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七月,南方天,悶熱的厲害。
這里還算是古木參天,遮天蔽日呢,但氣溫一樣的讓人有些受不了。
順著從北邊來的官道,一連躍過數個山坡,便是一座大林子,官路從林中穿行而過。
虬枝錯落,盤據數千條青爪老龍;怪影參差,垂立幾萬道綠鱗巨蟒。
真是又兇又惡的一處老林。
入林不到十幾里處,官道旁的樹林中,二十多條大漢坐在樹蔭底下,一個個穿得花紅柳綠的,宛如個唱戲的班子,每個人都脫掉了上衣,光著大膀子,手邊上都是刀劍出鞘,一個個的在那里修著指甲,摳著腳丫子上的黑泥。
當中一條大漢,仰躺在一叢闊大的樹葉上面,翹著二郎腿,一邊有人拿著扇子扇風,另一邊則有人拿著不知名的山果遞入他的口中,好不愜意。
大漢青蔥綠的大兜襠褲,白底大朵七彩牡丹的錦袍敞開著,露著一胸脯寒森森的胸毛,土黃色的頭發還編成了小辮,纏在了脖子上,銅鑼似地臉孔,鬢角還擦著一朵焦艷艷的小花…
這位瀟灑自在的大爺正是葉清玄剛收沒多久的干兒子——歸鱉生。
旁邊扇扇子的正是他那懷鬼書生一樣的師爺,老黃,而另一邊不停給歸鱉生大爺不停遞著果子的,卻是皇甫泰明的跟班,小豆子。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原來葉清玄一干弟兄和青云觀諸人都難以離開南龍山莊,為了探明“一劍山莊”此次來人的虛實,沒有辦法之下,只要動用關系不明的歸鱉生等人了,同時最近一段時間都沒怎么露臉的小豆子也被打發過來幫忙了。
只不過一行人一路上就像是游山玩水一樣來到了此處,便停下了腳步,養起了大爺,這讓一心給主子辦好差事、得到夸獎的小豆子十分的不滿意,現在終于忍不住發聲催促了。
此時小豆子一臉憋屈的樣子。無奈地看著逍遙自在的歸鱉生,忍不住抱怨道:“我說歸大哥,我家少爺和幾位干主子的命令是讓我們等到‘一劍山莊’的人,探聽虛實。再加以稟告…你說咱們不是干正事,在這林子里躲著干什么?這都一上午了,萬一人家不從這條道走怎么辦?”
“放心吧老弟,”歸鱉生打了個打哈欠,懶洋洋地說道:“這條官道。是從中州方向過來云州之后,到達南龍山莊的必經之路。除非‘一劍山莊’的人不夠著急,否則他們定然你會從這里經過,而且我在前方二十里之外的幾個制高點都布置了兄弟,只要有發現,立即便會通知咱們,咱們不用著急,耐心等待便是…”
小豆子無奈嘆道:“可上邊的幾位大爺是讓我們探聽消息,也沒讓你在這攔路打劫啊?”
歸鱉生一伸手,從小豆子手里摘了顆山果。扔到嘴里,邊吃便說道:“哎呀,豆子老弟,這摟草打兔子,兩不耽誤嘛,而且這也是身份掩護!”
用土匪當掩護,你也不怕被人捅死。
小豆子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歸鱉生哈哈一笑,哼著小曲,正待唱上兩句,邊上突然一陣亂糟糟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瘦漢子跑了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喊道:“大當家的,正點子到了…”
歸鱉生騰愣一下坐了起來,兩眼興奮地吼道:“瘦猴。你小子確定是正主兒?”
那個叫瘦猴的小子肯定地點頭說道:“沒錯啊,大當家的,當年咱們從中州搶劫的…不,在中州混跡江湖的時候,有一次遇到過‘一劍山莊’的人辦事,大眼遠遠的見過‘一劍山莊’的李彥龍一眼。剛才就是大眼那小子看到了李彥龍,才這么肯定的…”
“嘿,大眼這小子記性不錯,回頭爺們好好賞他一下…”歸鱉生利落地站起身來,一拍屁股,拎著一把樸刀就沖著周圍的眾人喊道:“哥幾個趕緊收拾一下,一會都給我精神點,給老子好好唱臺大戲看看…”
眾人連忙轟聲應答。
歸鱉生一轉身,看著剛剛有些興奮之色的小豆子,打趣道:“豆子兄弟這輩子還沒這劫道的經歷吧?要不這次的字號由你來喊?”
