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成拔腳就往外跑。
劉愛巧一見,趴在炕上哭得更加厲害,一邊哭,一邊捶著炕沿,傷心得不得了。
吳世成聽了覺得心煩,索性離開劉家小院,來到隔壁諸家小院門口徘徊。
諸素素的娘親尤倩娘正在屋里收拾被褥,拿到院子里面曬。這邊忙完了,她推開門出來,想回自己家去,就看見吳世成站在門口,便照他臉啐了一口,惱道:“好狗不擋道!你站在我家門口做什么?!”
吳世成的嘴唇翕合著,喃喃地叫了一聲:“諸大娘…”
“啊呸!不要叫我大娘,我當不起。——黑子,咬他!”尤倩娘一閃身,背后一只大黑狗閃電一般沖出來,朝著吳世成呲牙咧嘴地撲了上來。
吳世成當年做乞丐的時候,最怕狗咬,一看見這只大黑狗,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不由自主地沖進隔壁劉家小院,將院門緊緊閂住。
大黑狗在門外咆哮不停。
吳屠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來,“黑子閉嘴!”
狗叫聲戛然而止。
“你給我回去,跟這種人纏夾不清做什么?素素又不會回來住了,你把這小院賣了吧,賣了再去別處買間好的,給素素做嫁妝。”吳屠戶的聲音又響亮又高亢,在門口大嗓門一亮,街坊鄰居都聽得清清楚楚。
吳世成心里惱恨不已,悶頭往院子里走。
“站住!”劉秀才叫住吳世成。
吳世成愕然抬頭,看著劉秀才道:“劉叔,啥事兒?”
劉秀才看著吳世成憨厚的面容,懵然無知的眼神,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來,捂住胸口揉了半天。揮揮手讓他進去,“巧兒在哭呢,你是男人,也當讓讓她。哄哄她去吧…”
吳世成心里也不舒服,梗著脖子道:“劉叔,你怎么不讓她來哄我?我也難受啊,哭都哭不出來。”
劉秀才被吳世成的話被震驚了,張大嘴,愣愣地看著他。
“算了算了。跟你也說不清楚,我明日還要去王府當差,我今兒就在廂房睡了。”說著,吳世成往廂房走去。
劉秀才看著吳世成推開廂房的門走進去,然后又從廂房里探出頭來對劉秀才道:“晚上給我加個炒雞蛋。不然半夜餓醒了難受。”說完才把廂房的門咣當一聲關上。
劉秀才轉身捂著胸口,一步一蹭地回到正房。
劉愛巧從自己屋里出來,來到正房,問劉秀才,“爹,吳世成呢?您把他找回來了吧?我剛才好像聽見他的聲音。”
劉秀才重重地咳嗽兩聲,安撫著自己翻涌的氣血。哀聲嘆氣地道:“這哪里是女婿?——這是尊活菩薩!”然后又道:“他晚上要吃雞蛋,你記得吩咐灶上的婆子加菜。”
“啊?”劉愛巧有些急了,“家里的雞蛋拿到集市上還能換米換鹽呢,他要吃了雞蛋。以后又抱怨我不會過日子,不能給他吃肉吃鹽。”
劉秀才瞪起眼睛看向劉愛巧,“他真的這么說?——真是個沒良心的小畜牲!若不是看在他是個做官的份上,我早把他趕出去了!”想了想。對劉愛巧招招手,“巧兒。你過來。”
“爹,什么事兒?”劉愛巧走到劉秀才身邊。
“你跟著吳世成去過王府,可見過那里別的官兒?王府的管事呢?”劉秀才心思活絡,隱隱覺得吳世成不是那么可靠,只是劉愛巧的身子已經給了吳世成,劉秀才就不敢往深里想。
沒料到劉愛巧搖搖頭,“沒有。我就跟著吳世成在下人房里坐了半天,除了那些小廝,我就沒有見過別的人。”
劉秀才沉吟良久,對劉愛巧暗示道:“你催著他跟你成親吧。成了親,才能好好治治他。”
劉愛巧點點頭,“我正跟他磨呢。也快松口了,爹爹放心。”
從正房出來,劉愛巧想了想,來到吳世成剛才進去的廂房門口,側耳聽了聽。
屋里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吳哥哥?吳哥哥?”劉愛巧輕輕在門口喚了兩聲。
吳世成在屋里分明聽見,卻懶得理她,再說他心里憋著一股氣。——和在諸家一樣,他所有的俸祿都上繳了,在諸家,就能過得好好的,吃得好,穿得好,從來不用為油鹽醬醋操心。可是在劉家,這父女倆卻說他的俸祿不夠吃,也不夠喝,還說在“倒貼”他!
