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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3章 雷霆

  蕭士及定定地看著杜恒霜波瀾不驚的面容,伸出手,想要握住杜恒霜放在書案上的手,杜恒霜卻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去,低頭將手上的絹子塞回袖袋,站起身道:“我還有些事,辦學堂的事,你好好考慮考慮。這話我是聽素素說過,她說在某本書上看過,說史上曾經有過這種專門培養兵士的學堂,從里面出來的人,會永遠視你為師長。你好好想想,我大齊尊師重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如果能專門培養他們在這方面的才能,豈不是比開武館收學徒還要可靠?”

  杜恒霜沒有把話說得很清楚,蕭士及卻一聽就明白了其中暗含的意思。——這樣的學堂,出來的學生如果都從了軍,那么,未來的十年、二十年,大齊軍中上下,他就再不是別人可以隨便動動嘴,就可以撼動的存在!

  他不是士族門閥子弟,沒有家族依托,但是如果用這個法子,他會真正成為寒門庶族出身的將領兵士們的師長和領袖!

  就人數上來說,寒門庶族的子弟,比士族門閥的子弟多多了。

  這樣一來,他的劣勢,就能轉化成他的優勢!

  蕭士及頓時覺得熱血沸騰,他深深地看了杜恒霜一眼,想了很久,才有些艱難地對杜恒霜道:“霜兒,我知道,這陣子,委屈你了…我…”可是他說不下去,他的男人的自尊讓他無法對一個女人道歉。

  杜恒霜先前說的那些話,每一句。對他都是莫大的觸動,引起他無數的反省和心驚。

  她的話,每一句,都是在問他,是要站著生,還是跪著生…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問題。因為這一切,在他以前的歲月里,從來就不是一個選擇題。他只有一個愿望,就是要活下去,讓全家大小都活下去。至于是站著生。還是跪著生。抑或是爬著生,從來都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情。

  而現在,他發現自己的地位、身份,抑或是自己要做的事情。都和以前一無所有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現在的他。不是他有沒有資格考慮這些他以前認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說法。而是這些事情,已經跟他現在的地位和成功緊緊聯系在一起!

  比如杜恒霜說,他是統帥。他是令行禁止的軍中大將,他必須要說話算話,他必須要有威望,不能為了迎合陛下和太子,就把自己的臉面扔到地上給他們踩。——因為給他們踩,就意味著他會失去他曾經用性命換來的軍中優勢和前景。

  簡而言之一句話,他的身份和地位都變了,他卻還是沉浸在以前的心態里面,沒有走出來。為了往上爬,他依然需要不擇手段,但是現在的“不擇手段”,已經跟以前的“不擇手段”完全不是一回事。他若是還用以前毫無底線的法子來應對現在的問題,他會發現自己處處碰壁。

  蕭士及無可避免地想到這一陣子,他為了迎合太子和太子妃的喜好,做出的一些急功近利的事情,不由冷汗淋淋…

  他抬頭看向杜恒霜,卻只看見她的一個背影,正向書房門口走去。

  蕭士及張了張口,叫道“霜兒…”

  杜恒霜明明聽見了,卻裝沒聽見,腳步不停,悠然地往門外走去。

  回到內院,杜恒霜拿起筆,算起學堂可能的規模,還有大致需要的開銷。算來算去,還是覺得有些不夠用。

  現在學生不多的時候,十萬兩可能夠用,但是學生一多,再來十萬兩都不夠用了。

  還有,這個學堂應該開在哪里,也是一個問題…

  杜恒霜盤算來去,覺得最好是在洛陽。離長安城不遠不近,既能讓皇室中人放心,也能不束縛住自己的手腳。再說他們蕭杜兩家的祖籍也是在洛陽,蕭士及到時候退守洛陽,也不失為一條后路。

  于是過了幾天,杜恒霜又派人去穆侯府要賬。

  這一次,拿著的是二十萬兩的欠條,同樣說是穆侯二公子所為,同樣是在飄香院的斗雞。不過這一次不是上一次來的丁三,而是另一個大漢張三拿著欠條過來,指名道姓找穆侯二公子。

  那天穆侯正好不在家,去城外的莊子看收成去了。

  穆夜來嚇了一跳,也不敢讓穆侯知道,更不敢再去柱國侯府借錢,忍痛把自己收的十五萬銀子拿出來,再把石姨娘剩下的五萬兩私房也都要了出來,湊夠二十萬兩,交給張三,并且反復確認,是不是全還完了?不會再有吧?