李彥龍是“一劍山莊”的老字號了,年輕的是時候跟老主人便是鞍前馬后地操持個不停,直到李慕禪步入先天,老主人便退了下來,把“一劍山莊”交給了李慕禪,李彥龍作為山莊老一輩值得信任的老人,也跟著水漲船高,上升了一步,成了“一劍山莊”的管事之一。手里一支寒鐵劍,在江湖上有著不小的名氣。
這一次,聽聞山莊的少主李道宗竟然在南龍山莊遇到了大麻煩,三莊主立即派了自己帶著幾個小輩趕來援助少主。
“龍叔,南龍山莊還有多久?”
問話的是一個四十出頭樣子的刀客,背負鋼刀,器宇軒昂的模樣。他是此行隊伍當中,除了李彥龍之外的唯一一個先天,名叫龐成元,也是“一劍山莊”培養出來的高手,對山莊忠心耿耿。
李彥龍抬頭象遠處看了看,說道:“照道理應該只有一天不到的距離了,若是我們腳程夠快,今天晚上應該就能到慕安城了。”
這次“一劍山莊”一共來了十個人,除了李彥龍和龐成元這兩個先天高手之外,后邊還跟著八名氣勢不凡的劍客,清一色的白衣白褲,腰佩長劍,兩眼精光四射,一見便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龐成元看了身后八名劍衛一眼,嘆了一口氣,說道:“最近這幾十年來,山莊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弟子,明明可以在江湖上與其他門派一較長短,真不明白為什么這次二老爺卻下令息事寧人。小主子受了大委屈,正當以眾多人頭在江湖上再次揚我‘一劍山莊’的威名,本來咱爺們都帶著這‘八駿’準備在南龍山莊大戰一番了,卻連夜收到‘鐵劍令’,不準妄動干戈…還以德服人?真是讓人想不通…”
“這就讓你想不通了?”李彥龍笑了笑說道:“二老爺為人向來贊賞儒家之學,講究中庸,追求仁道。‘劍君’李慕儒,這個稱號在大老爺的影子下,江湖上怕是已經沒有幾個人知道了…現在二老爺當家,自然就是發揚他的理想的時候了。我想的不是現在咱們要處理的這件小事,而是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哦,對了,龍叔定是再想‘山莊怎么突然間由二老爺主持了呢?’”
李彥龍哈哈一笑,說道:“方向對了,不過想得還不夠深…”
龐成元又是一想,難道山莊有什么變動不成?他覺得自己想得偏了些,所以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表示不解。
李彥龍嘆了口氣說道:“你小子還懂得言辭上有所顧忌,也算是有悟性了。不過這事沒有你想得那么偏,不是為什么二老爺取代了大老爺,而是大老爺為什么將山莊交給二老爺搭理…”
“為什么?”這回龐成元是真的不理解了。
“這世上能夠讓大老爺放下山莊的事情,只有一個,那就是決斗。而江湖上并未有此次比武決斗的消息,則說明現在大老爺是要閉關。”李彥龍長舒了一口氣道:“天下間的武者,能讓大老爺比武之前閉關調整的人,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而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個,都是驚天動地的一場大戰啊…”
有人膽敢挑戰“天下第一劍”的李慕禪?而且還讓李慕禪做出閉關修煉的舉動,這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龐成元一時想得有些呆了,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變得更是呆上加呆…
當“一劍山莊”一行眾人剛剛步入林區沒多久的時候,突然身前當啷一聲鑼響,把龐成元嚇了一跳,抬頭一看,從草叢里、樹頂上、石砬子后面蹦出有二十多人,手里各拿著刀槍棍棒,把“一劍山莊”的眾人去路給攔住了。
為首的是個彪形獨眼大漢,帶著眼罩,面容猙獰,手中提著一口樸刀,邊上一個干瘦的懷鬼書生,這幾個人一冒頭,還沒說話,邊上竄出來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子,搶先一步,一振手里的長劍,啰啰嗦嗦地大喝道:“呔,來人休走——”
“一劍山莊”的幾人一愣,心說我也沒動啊…
那小子一抖長劍,仰頭想了想,接著喝道:“呃…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牙迸半個不字,一劍一個,管殺不管埋。”
呀呵,這是遇到劫道的了,還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世上還真有膽子大到敢劫“一劍山莊”的蠢賊。
這些人打出道以來,就沒遇到過這種事,現在親眼見到了,不覺得可氣,都覺得可笑,一個個冷著臉孔在那瞅著沖出來的二十幾個人。
小豆子一喝完,“一劍山莊”的人沒什么反應,卻差點笑翻了歸鱉生這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