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瑤期尋了個間隙,將任瑤華叫到一旁說悄悄話。
“派人去盯著東府那邊盯著,有什么動靜立即報回來。”
兩人還在榮華院正房的東次間里,任老太太正在隔壁明廳聽大丫鬟金蓮細稟林大太太今兒過來帶來的禮單,并親自交代等會兒回些什么回禮,聲音隔著鏤空雕花的湘竹簾子傳了過來。
原本任瑤音也在東次間里拿著個小繡籃子繡鞋面,剛剛起身去了自己住的小暖閣找絲線去了。
任瑤期的聲音很小,幾乎是貼著任瑤華的耳朵說的。任瑤華聞言,警覺地往湘竹簾子那里瞄了一眼,雖然不是很習慣,可為了怕人聽見還是學些任瑤期的模樣湊近了她咬耳朵:“東府那邊怎么了?能有什么動靜?”
任瑤期正要說話,里面稍間就傳來了輕巧的腳步聲,像是任瑤音從暖閣里出來了,姐妹兩人若無其事地坐好了。
果然,任瑤音從東稍間轉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綹金絲線。
老太太交代了姐妹幾個待在正房,中午要留林大太太在榮華院用飯,讓她們幾個姐妹也作陪。
這會兒說話不太方便,任瑤華低頭想了想,將手里的茶杯放了下來,緩緩起身對伺候在一旁的大丫鬟蕪菁道:“去更衣。”
任瑤音過來,沖著任瑤期和任瑤華溫和地一笑,便又坐回到炕上忙自己地繡活,并未察覺出什么異樣。
任瑤華帶著丫鬟出去了。
任瑤期依舊坐在原地喝茶,時而還湊過去問問任瑤音針法上的問題,任瑤音很有耐性地一一回她,時而還停下來拿出繡籃里不用地碎布給她示范復雜的走針。
對于姐妹們的請教,無論是什么,只要任瑤音會的。她從來都是認真的回答你,不敷衍,不藏私。不可否認,任家幾個姐妹當中,任瑤音是最會做人的那一個。
沒過多久,任瑤華就回來了,任瑤期抬頭看她,任瑤華不著痕跡地點了點頭。
雖然沒有問清楚任瑤期要做什么,任瑤華還是出去安排了人去盯著東府。
等到快用午膳的時候,任老太太派人去琉璃院里請林大太太過來。
大太太沒有來。是大少奶奶趙氏陪著林大太太一起過來的,大太太親自去盯廚房去了。姐妹幾個出了東次間,之后大少奶奶趙氏又喊了任瑤音出去。交代她什么事情。
正好任瑤華的大丫鬟香芹這會兒進來了,悄無聲息地站到了主子身旁。
見任老太太和林大太太正在一旁說話,并無暇顧及她們,任瑤華和任瑤期依舊回了東廂。
見沒有了外人盯著,香芹立即快速又小聲道:“小姐。東府那邊今日有幾個婆子過來這邊串門兒,還有一個一直在門房那里嘮嗑兒。除此之外,倒是沒有別的動靜了。”
東府和西府本就是一家,兩邊的仆從很多就是親戚關系,所以有來往也是正常。雖然東府的老太太不喜歡兩邊的人有來往,二太太蘇氏倒是對這些管的不太嚴。
任瑤期點了點頭。交代道:“那幾個人暫時遠遠盯著就行了,不要讓人發現了。”
任瑤期和香芹兩人說話都是極為小聲的,任瑤華也刻意壓低了聲音道:“東府那邊會有什么動作?”
