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侯大公子看見杜恒霜居然頭也不回地走出中堂大門,急得站起來,叫道:“柱國侯夫人,您不能就這么走了啊…”
杜恒霜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道:“你先回去吧。等想好了再過來。”
穆侯大公子搓著手追出來,低聲下氣地道:“…柱國侯夫人,那您是不是把侯爺的信先還給我?”
杜恒霜笑了笑,道:“那是侯爺給我的信,跟你有什么關系?”
“怎么沒有關系?那可是侯爺答應的十萬兩銀子啊!”穆侯大公子一著急,禁不住叫了出來。
中堂廊廡下立著的丫鬟婆子雖然垂著頭,可是個個都支著耳朵聽這兩人說話。
杜恒霜被穆侯大公子氣得啼笑皆非,瞪了他一眼,才道:“雖然是侯爺答應的,可是他也沒有給你銀子啊。說了讓我給,當然要我也同意才行。”
“可是侯爺說,他說了要給,您一定會給的!”穆侯大公子十分氣憤地道,有種自己被這夫婦倆當猴耍的感覺。他就說怎么會有女子二話不說就拿錢給自己男人養外室,哼哼哼,柱國侯也不過如此…
穆侯大公子正在心里忿忿不平著,杜恒霜已經瞇了一雙璀璨的眼眸,收了笑容道:“他說的?只要他同意,我就一定會給?”
“正是!”穆侯大公子重重點頭,熟練地舉手發誓,“如有虛言,天打五雷轟!”
“好好好!”杜恒霜這才覺得怒氣再也壓抑不下來了。剛才她還在嘆息蕭士及還是這樣自說自話、自行其是。現在她才知龗道,她完全低估了那位自行其是的能耐!
“…這樣啊,你先回去,過兩天你再來。到時候再商議吧。”杜恒霜深吸一口氣,好歹念著蕭士及還是一家之主,不能在外人面前塌他的面子,就將這事含糊下來。
穆侯大公子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心有余悸地道:“可是您說的,我過兩天再來啊…”
杜恒霜點點頭,“嗯。是我說的。既然我們侯爺開了口。我總得做點兒什么是不是…”杜恒霜展顏一笑,雖似繁花綻放,看在穆侯大公子眼里,只覺得有不寒而栗之感。在他眼里。這女子雖然秾麗無雙。可是兩排貝齒太白。小嘴太紅,大大的眼睛又太亮,就連長長的柳眉看在他眼里。都像出鞘的長劍一樣鋒利,令人不可逼視。
他微微別開頭,避開杜恒霜寒冰一樣的眼神,喃喃地道:“那我過兩天再來。——告辭。”說著,對杜恒霜長揖在地,繞開她,急步往外走去。
經過杜恒霜身邊的時候,杜恒霜突然壓低聲音道:“這件事,你暫時不要跟穆三小姐說,可以么?”
穆侯大公子的腳步頓了頓,飛快地脧了杜恒霜一眼,見她剛剛寒冰飛霜的臉上,帶了一絲軟弱懇求的神情,心里馬上一軟,再說他還沒拿到銀子,本來就沒法跟穆夜來開口,他這一去,根本就不會回穆侯府,而是會去他包養的外室那里住著,就索性做了順水人情,道:“柱國侯夫人放心,在拿到銀子之前,我是不會露面的。”
杜恒霜深吸一口氣,目送著穆侯大公子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口,才舉步往院門口走去。她的腳步像是有千鈞重,一步一挪,過了好一會兒,才來到院門口。
一個婆子帶著諸素素正好往這邊走過來,看見杜恒霜扶著院門慢慢挪出來,忙上前道:“夫人,您可是身子不適?”
杜恒霜搖搖頭,抬頭看見是諸素素來了,忙撲過去握住她的手。
諸素素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但是看見杜恒霜明顯有些情緒不對,就沒有多說,只是回握住她的手,道:“咱們去你的院子說說話。”
杜恒霜忙點頭,帶著她回自己的正院。
回到自己的屋子,杜恒霜命知釵端上茶,輕抿一口。
諸素素留神看著她的神色,見她雙眸極亮,兩頰卻有不健康的玫瑰色潮紅,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還好,沒有高熱,應該是一時被風撲了。
諸素素便叫知釵過來,給杜恒霜熬一碗紅糖姜湯。
等下人都去了,諸素素才笑著緩緩道:“你是怎么啦?剛才看你眼神都不對了,直勾勾的。”
杜恒霜摸了摸自己的面頰,訕笑著道:“有這么明顯嗎?”
