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十八拍》,竟然是《胡笳十八拍》?
楚蝶依在宴會之上,狄族武者面前,竟然唱起了反抗狄族侵略的《胡笳十八拍》,這就像是在招待日本來賓的宴會時演唱《大刀鬼子們的頭上砍去!》一樣的充滿了敵對和諷刺的意味。
《胡笳十八拍》首創于三百年前,其實狄族鐵騎南下,萬里江山一片焦土。這首曲目便是誕生于那時。它雖然只是一首曲目,表達的是無盡的悲怨之情,但也蘊含著一個民族的“浩然之怨”。它不是委曲求全,不是悲苦無奈,而是一種力量的積攢,一種絕望下的反抗。
當年狄族入侵,就是有了這類流傳廣泛的“不勝悲”、充滿“浩然之怨”的曲子,才有了“心石鐵”的堅持到底和慨然赴死的悲壯胸懷,從而才使得種族和文化的血脈不絕于縷,不斷延續下去。
數十年后,在華族民眾前赴后繼、慨然赴死的抗爭之后,狄族入侵者終于承受不住兵員的消耗,退回北疆,華族的種族與文化,方才得以重生。
楚蝶依身負血海深仇,既感懷自己屈辱的命運,又憤恨朝廷的無能,同時又激勵士氣,激發反抗狄族侵略的情懷。
胡笳的凄迷之音本就適合此歌,楚蝶依歌聲一轉,葉清玄自然而然地隨之吹奏,引帶得眾樂師不約而同地將音樂轉向胡笳為主的曲調之中。
而此等諷刺朝廷、辱罵狄族的歌舞一起,二皇子、萬俟獨明等人都是霎時坐直了身體,一臉驚詫焦慮之色,尤其是二皇子眼神中怒火清晰可見,握著酒杯的手指變得僵硬蒼白,但為了維持形象,沒有大動肝火,只是有些擔心狄族客人的情緒,不時地掃視過去,察言觀色…
這個女人。最終還是要與我作對啊!
二皇子冷然掃視了楚蝶依一眼,眼底的殺機一閃而逝。
數百年的世代仇敵,融入血脈之中的仇恨,在此曲的引領下。從華族眾人的血脈中激發出來,尤其是那些北方的豪族與邊關的武將們,已經開始低聲附和著這首歌曲,看向狄族武者的眼神也變得異樣起來。
尤其是九皇子在內的數人,無論是北冥世家的北冥玉鴻。還是那些身為武將的世家子弟,都是一臉憤然之色,他們中的所有人,幾乎都是北方豪族世家,與狄族之間的仇恨,隨著家族的歷史,延續了千百年。
特別是那背插長刀,燕額豹子眼的青年,更是一臉的殺意,瞟向一眾北方狄族高手。充滿了不可抑制的殺意。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場內的狄族高手,無論是鐵勒部的阿史那延陀,還是乃蠻部的阿勒翰,亦或是女真部的完顏定術,全都是一副癡迷欣賞的味道,毫無仇視和敵意,就仿佛當年給中原帶來無盡災難的兵禍與他們毫無關系一般。
這一點落在葉清玄的眼中,也是一臉的狐疑。
稍候,一曲終了…
樂聲倏止。
隔了好半晌后。全場才發出如雷掌聲,不自覺地紛致頌贊歡辭。
九皇子猛地站立起身,大聲鼓掌,由衷贊嘆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聞。曲好,人更好!不知楚小姐可否再唱一曲《征北歸》,以壯我皇朝神威!”
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之上,鐵勒部的阿史那延陀終于色變,森然喝道:“九皇子,可是專程挑釁我狄族勇士來的么?若是此意。不妨直言,阿史那家的子孫,愿意接受挑戰!”
嗆啷一聲,九皇子身后的那名豹眼青年拔出長刀,厲聲道:“來便來,難道還怕你不成?”
