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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7章 捅破

  杜恒霜說完便抿緊唇,凝神看著穆夜來和封裴敦。

  堂上的賓客也都鴉雀無聲地看著這一幕。

  穆夜來嬌嬌怯怯,攀著封裴敦的另一只胳膊,癡癡看著孩子的樣子,深深印在每一個人心中,對封裴敦的沖擊也十分之大。

  這種表情,比嚎啕大哭還要讓封裴敦震撼。

  他低下頭,看著善姐兒蒼白的小臉。

  這是他的女兒,他的骨血,就這樣冷冰冰毫無生氣地躺在他的臂彎里。

  封裴敦以前也有過夭折的孩子,但是那些孩子,在他還沒有見過的時候,就已經躺在棺材里面了。

  這是第一次,他親手抱著自己的骨血,感受到那種骨肉分離的痛徹心扉。

  哀傷如潮水般涌上心頭,一股類似動物般對自己后裔本能的憐憫和心痛,在封裴敦臉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杜恒霜看到這一幕,馬上反映過來:穆夜來要翻身了!這件事之后,封裴敦將永遠記得這個在他臂彎里逝去的女兒,也會對穆夜來另眼相看!

  一想到穆夜來有可能會重新得勢,杜恒霜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知道這是封家的家事,也知道她不該插手,可是她怎么也忍不住了。

  到了這個時候如果還讓穆夜來翻盤,她杜恒霜只好去死一死了…

  杜恒霜緩緩站了起來,咳嗽一聲,打破堂上死寂的沉靜,淡淡說道:“封二夫人喪女,確實很讓人痛心。但是就這樣說大夫人和三夫人是謀害這孩子的兇手,還是太草率了些。”

  邵氏和夢兒剛才被穆夜來的一舉一動嚇住了,一直愣在那里。這時聽有人說話了,才如夢初醒般接了杜恒霜的話茬,委屈地道:“多謝秦國夫人主持公道。”

  杜恒霜點點頭,不緊不慢地道:“談不上主持公道。只是我想不出你們有任何理由,去謀害這個剛滿一歲的小女孩。再說了。今兒是三夫人兒子的滿月禮,她再恨這個小女孩,也不會挑今天下手。難道把自己兒子的滿月禮,變成二夫人女兒的葬禮,很有趣兒嗎?”頓了頓。杜恒霜又道:“可是對于封二夫人來說。一個庶女的死,能換來封大都督對嫡子、嫡妻和愛妾的離心離德,這買賣實在是太劃算了。”

  穆夜來的眼神一凝。飛快地往杜恒霜那邊脧了一眼。

  “你看我做什么?難道我說錯了?”杜恒霜挑了挑眉。

  穆夜來撇了撇嘴,別過頭去,道:“她們有什么理由,秦國夫人應該去問她們,問我有什么用——左不過是她們恨我們這一房,欲除之而后快!””

  杜恒霜淡淡地道,“因為恨你就殺你剛滿一歲的女兒?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太蹊蹺了。你別忘了,你還有個兒子。她們若是真容不下你們,不應該先殺你兒子?為何放著一個可以繼承家業的兒子不動手。偏偏要對一個剛滿一歲的女兒動手?你不覺得,你的理由太牽強了嗎?”

  穆夜來氣得臉都紅了,咬牙道:“秦國夫人這樣說,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事論事而已。”杜恒霜整了整身上的披帛,“我只是想不通。若是她們恨你到這般田地,為何還要做這種明顯只對你有好處,對她們只有壞處的事?”

  穆夜來一窒,一句反駁的話都想不起來。

  杜恒霜進一步分析,指出穆夜來說辭上的漏洞:“在我看來。這件事,應該是誰得益最大,誰就最有嫌疑。而二夫人明顯在這件事里得益最大,所以二夫人也有嫌疑。至少,也是跟大夫人、三夫人一樣的嫌疑。雖然這孩子是你的親生女兒,但是賣兒賣女,只求自己活命的父母多了去了,你不能說這是你親生女兒,所以你就沒有傷害她的理由。——至少在我看來,這理由比大夫人、三夫人要謀害你女兒的理由,還要更沒道理。”

  “所以只有一個原因:要么,她們沒有你說的那樣恨你;要么,你沒有你表現的那樣無辜。”杜恒霜一錘定音,將帽子輕輕松松給穆夜來套了回去。

  穆夜來想攪渾水,給邵氏和夢兒套上“嫌疑人”的帽子,杜恒霜就依樣畫葫蘆,也給她把“嫌疑人”的標簽貼回去…

  堂上的賓客也開始交頭接耳起來,有人已經開始附和杜恒霜的話,道:“確實說不通,會不會另有隱情呢?”