  張三指天發誓:他這里如果還有欠條,他就是狗娘養的!

  穆夜來放了心,就沒有注意張三誓言中的漏洞。他說的是“他”這里沒有欠條了,可沒有說別人…

  “你聽好了,我們家已經沒有銀子了。若是再有欠條拿出來,我們也沒法子,只好跟你們去京兆尹大堂走一趟!”穆夜來斬釘截鐵地道。如果還要再來訛詐他們的銀子,可別怪她不客氣!

  張三笑嘻嘻地道:“這些話,您別跟我說。我也是幫人跑腿的小嘍啰。——您的話,我帶回給我們東家就是了。”說著,告辭離去。

  第二天,杜恒霜拿到了穆夜來再次給的二十萬兩銀子,先去銀樓兌成現銀,才命人拿到東市和西市,大量購買糧食和種子,還有布帛、紡織機,又去采買工匠,從鐵匠、木匠、花兒匠、到蓋房子的磚瓦匠,都一一準備齊全。這邊一邊采買,那邊就送到安西小鎮,在那里買地蓋房子和莊園,好就近打理她剛到手的馬場。

  除了安西小鎮以外,她還派人去定州,在靠近夏侯氏的地方買了一大塊地。為自己和孩子蓋房子。

  總之對她來說,有錢好辦事,而且她也不會只準備在一個地方住著。

  狡兔三窟的道理她還是懂的。

  她既然起心要離開蕭士及,就沒想過要欲迎還拒地勾引他去找她。

  蕭士及這些天也在忙碌著,為杜恒霜說的那種專門培養兵士將領的學堂而努力。他把陣亡和傷殘將士的名單都拿出來,派人上門一一打聽,家里有什么人,孩子多大,愿不愿意上柱國侯專門出面辦的軍中學堂。

  按照大齊慣例,家中只有獨子的。是不會征召入伍的。最少也要有兩個兒子。才會允許一個兒子上這種學堂。

  因這種學堂跟大齊那些準備考科舉的書院完全不相干,所以那些大儒也沒有抵觸情緒,甚至有幾個還看在柱國侯提出的高額束脩份上,同意去柱國侯的學堂教授那些寒門學子文化知識。

  蕭士及同時也聯絡了軍中他熟悉的一些大將。跟他們商議。輪流排班。讓他們有空來自己的學堂,給這些孩子上課,講一講實戰中的經驗教訓。

  好為人師是大部分人的毛病。

  蕭士及這一舉動。正是觸動了很多人那顆“好為人師”的心,欣然應諾者數不勝數。

  朝堂上還在慢吞吞地商議對陣亡和傷殘將士家屬的撫恤問題,蕭士及的學堂卻已經轟轟烈烈開始籌備起來。

  永昌帝得知這一消息,不由更鄙視蕭士及、本來他還在猶豫要挑一個什么樣的時機罷去蕭士及的檢校荊州刺史一職。因他剛從江陵大捷回來,馬上就罷職,看在別人眼里,只覺得他卸磨殺驢,有些太急吼吼了。

  可是現在看來,蕭士及還有心思辦學堂,不說好好收斂他的鋒芒,實在是太過份了,就徑直發了一道圣旨到柱國侯府,訓斥他“養外室以肥己,邀人心而欺上,內闈不休,外務難暢”,然后宣布奪去他檢校荊州刺史這個職位,免去征南行軍大總管的位置,讓他好生在家里反省。

  蕭士及雖然對永昌帝的雷霆之怒有所準備,可還是對這訓斥的旨意十分驚詫。他不知道自己啥時候有外室?!

  別的倒還罷了,就這個讓他十分不服,甚至覺得受到極大羞辱,便帶著股怒氣和內侍一起進宮,向陛下詢問,您這道旨意是什么意思?罷他的官他沒怨言,但是說他“養外室以肥己”,實在是欲加之罪。他并沒有外室,這內闈不休的評語又是從何而來?

