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出發
三桅帆船安靜朦朧，仿佛一只隱藏在黑夜里的怪物，兩艘尖舟剛停在它的旁邊，就有兩道繩梯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恰好落在尖舟前方。
湯姆轉過頭對那些少年小聲道：“不要說話，不要發出大的動靜。”
隨著他的要求，氣氛頓時變得壓抑，本來一直嬉笑放松的斯普林特他們臉色都凝重起來，似乎此時才清楚，自己等人不是在愉快旅行，而是準備潛藏和突破教會的封鎖，稍微不小心就會被綁上十字架。
見他們都明白了事情的嚴峻，湯姆低聲對路西恩道：“伊文斯，我先上去檢查，確認沒有問題后，你再安排孩子們爬繩梯。辛苦你了。”
“沒什么。”路西恩并不介意，這種時候自己若矜持正式魔法師的身份，要求第一個上去，后面的少年們就沒有了安排和監督，很容易混亂起來，引起帆船內其他人員的注意，反而害到自己。所以有的時候，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二級騎士湯姆輕輕一拉繩梯，整個人就像一道黑色殘影般飛速地攀登了上去，翻過船梆，消失在甲板角落。
氣氛壓抑緊張，即使斯普林特這么驕傲的少年也臉色凝重，說不出一句話來，靜靜地等待著湯姆的信號。
過了一會兒，湯姆將頭伸出船梆，由于路西恩沒有告訴過他自己有黑暗視覺，他是丟下來約定好的白色手帕，表示上面一切正常，可以攀爬繩梯。
“斯普林特，卡特里娜，你們一人爬一邊。”路西恩不慌不忙地安排著，冷靜的態度讓略顯緊張的少年們似乎找到了依靠和信心的源泉，慢慢平靜下來，能夠進入施法專注中手腳不發抖地攀登。
一個個少年隨著路西恩有條不紊地指揮，沒有弄出大動靜地上了甲板。在湯姆的示意下隱藏起來。
“奧爾莫斯，海蒂，該你們了。”安排到奧爾莫斯的時候，路西恩才發現這位據說精神力不錯的棕發少年存在感很低，每天安靜地學習、安靜地練習，又安靜地用餐，安靜地回房，仿佛眾人的影子。
奧爾莫斯點了點頭。手一伸，抓住繩梯就往上攀爬，速度極快又非常平衡。
“似乎有騎士侍從的實力…”路西恩下意思地判斷著，與他相比，海蒂就顯得異常笨拙。搖搖晃晃、隨風飄蕩的繩梯嚇得她臉色發白，動作僵硬，如果不是伊文斯先生的權威和“恐懼”深入她的心靈，她都會忍不住尖叫起來。
路西恩含笑看著，沒有去幫助海蒂，除非她有掉落的跡象。這樣的經歷對于他們來說是成長的寶貴財富。
緩慢、痛苦、恐懼之中。海蒂總算翻到了甲板上，只覺得全身發軟、手足無力。可仔細回想剛才的經歷，她又充滿了自豪感，自己竟然真的爬完了這恐怖的繩梯。
與她類似，蕾依麗雅也是爬一級停一下，非常艱難地才到了甲板上，同時出發的安尼克早就已經按照湯姆的吩咐躲在船梆的陰影里了。
所有學徒都成功上去，路西恩沒有耽擱。左手提著自己的黑色行李箱，右手拉住繩梯，蹭蹭蹭幾下就落地無聲地站在了甲板上。
湯姆帶著一位皮膚黛黑、卷發干瘦的水手迎了過來：“呵呵。伊文斯，你似乎有高階騎士侍從的實力。”
“我可是有騎士劍的。”路西恩沒有正面回答，然后在湯姆和那位水手帶領下，從甲板后面一個小門往船艙底部走去。
連下了兩層之后，渾濁濕悶的汗臭味等撲面而來，走道里一片黑暗，全靠水手拿著燭臺照亮前進的道路。
這時，拐角處忽然走過來兩位說笑交談、水扮的人。
氣氛頓時就凝固起來，危險的情緒襲上每一個學徒心里，就在路西恩不顧被船上神術陣檢查到魔法波動，準備施展“魅惑人類”時，那兩名水手同時對著湯姆點頭道：“頭兒。”
湯姆聲音低沉地回答：“沒有什么問題吧？”
“沒有，一切正常。”兩名水手讓開道路。
似乎感覺到了路西恩等人的疑惑眼光，湯姆回過頭，陰沉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我是這艘船的水手長，要不然怎么可能這么容易偷渡進來？萊特子爵的商船可是布置有很多神術陣，又有牧師主持。而且，即使偷偷摸進來，沒有我這位水手長幫你們準備食物和水果，接近一個月的航程里肯定會全部餓死、病死。”
暴風海峽名為海峽，也確實不寬，但由于常常閃電雷霆、狂風巨浪，因此走走停停，需要不短的時間才能渡過。