  穆夜來本來是不打算理會邵氏和夢兒,只做出挨打不還手的樣子,讓封裴敦看見就可以了。

  邵氏和夢兒跟這件事有糾纏,不管她們說什么,封裴敦都不一定會聽。這樣穆夜來的目的就達到了。

  她確實不是一定要把邵氏和夢兒打成謀害善姐兒的兇手,她要的是在封裴敦心里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讓他慢慢失去對邵氏和夢兒的信任。

  穆夜來知道,對于男人來說,女人可以經常換,孩子卻是他們的后嗣骨血,比女人重要多了。

  一般的夭折病逝意外身亡也就罷了,若是真的有孩子是被人害死的,這男人只要是個正常人,就會對害他骨血的人深惡痛絕之。

  封裴敦恰好還是一個非常重視自己骨血的人。

  她有意把善姐兒的尸身讓封裴敦抱著,就是要讓這種印象更加直觀,從而更加難忘。

  穆夜來知道自己拿不出實在的證據來證明邵氏和夢兒謀害善姐兒,她要做的,只是含沙射影,讓她們有一輩子洗不清的嫌疑就夠了。

  可是她沒想到,杜恒霜居然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又把這個疑問提了出來。

  穆夜來想道:既然你讓我不痛快,我也不讓你痛快。我知道杜恒霜最忌諱什么事情,也知道杜恒霜最丟人的是什么事情。

  讓你嘴賤,來攪我的渾水。你把臉湊過來,我不打不行了…

  穆夜來在心里冷哼一聲,低下頭,輕聲道:“這件事我本不想說的,但是如今被秦國夫人逼到這份上,我也不得不說了。——自從老爺有意要跟柱國公府結親。把善姐兒嫁到柱國公府。她們兩人就跟烏眼雞似的,看我們母女不順眼。”

  杜恒霜聽了,愕然半晌,終于忍不住失聲笑道:“二夫人,實在對不住。我知道你剛剛喪女。應該悲戚。但是你說這種話,不怕閃了舌頭?你要知道我們柱國公府只有嫡子。怎么可能讓我的嫡子,來娶你的庶女?還是二夫人想讓我們國公爺馬上納妾。趕快再生一個庶子出來?——這種明顯荒謬滑稽的事情,連三歲小孩都知道不靠譜,難道大夫人和三夫人會因這種無稽之談,就對你女兒下毒手?!”

  穆夜來就等著杜恒霜的這番話呢,聞言偏頭看著她和蕭士及那邊,淡淡笑道:“秦國夫人,話不是這么說的。雖然善姐兒是庶女,但不是一般的庶女,她是我的女兒。我也是有朝廷誥命的。再說,這滿長安城都知道我對蕭大哥有救命之恩。光憑這一點,我們要結親,蕭大哥也不會推辭。——蕭大哥,你還記不記得你在朔北小鎮上跟我說的話?”

  杜恒霜聽了穆夜來的話,臉上頓時如同被人扇了一個耳光。火辣辣地疼。

  本來以為已經愈合好的傷疤又被人揭開,讓人看見底下血淋淋的創口。

  杜恒霜有股無地自容之感。

  蕭士及本來一直抱著胳膊,席地而坐,并沒有把堂上的事情當回事。他不是女人,沒有那么多茂盛的同情心。死的又不是他的孩子。他一點都不難過。

  可是聽見穆夜來又把“救命之恩”拿來說話,而且字字句句把自己繞進去,蕭士及才無奈地摸了摸鼻子,知道這個結,是非由他來捅破不可了。

  蕭士及長身而起,走到杜恒霜身前,將她擋在身后,對穆夜來和封裴敦道:“救命之恩,我以為我已經用那十萬兩銀子償還了,難道還不夠嗎?難道還要父債子償,我們柱國公府世世代代還下去?!——封二夫人,你未免也太貪心了吧?”