  永昌帝冷冷地道:“怎么?長安城人人都知道穆侯府的三小姐是你的外室,你現在又不認了?你那十萬兩銀子的大手筆,可是比娶新婦下聘禮還要豐厚呢!你去問問穆侯府,看看他們都做了些什么,再來跟朕爭這口氣!你不會說,全長安城都知道你納妾了,你自己卻不知道吧?——敢做不敢當,羞也不羞!”說著,氣沖沖拂袖而去。

  蕭士及完全愣在太極殿上。

  永昌帝說的話,每一句都讓他莫名其妙。

  他確實不知道他要納妾了…就算全長安城都知道,他也不知道…這些話都不是假的,可是為什么全長安城的人都知道他要納妾?這話是誰傳出去的?!

  蕭士及心里隱隱浮起一個不好的聯想。

  他鐵青著臉,先去了東宮,求見太子。

  太子見了他,看見他怒氣沖沖的樣子,忙安慰他道:“士及啊,你也別生氣。父皇只是一時發怒,過后就好了。你到底還年輕,檢校荊州刺史這個位置,其實不適合你。你是孤的領兵大將,還有無數的仗等著你打,你怎么能就把自己限制在荊襄那個小地方呢?——你的未來,屬于廣袤的戰場,漠北、安西、嶺南,甚至東海,處處都是你馳騁的疆場!為我大齊開疆拓土,和孤一起,締造大齊盛世帝國!”

  蕭士及扯了扯嘴角,帶著譏嘲道:“太子殿下,陛下這樣做,臣大概是等不到給殿下效力的那一天了。”說著,一拱手,道:“別的不說,穆夜來不是臣的外室,也不是臣的小妾。這件事,實在是誤會。”

  “誤會?”太子也沉下臉,“十萬兩銀子都送了,你跟我說是誤會?”說著,又把他的手下暗地收集起來的穆夜來賣官的名單和銀兩總額拿了出來,遞到蕭士及手里,道:“你自己看,這些,若不是她是你的外室,她怎敢在外面打著荊州刺史府的旗號公然賣官?!”

  蕭士及看見這張官員名單,頓時傻了眼,喃喃地道:“怎么會這樣?我沒有…我從來沒有讓她給我做過這種事。”定了定神,又道:“太子殿下,您不會不知道,我在江陵拎著腦袋打仗,怎么會有心思琢磨荊州刺史府的事!退一萬步,就算我要為刺史府籌備人手,我也會和殿下商議,怎會讓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幫我做這種事?!”

  太子聽了,依然不滿意,乜斜著眼睛道:“穆夜來只是外人?那你前一陣子跟她出雙入對,難道是騙孤的?”

  蕭士及正色道:“臣早就說了,跟她清清白白,沒有任何私情。我跟她出雙入對,這話從何說起?不是太子妃讓她一直跟著我的嗎?”說著,又借機埋怨道:“穆夜來是太子妃的女官,太子妃老是讓她跟著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您到現在還在懷疑我的忠心嗎?——您要依然不信任在下,在下無話可說,就此在家賦閑就是了。”

  太子語窒,默然半晌,道:“…你不是對你夫人不滿?你給穆夜來十萬銀子,難道不是明著告訴世人,你對她,比對你夫人還看重?”

  蕭士及忍了氣,道:“那是穆夜來找我借銀子,我就當是還她的救命之恩,送了她十萬銀子了結此事。——太子殿下,您不會真的以為我是對她另有所圖吧?”

  太子根本就不信,轉身背對著他道:“你別跟孤說這個。穆夜來為了你,也算是費盡心機。你看,她和穆侯府這陣子,可為你籌劃不少事情呢,連你荊州刺史府的各種屬官都給你謀劃好了。不知有多少人找她走門路,送的銀子車載斗量。你還說不是養外室以肥己?士及,你別把世人當傻子。——誰管你說什么話?大家只看你都做了什么事。你一再說自己跟穆夜來沒有什么,可是你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是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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