據說不少強大的魔法師都曾經探索過為什么這個海峽會有這么多、這么集中的雷電和颶風，但最后都沒有結論。
看著“新鮮出爐”的水手長湯姆，路西恩聯想到格蘭紐夫和萊特子爵的深厚交情，隱隱有種感覺，萊特子爵的船隊怕是被滲透得很厲害，尤其格蘭紐夫作為斯圖爾克地下秩序的維持者之一，水手、苦力等應該絕大部分被他控制著。那作為大騎士的萊特子爵有沒有一點察覺呢？
在湯姆帶領下，路西恩等人很快就到了船艙存放貨物的倒數第二層，這里陰暗、潮濕、沉悶、骯臟，充滿了各種臭味。
而在某個隱蔽角落里，有一排艙房，它們非常窄小，似乎原本就不是給人居住的，但現在已經清掃出來，掛上了吊床。
“學徒們兩個一間，伊文斯先生自己一間。”湯姆安排著，最后道，“這段時間你們不能出這一層的船艙，只能冥想不能施放魔法，而且即使在這一層活動的時候也要隨時注意有人下來檢查貨物的情況。等到了霍爾姆，吃到的苦頭都會有回報的。”
送走了湯姆，學徒們拿著燭臺各自回房。
蕾依麗雅和海蒂一間，推開房門后，兩個人嘻嘻哈哈對視一笑，接著與身后經過，準備去自己房間的安尼克道：“安尼克，在船上不用練習魔法的施放，真是一下覺得好輕松，我覺得我都快念咒念到嗓子啞了。”
“可以睡懶覺了！”海蒂則覺得這骯臟難聞的船艙似乎也不是那么差。
“不過還是不能忘了自己模擬練習，魔法是我們的根本，越熟練就越有用。”安尼克嘴上這么說著，臉上還是忍不住流露輕松的表情，放假是每一個孩子最喜歡的事情了！
“你們在說什么？”熟悉的、溫和的、讓他們總是心生少許恐懼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蕾依麗雅和海蒂立刻規規矩矩站好，雙手交握，腦袋低下：“伊文斯先生。”臉上的笑意依然無法掩蓋。
路西恩輕輕點頭：“既然不能練習魔法，那我們下午就繼續學習奧術和魔法基礎，辨認‘魔法生物’的種類，然后再做一套習題。”
“啊？！”三個小孩的臉完全垮了下來。
雖然增加了學習的時間和練習，但路西恩還是打算給他們留出足夠多的休息和放松時間，可計劃很快就被打斷，當帆船返回碼頭與商隊一起出發并進入波浪滔滔的暴風海峽后，蕾依麗雅和海蒂就開始暈船，吐得全身無力，沒辦法思考。
這樣的學徒占了絕大部分，就連驕傲的斯普林特和卡特里娜都難以幸免，除了意料之中的奧爾莫斯外，竟然就只有安尼克這位看起來瘦瘦小小的學徒沒有受到影響。若非湯姆派來送食物、水果的聾啞苦力還負責清除學徒們的嘔吐物，這一層根本不能住人了。
一堆堆木箱的空隙里，躲避臭味的路西恩正在回答安尼克關于魔法構造原理的疑問。
“伊文斯先生，蕾依麗雅和海蒂她們什么時候能夠好起來？”安尼克有些擔心地道。
船艙幅度很大地起伏著，外面顯然又遇到了暴風，路西恩靠著木箱，拍了拍安尼克的肩膀：“最多再有兩天，她們就能徹底適應，開始恢復，畢竟不錯的精神力對此有一定幫助，而且還有湯姆先生準備的可以削弱暈船的植物油。你沒看她們比起前兩天已經好了很多嗎？”
安尼克剛要回答，帆船忽然猛烈地上下晃動，讓他差點跌倒，等他好不容易站穩，嘴巴上就霍然出現了一只手掌，燭臺的燈火毫無征兆地熄滅。
“有人下來了，不要說話。”但很快，路西恩低微的聲音就在他耳邊出現，讓安尼克壓制住了內心的驚訝和恐懼。
作為正式魔法師，路西恩敏銳地感應到有人從上面一層下來，于是及時做出了反應。
透過木箱的縫隙，昏黃的燭光映入眼睛，磁性的年輕男子聲音非常激動地響起：“親愛的切莉，你就是我心中的太陽，沒有你我將永遠陷入黑暗，這幾天我是多么的思戀你，就連祈禱都無法平靜。”
“親愛的雅克，我也一樣，恨不得變成天使，長出翅膀，飛到你的身邊。可這幾天父親常常陪伴著我，教導我知識，侍女們也不給我偷跑出來的機會。”女聲很是柔美。
路西恩悄悄松了口氣，還以為是騎士或者牧師下來檢查了，誰知道是一對偷偷見面的小情侶。
雅克聲音蘊含痛苦地道：“切莉，我不明白，為什么子爵大人要讓他的女兒去霍爾姆王國的修女學校學習，難道斯圖爾克就沒有修道院了嗎？”
“子爵大人…萊特子爵？”路西恩略微驚訝地想道，這竟然是萊特子爵自己乘坐的帆船。
轟隆隆，恐怖的雷聲穿透了層層甲板，在這沉悶陰暗的船艙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