諸素素重重點頭,嗔道:“幸虧你的孩子這會子都不在這里,不然你剛才的樣子可要嚇著他們了。”
杜恒霜忙去照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臉,才失笑道:“哦,是挺嚇人的。幸虧是素素你看見了,不然我還真不好說。”說著,便叫人過來服侍她去浴房梳洗。
出來坐在妝臺前一邊用淡淡的茉莉花粉重新勻面,一邊道:“今兒實在是我把氣壞了。到現在一股氣還堵在我胸口出不來。”
“什么事兒?”諸素素有些不以為然,“你現在還有什么氣可生?”
杜恒霜起身,將蕭士及寫的信和穆夜來借錢的信都扔到炕桌上,“你看看。”
諸素素拿起來,隨便瞧了瞧,一瞧之下,也瞪圓了眼睛,脫口道:“這柱國侯被人打傻了吧?這種話他也說得出來?!”
杜恒霜坐到諸素素對面,拊掌道:“你可算說著了!若是他在我身邊,我肯定會忍不住,幾個大耳刮子朝他臉上招呼過去!”
這一次,杜恒霜一點都沒有覺得傷心難過,她只覺得氣憤,難以遏止地氣憤。
蕭士及這樣一次次任意妄為,踐踏她的臉面,她還有什么好說的?
“你看看!”杜恒霜指著穆夜來借錢的信說道,“這借錢的理由明明這樣牽強附會。稍一推敲就站不住腳,他卻只顧往好處想!救命之恩是要還,但是也要看怎么還!如果照他說的理由還,他是要把我們娘兒仨逼上死路嗎?!”
諸素素看著杜恒霜臉上的潮紅漸漸消褪,知龗道她是氣狠了,需要跟人傾訴,發泄一番,就跟著做同仇敵愾狀,一拍桌子:“臭男人三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
杜恒霜沉浸在自己的憤怒中,對諸素素道:“你看。他居然一口答應給錢幫穆夜來把她生母姨娘的私房贖出來!他怎么不想想。穆夜來的生母關他什么事?!他這是在把自己當成人家女婿嗎?退一萬步說,他就算是穆家女婿,他丈母娘也只是穆侯夫人,不是一個姨娘小妾!”
乜?被杜恒霜這樣一分析。剛才只是跟著瞎起哄的諸素素一下子覺得問題嚴重了。
是啊。蕭士及這樣做。可不是給人這種感覺?!
諸素素跟著大怒,抓住杜恒霜的手緊張地道:“霜兒,你沒給吧?告訴我你還沒有給啊!”她好怕杜恒霜就這樣手一松。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嘩嘩出龗去了…
“我當然沒有給。如果我就聽了他的話,二話不說,偷偷把錢給了,明兒就能傳出是蕭士及他愛屋及烏,連別人家姨娘的私房都要大包大攬!在別人眼里,他得有多心愛穆夜來?簡直到了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地步!”
杜恒霜撫了撫胸口,覺得胸中那股悶氣終于松散一些,坐了下來,再喝一口茶潤潤嗓子,接著道:“你看這信上,還說她們母女在穆侯夫人手下很可憐。啊呸!哪個可憐人會從進門的時候一文不名到攢下五萬兩銀子的私房?!我看穆侯夫人才可憐,忍了一個寵妾二十年,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惡氣,轉身就被寵妾的女兒打臉,還是讓一個外男給自己姨娘撐腰,這叫不叫家學淵源?!”
看見蕭士及說穆夜來和她姨娘“可憐”這句話,杜恒霜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比先前還要堵得慌。她萬萬沒有想到,蕭士及居然會同情一個妾室和妾室的女兒…
果然是因為他們蕭杜兩家都沒有小妾,而蕭士及也從來沒有體會過跟庶出兄弟姐妹的矛盾,更沒有庶母跟親生母親產生你死我活的矛盾,所以他就認識不到妾室對一個家庭安寧幸福的危害么?
