼,也轉身走了。
封裴敦就對邵氏埋怨道:“我這一陣子在外面打仗,你怎么管這個家的?”
邵氏也是滿心委屈。明明是封裴敦同意讓穆夜來管家的。如今出了這樣的事,卻全怪到她頭上了!
不過邵氏一個字都沒抱怨,只是道:“老爺還是趕緊查一查善姐兒的事情吧。說實話,這事要不查出來,連我都于心不安。我兩個兒子都不敢讓他們回自己屋住了。”
封裴敦的臉色更加陰沉,道:“知道了。”轉身走出中堂。等著仵作過來,一起查驗此事。
杜恒霜和蕭士及離開封伯爵府,帶著孩子們回到了自己家里。
平哥兒、安姐兒大一些,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是不害怕。還說等順哥兒回來,要跟他說這事。
順哥兒是蕭士及的弟弟蕭泰及的兒子,被蕭士及接來柱國公府養活。不過最近這些日子,龍淑芝說想兒子,將他接回去住幾天。
杜恒霜和蕭士及忙著剛生下來不久的一對雙生子,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再花在別人孩子身上,就讓龍淑芝把順哥兒暫時接回去了。
陽哥兒年紀雖小,膽子卻最大。他只關心楚媚娘有沒有事情。
一路回來的時候,他看見楚媚娘悶悶不樂,想了想,回自己屋里把自己喜歡吃的點心裝了個大食盒,拿去曾太夫人楊氏的院子給她吃。
楚媚娘是有些心事,但更多的,還是被穆夜來親手殺女的場景震撼了,后來杜恒霜和蕭士及聯手將穆夜來又打回原形,楚媚娘就看得似懂非懂。她再聰慧沉著,也只是個四歲多的孩子,對有些事情懵懵懂懂,還不是很明白。
不過陽哥兒拿吃食來給她吃,她還是很高興的,叫了丫鬟過來幫她擺上茶水,和陽哥兒一起開開心心吃起東西,還招呼楚順娘過來吃。
楚順娘見了,又好氣又好笑,嗔道:“你們真是兩個吃貨,就知道吃。我心里現在還嚇得撲通撲通跳呢。”說著,回去自己房里了。
陽哥兒和楚媚娘說說笑笑,心情都好了起來。
蕭士及回來后,先去了外院,找他派去盯著幾個孩子的侍衛說話,結果竟然讓他知道了善姐兒遇害的真相!
蕭士及當時都傻了,好不容易才回過神,揮手讓那人下去。
他坐了好一會兒,才回到內院,看見杜恒霜也呆呆地坐在妝臺前面,看著她的鏡子出神。
蕭士及心有余悸,坐到她身邊,說道:“怎么啦?去換身衣裳吧。”
杜恒霜垂眸,深吸一口氣,道:“你今兒怎么舍得把這些事情都說出來了?”一句話沒有說完,眼圈都紅了。
蕭士及一愣,將她的肩膀扳過來,托了她的下頜細看,皺眉道:“我也沒有不舍得說啊?以前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說而已。總不能別人說什么,我就追著別人去解釋一通吧?再說,要不是她今日這樣有意刺激你,我也懶得理她…”
杜恒霜窒了窒,伸出手指頭,使勁兒擰了蕭士及的胳膊一下,咬牙道:“今兒才刺激我?你知不知道,她這種話對我說過多少次?!——蕭大哥、蕭大哥,叫得多親熱!一次次在我面前說,我沒用,幫不了你,只有她才是你心坎上的人…我現在想起來還直犯惡心!”
蕭士及愕然,“什么?她竟然這樣說過?你怎么從來沒有跟我說起過!”說著,臉色都變了,“這樣的話,你還不拿大巴掌打回去?這也太離譜了吧?!”
“我哪里敢打?她可是你心坎上的人!”杜恒霜橫了蕭士及一眼,拿話氣他。
蕭士及怔了半晌,苦笑道:“這些話,你以前從來沒有跟我說過。只是老吵著讓我不要跟穆夜來有來往。但是那時候你也知道,我要故意做戲給廢太子和前太子妃看,而且她也表示是配合我,所以故意做戲。若是你那時候就原原本本告訴我她說的這些話,讓我早些發現她是這樣表里不一的一個人,我是斷不會讓她有機會欺侮你的。”
杜恒霜的手指頭掐得更狠了,惱道:“你說什么呢?難道又成了我的錯?!她說的那些話,我哪里敢拿來問你?!若是…若是…若是真的,你可讓我和孩子們怎么辦?!”一句話沒有說完,她的眼圈又紅了,眼眶里淚水盈盈,軟得如同姣花軟語一般。
那時候,她還沒有被逼到不得不硬氣的地步,所以不敢說。再后來,她被逼到那份上,又覺得沒必要說了。
總之是陰差陽錯。
蕭士及嘆息一聲,將杜恒霜擁入懷里,一邊拿了帕子給她拭淚。
兩人靜靜地依偎了一會兒,杜恒霜幽幽地道:“士及,你不覺得穆夜來很是奇怪嗎?”
“哪里奇怪?——不過是臉皮比較厚,夠不要臉而已。”蕭士及淡淡地道。
“不是。”杜恒霜不安地動了動,“你覺不覺得,她對你,好像很了解,不僅對你要做的事情很了解,就是對你的脾氣性子,都了解得一清二楚。”所以才能抓住蕭士及不搭理這些婆婆媽媽事情的性子,故意在蕭士及和杜恒霜之間興風作浪。而且對杜恒霜的性子也有一點了解,知道她心高氣傲,不會有臉把這些話在蕭士及面前原原本本說出來…
蕭士及也深思道:“這件事,我早就在想了,只是還是一時摸不著頭腦。我真是想不明白,她是如何料我于先的。”
“還有,她的孩子,也死得不明不白。我是完全不信封大夫人和三夫人會出手。所以最大的嫌疑,就是她本人。”杜恒霜悄聲道。
蕭士及嘆口氣,低頭在杜恒霜面頰上親了親,道:“不用懷疑,就是她親自下的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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