任瑤期想了想:“我倒是希望她能有動作。不然還得我費一番心思布置。”
任瑤期就是想拉東府下水,依著她對蘇氏的了解,蘇氏對方姨娘應該會有所懷疑。
上一次利用任瑤亭將蘇家拉下來的時候,任瑤期故意沒有將自己摘得太干盡。依著蘇氏的精明,肯定會將任瑤亭的反常和她們兩人的接觸聯想起來。
任瑤期不怕蘇氏想太多。就怕她不想太多。
不過蘇氏會不會淌這一趟渾水她也不能確定,她畢竟不是神仙。
“五小姐。那接下來要怎么做?還是只盯著就行了?”香芹似懂非懂。
任瑤期想了想,叮囑道:“先盯著就可以了,倘若東府的人與林大太太有什么接觸,你想辦法讓別人撞見,隨便什么人都可以,不過自己的人先摘干凈了。”
香芹連忙點頭:“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交代那兩個婆子。”
任瑤期又小聲交代了幾句,就打發她下去了。
任瑤華對任瑤期的這番布置也不太明白,但是這會兒不是說話的時候,所以她也沒有再多問。
之后大少夫人趙氏帶著任瑤音過來問任老太太是不是可以擺飯了,得了任老太太的吩咐,趙氏便帶著任瑤音指揮丫鬟們擺桌子。
想必之前趙氏將任瑤音叫走也是在教她一些家事,任瑤音與任瑤華年紀差不太多,也到了說親的時候,平日里大太太要管的事情太多了事兒忙,所以倒是趙氏這個嫡親的大嫂教她的時候要更多一些。也因此,任瑤音和趙氏的關系很好。
因趙氏和任瑤音跟任瑤期,任瑤華是平輩。她們兩人在忙,任瑤期和任瑤華姐妹兩人也不好看著,便也出去幫忙,雖然真正需要她們自己動手的時候并不多。
趙氏性子憨厚,雖然難免會有親疏遠近,但是見任瑤期和任瑤華過來了,也肯教她們。
任家招待林大太太還是很慎重的,擺了八個冷盤,十六個熱菜,外加八道粥品點心。
林大太太面上已經沒有異樣,雖然大家子都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一頓飯吃下來也是賓主盡歡。
用完飯之后,又略坐了一會兒喝了茶,林大太太提出告辭。從琉璃院出來以后,林大太太沒有再與任老太太提起自己女兒和外孫女的事情,好像很放心將人都交給任老太太處置。
任老太太留了林大太太幾次,然后才起身親自送她出門,并交代桂嬤嬤讓人將任家準備給林家的回禮搬到林家的馬車上去。
走在前頭的兩個老太太相互把著手,一番謙讓客套,氣氛和樂融融。
任老太太一直將林太太送到了二門才轉身回榮華院。
任瑤期和任瑤華兩人沒有跟著任老太太回去,任老太太有午睡的習慣。姐妹兩人徑直回紫薇院。
三太太李氏之前打了個照面便讓任老太太打發回來了,并未讓她一起陪客。李氏早已經習慣了,見姐妹兩人回來了,還拉著問她們吃飽了沒有。
待客的宴席菜雖然多,但是吃不飽也是常事。
任瑤期倒是不餓,她該吃的時候吃,該喝的時候喝,隨手指點著丫鬟布了不少菜,飯量與平日里無二。吃了不少,禮儀無差。所以也沒有人說她什么。
之后不久香芹也回來了,任瑤華使了個顏色,兩人帶著丫鬟一起去了平日里說話喝茶的東次間。
香芹也不含糊。直接就稟道:“林大太太在府里的時候東府那邊的人并沒有湊上來。不過林家的馬車駛出府去的時候,原本在門房里嘮嗑的那個東府來的婆子也借機出府去了。我們派出去盯人的那個婆子也是個機靈的,當即就想法子指使了兩個門房婆子出去跑腿,另外一個婆子則悄悄從側門出去看了一眼,正好看見在巷子口的時候那婆子被允許上了林大太太的馬車。”
聽到這里。任瑤期便放了心,對香芹道:“很好,每人給一兩銀子的打賞。”
香芹眼珠子一轉,開玩笑道:“那是好幾兩銀子呢!從五小姐賬上走,還是從我們三小姐賬上走?”
任瑤期看了任瑤華一眼,老神在在地道:“自然是誰派的人誰負責給銀子。”
香芹一噎。
任瑤華斜睨了任瑤期一眼。輕哼一聲,卻也沒有多說什么。
香芹吐著舌頭下去了。
“你打的什么主意?”任瑤華終于逮著機會問話了。
任瑤期不再開玩笑,細聲與任瑤華說了幾句。
任瑤華聽了不由得微微皺眉:“二伯母能有法子將康姨娘扳倒?”
任瑤期伸出一指搖了搖:“二伯母不是要扳倒康姨娘。她只是想要給方姨娘一個警告。康姨娘和五嬸嬸誰輸誰贏,與她有什么干系?你瞧著這位康姨娘是個有手段有心計的角兒是吧?可是任家誰也沒有將她放在心上。”
任瑤華想了想:“是因為五叔對她的態度?”
任瑤期聞言不由得笑了:“那你覺得父親對方姨娘的態度如何?”