此人兵器一出鞘,阿史那延陀身旁的幾名族內高手也都是兵刃出鞘,不弱分毫地與那青年怒目相視,氣氛登時變得極為緊張。
而躲在側廳中一臉疑惑的葉清玄,看著熱鬧,心中卻突然豁然開朗了起來,之前楚蝶依高唱《胡笳十八拍》沒有引起狄族武者的敵意,但九皇子一說唱《征北歸》,卻惹得狄族武者極深的敵意,主要原因便是因為曲子中蘊含的意思。
《胡笳十八拍》是面對狄族入侵,華族民眾絕望之下的悲歌,在狄族人眼里,那是弱者的呻吟,他們不會感同身受,只會以勝利者的身份看著失敗者的笑話;
而《征北歸》不同,那是華族軍隊遠征北疆得勝歸來的曲調,在這個曲子里,失魂落魄、家園殘破的對象變成了狄族的民眾,這一次,狄族變成了失敗者,而不是勝利者。
所以當楚蝶依高唱《胡笳十八拍》的時候,狄族高手們表現得極為淡然,甚至有些戲謔,而九皇子讓楚蝶依演唱《征北歸》,卻是觸碰到了他們的敏感神經,故而憤然出聲。
場面之內除了女真部的完顏定術之外,其他鐵勒和乃蠻部落的狄族高手,都是憤然站立,挺刀拔劍,隨時都會動手。
氣氛變幻的太快,以至于連“文相”萬俟獨明和二皇子都是反應不及,怔怔地不知該如何平息此時的紛爭。
二皇子看向身旁的姚素嫻,這名昌河王府內的女諸葛,此時反倒是一臉的平靜,獨自倒了一杯水酒,施施然地喝了起來。
愛妃如此鎮定,二皇子皇甫泰信反倒是松了一口氣,平靜下來,也是倒了杯水酒,還向著一臉焦急的萬俟獨明示意了一下,敬了一杯,一飲而盡。
此時九皇子身側那名豹眼青年猛地飛躍而出,落在宴會場地中的空地之上,朝著狄族眾高手一拱手,傲然道:“在下‘北刀門’弟子卓鈞,領教狄族高手武功!”
在場眾人都是一愣…
“北刀門”!?
那不是百年前的冀州門派么?聽聞在一次狄族犯邊的戰爭中,此門滿門師徒,血戰死盡,當年還曾經轟動了整個天下,想不到百年之后,此門之中還有弟子傳承下來,真是軼事。
“真是殺不盡的狗崽子,今天就讓我哈蘇合滅了你最后一點星火!”一聲暴喝,鐵勒部的座位上,阿史那延陀身后的一名狄族勇士竄了出來。高大的身軀配合難看的髡頭,隨著他的動作,兩撇小辮從肩頭上甩來蕩去,惡心至極。
那鐵勒部的大漢哈蘇合越眾而出。腰間一抖,嘩啦一聲,長達三丈有余的鐵鏈被他從腰間抖了下來,鎖鏈頭上則是一枚人頭大小的流星錘,之前一直被他系在腰側。此時輕松一展,立即便是可遠可近的犀利兵器。
那北刀門弟子卓鈞咬牙切齒地低聲喝道:“正要與你鐵勒勇士一決高下!”
挺刀便要上前動手!
二人動手在即,場面上無論是主人還是賓客竟然無一人攔阻,甚至連場中還未退下來的楚蝶依和一眾舞女都無有顧忌,二人進逼之間,眾女嚇得花容失色,驚叫連連。
楚蝶依江湖名聲雖高,但武技卻是平平,前后兩名先天高手同時釋放罡氣,她被夾在中間。立即進退不得,雙方罡氣一個鼓蕩,頓時被沖倒在地,臉色蒼白而無有絲毫血色。
“要你命!”