  這時候輪到穆夜來臉上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一樣火辣辣地疼。

  甚至比杜恒霜還要無地自容…

  她原以為在這種場合,眾目睽睽之下,就算她說得過火,蕭士及也會隱忍,不會跟她挑明。

  她沒想到,蕭士及居然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那十萬兩銀子是為了了結救命之恩!

  穆夜來有些慌亂,喃喃地道:“蕭大哥,我…我…我今天剛沒了女兒…你不用擔心…”

  蕭士及嗤笑一聲,“我擔心什么?擔心你還要我償還救命之恩?”說著便收起笑容,正色道:“封大都督,這些話,我本來不想說的。但是既然連我兒子都會被卷到這‘救命之恩’里面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把這件事的前因后果完完整整說一遍。”

  穆夜來心里一沉,雙手握緊了拳頭,全身搖搖欲墜,快要站不穩了。

  蕭士及回頭往堂上賓客看了一眼,見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專注傾聽的神情,個個豎起耳朵,不由微曬,帶著嘲諷淡淡開口道:“那年我還在江陵帶兵打叛賊蕭銑。封二夫人那時候還是穆侯府的三小姐。她讓她大哥給我送信,說家里出了事,損失了一大筆錢,找我借銀子。雖然數目很大,但是是救命恩人主動開口借錢,我要拒絕的話,我還是男人嗎?所以我就答應了,說不用借,我送她十萬兩銀子,當是答謝穆三小姐的救命之恩。我原以為,這十萬兩銀子,也夠還她的救命之恩了。結果不然,我還賠上了一個爵位,和一個檢校荊州刺史的官職,才算是銀貨兩訖。”

  那時候蕭士及從江陵大捷歸來,卻被穆夜來和穆侯府拖累,導致自己被奪爵貶官,甚至連杜恒霜都被氣走。

  他為此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大。

  但是他是男人,總不能和長舌婦一樣,見人就說,“我單知道…我不曉得…我被利用了…”這多惡心?

  所以明知道穆夜來占了他的便宜,他也只好忍了,當啞巴虧吞了。

  可是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孩子也要被占便宜!

  更不能容忍穆夜來一而再、再而三把這件事拿出來打杜恒霜的臉!

  穆夜來被蕭士及的話說得無地自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一陣青,一陣紫,如同開了顏料鋪子一般,五顏六色十分熱鬧。

  她沒想到蕭士及真的把這些話都說了出來,特別是當年她寫信向蕭士及借銀子的事!

  蕭士及主動送她銀子,和她親自寫信借銀子,可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碼事…

  從這一刻開始,挾恩以報、恬不知恥、貪得無厭、寡廉鮮恥…這種種不好的名號,就要長在穆夜來身上了!

  堂上的賓客也忍不住喧嘩起來。

  嘖嘖,柱國公親自說出當年送銀隱情,這可是天大的八卦啊!——注定要在長安城流傳很久…

  “啊?原來那十萬兩銀子是她主動開口借的?!不是說柱國公主動送給她花的嗎?”

  “這還不明白?人家厚道,不想讓別人知道她一個姑娘家,找別的男人借銀子,所以含含糊糊說是送的唄。總不能說是她不要,人家硬要給吧?誰跟銀子有仇嫌扎手啊…”

  “可是,當年不是說…柱國公要納她進門,這是聘禮嗎?他們穆侯府的人就是這樣說的啊,還幫柱國公賣官呢…”

  “那不是他們往自己臉上貼金嘛!你這都沒看出來?嘖嘖,你也夠遲鈍的…”

  “這哪里是貼金?這明明是上趕著啊!——如今封大都督估計悔得腸子都清了,你們看封大都督的臉色…那是正經的豬肝色…”

  一群女子用扇子蒙著臉,在堂下說得很是激動。

  封裴敦也像被當眾打了一個耳光一樣,臉上十分難看。

  穆夜來一直向他表示蕭士及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救命之恩沒有報答,他會一輩子記得,所以封裴敦才起了結親之念,結果,居然是這個令人難堪的下場!

  蕭士及待眾人一陣喧嘩之后,才又道:“我原以為,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些事,我本不想說。但是今日,不說不行了。——封大都督,你莫要被人蒙蔽,傷了我們之間的和氣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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