想起劉愛巧的這句話,吳世成心里的疙瘩越來越大。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用枕頭將自己的耳朵蒙起來,思緒卻飛到毅親王府,琢磨諸素素在王府做什么呢。
毅親王府的大門口,諸素素背著藥箱,跟著王府的大管事一起,匆匆忙忙跨過角門,坐上小騾車。那趕車的下人往騾子身上唰地一鞭子抽過去,帶著他們飛快地往二門上趕。
二門上兩個婆子搓著手,焦急地等在那里。她們身后站著兩個侍女,一個穿著青色窄袖短襦,系著同色裙子。另一個穿著深藍色半臂,腰間系著寬寬的腰封。
看見遠遠的一輛小騾車過來了,這倆婆子大喜,忙叫道:“可是諸郎中來了?”
趕車的人應了一聲。
很快小騾車來到二門門口,諸素素扶著婆子的手下車,抬頭就看見王妃身邊兩個最得力的侍女也在二門上候著。
諸素素心里一沉,難道小世子真的不好了?
雖然她也知道,這個世間幼兒的夭折率十分之高,如果小世子真的熬不過去,也是正常的。但是如果不是自然原因夭折,而是人為“夭折”,諸素素覺得自己會難辭其咎。
也是一條小生命啊。
“小世子怎樣了?”諸素素跟著兩個侍女快步往王妃的正院行去,一邊走,一邊問道。
青衣侍女苦著臉道:“小世子從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開始咳嗽,咳得越來越劇烈,奶娘給他喂奶都不吃,吃一口吐一口,最后都能從鼻子里噴出奶來。奶娘嚇壞了,哭得淚人一樣來敲王爺王妃的門,說小世子不行了,求他們趕緊找諸郎中您過來瞧瞧。”
諸素素知道,小世子明天才滿月。小孩子一歲以前,晚上都要吃好幾頓夜奶,所以晚上的時候,都是徐、焦、樊、喬四個奶娘輪流排班,每人晚上帶一天,四天一輪換。昨晚正是徐奶娘帶著小世子過夜。
“徐奶娘啊?”諸素素了然地點點頭。
這一次毅親王府挑奶娘的時候,諸素素出了不少主意,讓毅親王妃深以為然,連帶對諸素素的印象也好了許多,對她的提議言聽計從。
原來諸素素說,孩子從小吃誰的奶,就會像誰,跟誰親。所以要挑跟王妃生得輪廓有些相像的奶娘,這樣孩子吃奶的時候,看見的還是跟娘親差不多的樣子。當然不可能跟王妃生得一模一樣,只要大致的臉型、身高差不多就行了。比如說,王妃是鵝蛋臉,這次挑的奶娘,也都是鵝蛋臉,不會挑一個大圓胖臉,來混淆嬰兒的視線。反正新生兒都是“近視眼”,也看不清大人具體的樣子。他們更多是用嗅覺和觸覺感受外界的存在。
王妃雖然不能一直親自喂養孩子,但是剛下奶的時候,還是應該親自喂上四五天。至少要讓剛出生的寶寶吃到親娘的初乳。
王妃聽諸素素的話,生完孩子剛下奶的時候,雖然身子極度虛弱,還是硬撐著奶了四五天孩子,把自己折騰得快要掉了半條命,將毅親王心疼得無以復加,硬是把孩子從她身邊搶過來,扔給奶娘去帶,不許王妃再白天黑夜地帶孩子。
孩子給了奶娘帶著,王妃晚上能夠睡整覺了,身子才慢慢歇過來。
也因為此,王妃很是信服諸素素的提議。
這些天都是由奶娘帶小世子,但是王妃也會每天抽出一定的時間,讓人把小世子抱過來,放在她床邊,不讓孩子對她有生疏的感覺。
只是今天孩子哭得厲害,而且一邊哭,一邊咳嗽,小小的人兒,瑟縮在王妃懷里,嘴里鼻子里還不斷往外噴奶。有的奶已經結了塊兒,堵在他的鼻子里,讓他更加難受。
諸素素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徐奶娘跪在王妃床前的腳踏板上,哭得快要暈過去。
王妃反而鎮定地將小世子抱在懷里,一邊給他拍著后背,一邊用細軟的天竺棉布給孩子擦拭鼻子和嘴。
另外三個奶娘都是一臉惶恐地站在床前,看著王妃懷里的小世子,個個噤若寒蟬。
“王妃,諸郎中來了。”青衣侍女快步上前,對毅親王妃行禮道。
王妃抬起頭,還沒有說話,徐奶娘卻已經猛地轉過身,膝行到諸素素跟前,沖著她連連磕頭道:“求求諸郎中!求求諸郎中!快救救小世子!救救小世子吧!他從昨晚一直咳到現在啊…”說著嚎啕大哭起來。
諸素素嘆口氣。她明白徐奶娘為何這樣驚慌。畢竟昨晚是由她帶著小世子的時候出的事,就算她什么都沒做,如果小世子有個三長兩短,毅親王和王妃都不會放過她。更何況,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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