任瑤華一怔。
她們的父親任三老爺對方姨娘也并不太在意,一個月沒有幾日是在方姨娘院子過夜的。可是任家誰都知道,方姨娘不是個簡單的角色,任家沒有人敢小瞧她。
“這里是任家。你在任家的地位如何取決于你背后的家族。”任瑤期聲音極淡,“康姨娘的背景。注定了她再如何心機深沉聰慧絕倫也不過是一枚隨時可以丟棄的棋子罷了。”
“難怪林大太太在見完康姨娘之后反而安心了不少。”任瑤華若有所悟。
“林大太太是個聰明人,所以她沒有將康氏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更為擔心自己的女兒和外孫女有沒有吃苦頭。康氏的出現,唯一的作用只是打擊五太太而已。”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只有五太太才會因為康姨娘這么個人而亂了方寸。
“所以你一開始一直不讓我插手五房的事…”任瑤華舉一反三,沉吟道:“因為你知道,康姨娘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五太太和任瑤玉就算是失寵,真正的原因也不可能是康姨娘?”
任瑤期聞言并沒有否認。
“二伯母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插手也只是不疼不癢的警告一下方姨娘,而并沒有真的與方姨娘為敵的打算?”
任瑤華性子雖然沖動,但是她是個聰明人,所以漸漸地也想了很遠。
“如果是這樣,那二伯母的插手對我們也沒有太大的幫助,甚至很有可能方姨娘因為顧忌二伯母而與她示好,兩人走到了一處。”
方姨娘向來是個聰明人,硬碰硬的事情她不會去做,對自己有益的事情,她不介意放低一下身段。
任瑤期看著任瑤華。露出一個贊賞的微笑:“原本確實是如此。”她沒想到任瑤華能進步這么快。
任瑤華不由得皺眉,露出了幾分不解之色:“原本?”
任瑤期點了點頭:“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讓二伯母插手得更深一些。”
任瑤華一愣:“二伯母會么?”
蘇氏是個精明人,自然是不會刻意跟方家結仇,不過…
“不是還有個林大太太么?”任瑤期沖著任瑤華眨了眨眼,顯現出了幾分頑皮。
“二伯母想要及時抽身就那么容易?她既然插手了,那就不要想獨善其身了。”
這才是任瑤期的算計。
康姨娘和五太太的紛爭只是五房的家務事,與她半點關系也沒有,誰占風頭誰吃虧她根本就不在意。她只是一直再等一個機會,一個將蘇氏拉下水的機會。
林家和任家因為任時佳夫婦的關系。將來如何還很難說,所以五太太林氏對上方姨娘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
所以說,方姨娘日子過得太閑了。她需要一個真正的對手。
“可是你也說了林大太太是個聰明人,她回淌這一趟渾水嗎?”任瑤華有些不確定地道。
任瑤期笑了笑:“林大太太確實是聰明人,可是她也是一個母親。康姨娘對她而言不算是個事兒,可是她知道康姨娘的存在對她女兒而言意味著什么。如果有機會,林太太不會介意幫自己的女兒掃除這一礙眼的障礙。”
任瑤華聞言不由得沉默。
半響。她不由得嘆息一聲,看著任瑤期的神色有些復雜:“你的算計果然精準,連人心也考慮進去了。”
任瑤華的語氣難得得帶了些欽佩,可是任瑤期聽了卻并沒有感到喜悅或自得。
她心里明白,她之所以能將一切算計的這么清楚,是因為她沒有將這些人當作自己的家人。因為上一世的經歷。任瑤期很難對任家的人有好感。
從她和任瑤華被他們推出來犧牲的那一刻起,她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
而任家倒霉之后,林家。丘家,方家這些平日里與任家來往密切互通有無的姻親之家也都有多遠就躲了多遠,別說是幫忙,乘火打劫傾吞合伙的生意的事更是沒少發生。
又過了幾日,康姨娘似是好了不少。主動提出回自己的小院,任老太太便讓她搬了回去又多指派了幾個丫鬟去伺候。
五老爺任時茂像是真的陪著五太太閉門思過了。自從進了房就沒有再露過面,吃喝拉撒都是在屋子里解決的,只是每日都會派人去看望自己的女兒,或者將兒子叫進去考校功課。
任老太太對此有些不滿,派了好幾次人去叫任時茂。不過任時茂像是鐵了心了,就是不肯出來,不過他也沒有撒嬌耍賴去找任老太太為老婆女兒求情,反倒是很滿意目前的狀況。
任老太太管了他幾次,最后也是沒轍,只能由著他去了。
這一日上午,任瑤期正與任瑤華任瑤音在榮華院里跟著任老太太身邊的一個老嬤嬤學針線。門房那邊有婆子來報說有府外有人來找康姨娘,來的是康姨娘娘家的子。
任老太太原本聽了這話并不在意,以為是康姨娘娘家知道她小產后來探望的。
自從康姨娘小產之后任老太太平日里雖然也安排了人去照料,但是任五老爺不聞不問,她老人家也不好對一個妾太過關注,免得別人以為她故意挑撥兒子媳婦的夫妻關系。
所以聽說有人來找康姨娘,也只是吩咐下面的婆子去招待,畢竟只是個妾,娘家來人也算不得正經親戚,她老人家這么過問了一句也算的上是很給面子了。
任瑤期和任瑤華兩人在南窗下相對而坐,任瑤音正低聲請教那位老嬤嬤針法。聽到來人稟報之后,任瑤華眼皮子下意識的就是一跳,抬眼看了任瑤期一眼。
任瑤期正舉起自己的小繡棚對著南窗細細打量,微微蹙起的眉頭似是正在為上面那一只水鴨子旁邊的小蓮蓬用什么色來填而苦惱,并沒有注意任瑤華的視線。
任瑤華也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埋下了頭若無其事的繼續手中的活兒。
沒過多久,又有人進來稟報。
這次來的人不是門房,而是之前老太太打發出去的榮華院的那個婆子。
任老太太見她匆匆跑了回來。知道事情可能不太簡單,皺眉道:“怎么回來了?不是讓你領著人去見康姨娘嗎?”