這個意識實在是太危險了…
在大齊,妾室是合法的存在,是因為律法完全是由男人制定的,并不是這些存在就是合理的。
作為原配正室的女人們,不管在哪個時代,只要她們還愛著她們的丈夫,就沒人會愿意接納這些闖入她們家庭的外來者。
難道在男人眼里,真的是只有小妾才需要真心憐惜的么?她們這些正室就是天生的惡毒和狹隘?她們的存在,真的是擋了這些苦命鴛鴦的路么?!
杜恒霜覺得,這一次,她要不拿出些手段,不僅她,就連她的孩子,以后的命運都可想而知。這樣一次次地隨心所欲、不顧后果地鬧,造成的結果,就是她自己把刀遞到別人手里,在以后的日子里,讓別人一刀刀往她和她孩子身上刺。
蕭士及也許現在還沒有這個心思,但是他居然開始覺得庶女和妾室在主母手下可憐…
這一點,是杜恒霜最最不能忍受的。
古云“防微杜漸”,她要還看不到這一點,她的腦子也跟蕭士及一樣了…
再說穆夜來要拉著蕭士及唱大戲,她為龗什么要奉陪?!
諸素素也是原配正室,當然是站在杜恒霜這邊的,跟著義憤填膺地道:“就是就是!哪有這么可憐的庶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出家就出家,想還俗就還俗,想追著男人跑就追著男人,居然都沒有家里人嫌她丟人!別跟我說是嫡母故意捧殺她。她一個庶女,又不是庶子,捧殺她有什么意義?”
杜恒霜冷笑道:“我爹娘曾經那樣疼我,但是如果我和穆夜來一樣,我爹娘寧愿打斷我的腿也不會讓我出來丟人現眼!還敢叫自己可憐,只有蕭士及這樣腦子一團稻草的人才會信!”
那信上最龗后還說,要穆夜來過得好,他們心里才好受。
啊呸呸呸呸!!!
穆夜來過得不好,她心里才好受!
杜恒霜一時沖動,從箱籠里找出蕭士及的衣裳扔到地上,用腳踩上去亂踏。
這番孩子氣的舉動,倒是讓諸素素笑得彎了腰,捂著肚子叫腸子痛。
見諸素素笑了,杜恒霜低頭,看見自己把蕭士及一件寶藍色雙林絹深衣踩得皺巴巴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訕訕地道:“…一時忍不住。”
諸素素收了笑,正色道:“我不是在笑你。”
杜恒霜挑了挑眉,“不是在笑我你在笑什么?”
“我是心情愉悅、高興,不能笑嗎?”諸素素臉不變色心不跳地道。
杜恒霜撇了撇嘴,但是心情到底好了許多。
果然很多郁悶的心事,只要及時說出來,不留在心里反復思量反復發酵,就不會對身子造成實質的傷害。
生氣傷肝,可不是白說的。
諸素素更是深知這一點。后世還有心理醫生這個職業呢…
“心里好受些了?”諸素素拍著杜恒霜的肩膀問道。
“嗯,好受多了。我要在孩子下學之前出龗去一趟,你有事嗎?”杜恒霜起身去屏風后面換衣裳。
諸素素忙道:“沒有沒有,我跟你一起出龗去。”其實她是有些事,但是聽了杜恒霜的郁悶,她頓時覺得自己的那點子事實在算不上什么,就沒好意思開口,跟著杜恒霜一起出龗去了。
杜恒霜坐車去了海西王府。
杜恒雪和她一起去見海西王杜先誠。
“怎么啦?那小子又惹你生氣了?”杜先誠摸著發髻,笑吟吟地道。
杜恒霜在爹面前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把那兩封信都遞過去。
杜先誠飛快地看完信,嘆口氣,對杜恒雪道:“雪兒,你去給我們準備些小菜,我要喝點兒酒。”
杜恒雪看了看杜恒霜,知龗道是要把她支走,也沒有多問,只是擔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姐姐,握了握她的手,轉身出龗去廚房做菜。
杜先誠等人都退下去了,才安慰杜恒霜:“好了,我知龗道你在生氣,但是你不妨往好處想。士及他這件事雖然辦得不周到,但是他至少并沒有私下給銀子,也沒有瞞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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