鐵勒高手哈蘇合率先攻擊,流星錘帶著呼嘯的罡風雷霆般飛出,從楚蝶依的頭上一帶而過,猛烈的罡風將楚蝶依扯得云鬢飛亂,在地面上打了數個滾兒,天下第一美女如此落魄,反倒引得在場男子另類的滿足感。喝彩聲頓時群起…
卓鈞厲喝一聲,手中長刀在胸前橫著一蕩,“當”的一聲巨響,流星錘被蕩起數尺高低。整個人平平向前滑出一步,瞬間與敵人拉近了丈余距離,同時手中長刀橫斬,刀芒如匹練般飛出,斬向對手小腿,同時帶起的勁風再次將翻滾的楚蝶依掀飛出去。狼狽地退向邊緣。
兩名先天高手仿佛沒有看到楚蝶依一般,在場地之中沒命地拼殺在了一起,楚蝶依如同暴風中的蝴蝶一般,絲毫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形,被亂飛的罡氣時而拋起,時而落地,身上綾羅破碎紛紛,露出不少粉嫩玉臂,正堂內所有男人的叫聲變得更加瘋狂起來,就連二皇子也是露出激動的神色,看著這一出別開生面的比武。
而他身側的皇妃姚素嫻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為這難得一見的場面鼓掌叫好,什么天下第一舞姬,什么天下第一美女,還不是如同此時的場景,只是男人之間玩樂的工具罷了…
此時楚蝶依的遭遇,便如自己終生的命運一般,沒有絲毫的抵抗之力,只能任由他人擺布,心中悲苦可想而知。
而一旁側廳內的葉清玄,此時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因為二哥展羽的關系,楚蝶依不僅僅是他的恩人,更是他的家人,此時家人受辱,葉清玄如何能夠忍受得住?
幾乎就在卓鈞與哈蘇合的兵器再次撞擊到一處的時候,砰然一聲悶響,側廳的絹紙墻破碎成無數片,碎裂的絹布如同落葉一般飄飛瞬間落入場地之內,接著又瞬間變成了鋒利的斧頭,朝著場內比武的二人飛去。
而葉清玄緩緩走來,在極為緩慢的幾步之間,卻是極為迅速地來到了場地之內,伸手一攬,將那大海孤舟一般的楚蝶依攜在身邊,二人如穿花蝴蝶一般連旋了幾個圈,便已經到了場地之外,電光火石之間,葉清玄已經將楚蝶依救出了危險之地。
當,當當…
一陣兵器交擊的聲音爆裂響起,卓鈞和哈蘇合接連擋下數片飛至的破碎絹布,同時被絹布上沉重的力道嚇了一跳,眼前一花,原本被他二人圍在當心的楚蝶依已經到了外側…
楚蝶依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轉眼便到了場地外圍,而自己更是被一個從未見過的年輕男子擋在身后,原本凄厲無比的罡風分從二人左右刮過,再無之前那般刺骨的疼痛。
楚蝶依詫異非常,盡管此時危機重重,也忍不住柔聲問道:“你是誰?”
“你是誰?”
同一個問題,同一時間問出的,還有二皇子、九皇子和“文相”萬俟獨明。
他們三人的目光都是同時一縮,厲聲喝問這位突然闖入場內的大膽樂師…
“二嫂,我是唐伯虎啊…”
葉清玄頭也不回,淡淡解釋道。
楚蝶依顯然記得這個名字,頓時眼睛一亮,驚問道:“呀。是你?你的傷好了?你,你你…你會武功!?”接著一愣,“你剛才叫我什么?”
葉清玄回頭微微一笑,壓低了聲線說道:“叫你二嫂啊。我家二哥展羽可是經常跟我們提起你呢…”
楚蝶依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古怪起來,頗有些驚喜和扭捏地問道:“展羽,是他?他…他,他跟你們提起過我?”
見到楚大美女如此小兒女神態,葉清玄也是一愣。心中恍得乎地覺得,似乎哪里出了點問題。
這一切都發生在轉瞬之間,葉清玄出手救出了楚蝶依,戰場中的卓鈞和哈蘇合二人都是愣在了當場,葉清玄剛剛表現出來的實力,遠在二人之上,卓鈞心中一緊,頓時停下了手中的攻勢,可一旁的哈蘇合卻并不這么想,葉清玄和楚蝶依二人脫離戰場之后。位置正好距離他最近,一時惱怒對方的攪合,哈蘇合暴怒一聲,轉身一抖手,流星錘“呼”地一下直飛過來,奔著葉清玄的腦袋便砸了下去。
葉清玄順手拔下了楚蝶依頭上的發簪,輕聲道:“楚小姐,借簪一用!”