那婆子連忙道:“奴婢原本是想要領著人去見康姨娘的,不想康姨娘的子說…說要求見您…”
任老太太聞言有些不悅:“不用了,我現在不想見客。”任老太太沒打算見一個妾的親戚,有份。
那婆子的神色卻是有些不安,抬頭看了任老太太一眼猶豫道:“康姨娘的子不是一個人來的,她…帶了一戶姓劉的人家,說是有事情要求見您。”
就這么一會兒功夫,外頭又有守院門的婆子進了院子,任瑤期坐在南窗下。聽到來人在外頭道:“快幫我進去稟報,外頭鬧起來了。”
任老太太耳尖,聽到外頭說話。喝道:“什么人在外頭?進來回話!”
來人是守二門的婆子,聽到任老太太說話趕緊進來了。
“怎么回事,吵吵嚷嚷的,還有沒有規矩。”老太太坐在上首,不怒自威。
婆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老太太恕罪。外頭那幾個人非要來求見您,因沒有您的命令奴婢們不敢帶人過來,可是他們不聽勸,打算硬闖,攔都攔不住。”
“什么?”任老太太聞言一愣。
倒是先前進來的那個婆子也有些驚訝:“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怎么突然鬧起來了?”
原來康子帶來的那幾個人在府外的時候雖然還是一聲不吭,不過也沒有說話。進府以后婆子剛說要帶她們去康姨娘那里,康子卻是說要來見老太太。
婆子見有些不對就忙跑來榮華院稟報了,不想她離開沒多久外頭竟鬧了起來。
任老太太冷著臉道:“多少人?”
二門的婆子回道:“加上康家子在內。三個女人四個男人。那幾個男子不方便進內院,已經安排去外院奉茶了,只有三個女子進了二門。剛剛大太太聽說后已經趕了過來。”
聽說大太太已經過去處理了,任老太太面色好看了一些。
“跟康子一起來的劉家人是什么來頭?”任老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被她派出去接待的婆子道:“康子只說是康姨娘母親那邊的親戚。”
任老太太想了想。吩咐道:“去把那康子請過來說話,其余的什么劉家人都先去外院喝茶。”
婆子應了。正要出去,又被老太太叫住:“在外院找個偏僻些的小院子,外面找人看住了,別讓他們亂走。”
婆子們都退下了,任老太太垂眸思索了片刻,轉眼見任瑤期,任瑤華和任瑤音三姐妹還坐在一旁,任老太太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對她們道:“祖母要見客,你們暫且去里間吧,其余的人先退下。”
任老太太沒有讓幾個孫女出去,倒是將伺候的人都打發了,只留了桂嬤嬤和幾個大丫鬟。
任瑤期跟著兩個姐姐一起退到了內間。
這一段時間,任老太太對幾個孫女的教育明顯跟以往不同了。孫女們早上來請安她會留飯,然后讓她們上午都待在榮華院。一般都是找了繡工出色的婆子來教她們裁衣繡花,平日里和大太太商量事情,處理家務的時候也讓她們待在旁邊聽著,大部分的事情都不會避開她們。有時候還會問問她們意見,雖然不見得會采納,但是也算是讓她們參與了。
今日康家來人明顯有些蹊蹺,任老太太也僅僅是讓姐妹三個進了內間,并未打發她們離開。
任瑤期幾人在東次間里坐下不久,就聽到外頭有人稟報說康佳子來了。
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過后,一個年輕婦人的聲音在隔壁響起:“小婦人康氏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