微笑處,發簪在身前輕輕一挑,斗轉星移施展而出。對手重于泰山的一擊重錘,宛如彈力球砸在了地面上,砰地一下,反彈回去。奔著坐席間的阿史那延陀便飛了過去…
一聲冷哼聲中,那鐵勒部的頭領阿史那延陀右手一拳揮出,正中流星錘的錘頭之上,砰然聲響中,萬年玄鐵打造的流星錘錘頭分崩離析,破碎成無數碎片。四下飛散。
阿史那延陀護身罡氣展開,碎片噗噗噗聲響中,悉數被護身罡氣擋了下來,緊鄰他身旁的女真部完顏定術,閉目不語,玄鐵碎片到了他身前一尺處,全部停頓了下來,就那么漂浮在空氣之中,宛如秋葉落在了水面之上;而另一側乃蠻部的阿勒翰,更是張狂,伸手一抄,數片玄鐵塊同時到了他的手中,如同花生豆一般地丟入口中,嘎嘣嘎嘣咬了個稀碎…
三名狄族部落的族長,展露深厚功力,果然不同凡響,在場不少華族武者都露出驚懼的神色,如此高手,即便在中原武林中,也是極為少見,此三人絕對稱得上是一代宗師級的人物,在中原武林之中,此等身手,也絕對是挑戰“天絕榜”排名的實力高手。
葉清玄隨手之舉,便探查出了三名狄族高手的實力深淺,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此等人物遇上一個都已是萬難,自己如今一次碰到了三個,此時的危機若是處理不好,硬拼之下,自己絕無幸免之理。
“小兄弟好身手,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呢?”眾人冷眼盯著葉清玄,九皇子反倒是一臉驚異地看著他,好奇地出言相詢。
葉清玄淡然答道:“小可不過是有幸被楚大家救下來的樂師罷了,江湖之上籍籍無名,就算報了名字,也是有辱師門之舉罷了。”
“你是樂師!?”
萬俟獨明臉色鐵青地問道:“你如此武功卻只是個樂師,你當我們都是白癡不成?”
葉清玄呵呵一笑,從懷中掏出剛剛用過的胡笳,嗚嗚哇哇地吹了個聲調,笑道:“你是不是白癡小人可不知道,不過在下是個樂師,卻是沒錯…”
“你就是剛剛吹奏胡笳的樂師?”一直不動聲色的完顏定術突然出聲說道:“你的胡笳吹得很好,真的很好,若是有機會,不妨到我女真部中做客,你是我聽過的人當中,胡笳吹奏得最好的一個!”
女真部不同于北方的狄族,雖然聽命于狄族王庭,但卻是偏居東北一隅,歷來少于發兵南下,與皇甫王朝正北的狄族不同,算得上是與華族爆發沖突最少的狄族部落了。
完顏定術此語一出,鐵勒部的阿史那延陀和乃蠻部的阿勒翰都是向他投以敵視的目光,北方草原上的紛爭,就像是華族朝堂之上的爭權奪利一般,剎那間便是刀光血影。
葉清玄正要回話,冷不防脖頸之后仿佛被人擱了一把利刃一般,鋒利的如同實質的冰涼之意,深入體內心扉之中。
那種感覺,甚至比之前卓惠梵給他的壓力還要大上幾許,絕對是他這輩子最不想遇到的情況。
驚駭欲絕之中,葉清玄倏然轉身望去,門口處空無一人,但他目光毫不松動,反倒變得更加凝重起來。
在葉清玄發覺到異常之后,正堂之內的幾大高手,幾乎都是同時警覺,如同葉清玄一般,齊齊駭然看向門口,在那個地方,緩緩走來的,絕對不是人,而就像是一把刀,一把鋒利冰冷的寶刀。
正臺之上的姚素嫻忽地站了起來,嬌聲笑道:“大宗師終于來了!晚輩等的可很是心焦呢…”
一聲清朗似從九天之外飄下來的笑聲傳來,充滿了磁性魅力的嗓音緩緩說道:“累諸位久候,納蘭成吉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