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鐵虎眼看場面失控,還道這是金澤滔故意抓著總工程師說話的漏洞找碴,連忙大聲制止:“夠了,那是意外,收起你的瘋言瘋語,總工程師也只是打個比方,再鬧下去,常委會可以認為你這是故意破壞會議正常秩序。”
金澤滔壓根沒理會陳鐵虎的威脅,狗屁的常委會,在這死人遍地的地方還開常委會,真以為你鐵老虎在哪,常委會會議室就搬到哪。
他剛才既是心情激動,也是借機警告一下這班漠視人命的冷血專家和常委們,讓他們一閉上眼,就會想起這張嘴唇上還剛冒出胡茬年輕的臉。
讓他們一輩子都永記,胡亂決策,人云亦云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這個生命不是秘書報上來的冷冰冰的報表數據,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具冷冰冰的尸體。
現在這些人面色蒼白,神情恐懼,想必也認清了環境,這是死人,死很多人的事故現場,不是他媽的可以抽抽煙,喝喝茶就可以高談闊論的市委大樓里的會議室。
總工程師剛才被金澤滔當頭棒喝,隱隱中,覺得自己真是犯了大錯。
按他的經驗和科學計算,這座大樓坍塌得如此厲害,就象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給扒下來,干凈徹底,一絲不掛,人員在這種結構性坍塌里生還的概率基本接近于零,而且還可能有次生坍塌,這種傷害更加巨大。
但就是這么小概率的事件偏偏發生了,而且就發生在眼前,這還是小概率嗎?
這種常識性的燈下黑,現在想來,讓他的氣都喘不過來,如果真因為自己輕率下的結論,而導致人員傷亡,那真如金澤滔所說,他就是兇手。
雖然,他也清楚,金澤滔說要將他告至法庭,讓他坐牢是氣話,畢竟最后作出決定的是南門及地區兩級黨委領堊導。
但這個污點將令他畢生都寢食難安,他現在睜眼閉眼,都是孩子那張安詳,但又不甘的臉。
陳鐵虎為他一脫責,總工程師就象抓著救命稻草似地連連點頭說:“對,對,這只是個比方,不能作為市委決策的依據,我們都不希望發生這樣的事情。”
總工程師只求得自己心安,哪還管什么市委決策,金澤滔暗暗搖了搖頭,跟他置氣,還真是下雨天打孩子,閑得發慌了。
金澤滔指著眼前突兀立起的人字形坍塌構架,平靜地說:“你是專家,這樣的構造不會是裙樓本身設計的吧,它是樓體倒塌形成的,你說,如果建筑工人剛好處在這樣的空間里,能不能活命?”
周圍被清理得干干凈凈的人字形混凝土構架,現在裸露在人們的眼前,在他進場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但他并不以為然,人哪有這么好運,塌樓的時候剛好就出現在這個拱起的空間內。
這種小概率的事件只是理論上存在,總工程師又用他慣性的燈下黑思維去推斷結論。
金澤滔說這些話,只是他已經厭煩了繼續裝傻充愣,他讓總工程師專家去觀察這個人字形構架,就是暗示他們,廢墟底下還埋著活人,都消停一下吧。
別以為你們挖了坑我不知道,我只是沒那精力跟你們計較,常委中,開始有人疑惑地打量著人字形構架。
只是陳鐵虎已經利令智昏,他先入為主,認為這是金澤滔心虛的表現,真要象他隱約暗示的有生命跡象,他早還以顏色,還能這么好心提醒自己。
陳鐵虎又咳嗽了一聲,沈向陽和站在人群外圍的胡飛燕都搖了搖頭,真是瘋狂啊,陳鐵虎這是鐵了心要置金澤滔于死地,非要將公堊安大樓倒塌及傷亡事件的責任往金澤滔頭上扣。
金澤滔不可謂不堊厚道,最后在他們一腳踏進這個大坑時,忍不住還是出言提醒了一下。
陳鐵虎環視著現場的常委,以及遠遠近近的干部群眾,聲音不自覺地放大了:“事故后果有多嚴重,我想在座的大家都看到了,這里不討論施工單位和業主單位的責任問題,這自然有上級專門機關和人員來認定。
“金澤滔,我今天就簡單說一下你應該負什么樣的責任,和你的輕率舉動造成什么樣的后果,大樓從立項到施工,財政局就撥付過一次資金,之后再沒有財政資金支持,你當時還是財稅局長,這你承認吧?”
真是欲加之罪啊,公堊安造大樓,財政不給錢,這都成了罪狀了。
金澤滔平靜說:“說到這里,陳書堊記,我倒要和你理論理論,當初大樓立項時資金來源是自籌的吧,后來市政府還專門開了一次辦公會議,市財政撥了一筆啟動資金。”
這個事情有會議記錄,不是陳鐵虎想抹就能抹掉的。
“這筆資金原來是沒有預算的,說到底,市財政沒有義務給公堊安大樓買單,但最終,市財政還是出了錢,能做到這個地步,市財政已經仁至義盡了。
這話也說得在理,南門財政是吃飯財政,哪能辦公樓建設要財政買單的道理。
“那么,你還想市財政怎么支持公堊安大樓建設,是不是也讓財稅局的干部都跑浜海和海倉去設點收稅?或者去企業搞搞檢查抓抓收入?”
金澤滔的最后的反問戳到陳鐵虎的痛處,他臉色一沉道:“金澤滔,你說這話,想映射什么?”
金澤滔針鋒相對說:“我還幸虧沒這么做,不然,就要被南門的老百姓指著脊梁骨罵,你問問在場的干部群眾,公堊安干警不去管治安,不去保平安,都去抓賭抓嫖抓罰款,群眾們是什么反響?”
有人在遠處大喊:“公堊安局不務正業,敲詐勒索亂罰款,枉為人民衛士,金市長好樣的!”
有人哄然大笑,陳鐵虎面紅耳赤,躲在遠處的羅立新恨恨地看著金澤滔,金澤滔今天就象對羅立新,對公堊安局吃了火藥似的,滿肚子怒火。
陳鐵虎快刀斬亂麻,斷然下結論說:“我認為,市財政在公堊安大樓上的不作為,是造成大樓倒塌的間接原因。”
現場一片嘩然,理說不過,開始以勢壓人了。
這回金澤滔沒有象剛才一樣,陳鐵虎一說話,他就要據理力爭,而是將目光看向現場常委中站得最遠的杜建學。
對公堊安局造大樓,和金澤滔一樣,杜建學也是有意見的,無論是在市政府商量這件事時,還是最后撥付啟動資金,及此后堅決不予撥款,都是杜建學和金澤滔一起商量著辦的。
陳鐵虎將這個屎盆子往金澤滔頭上扣,杜建學無論從工作上還是道義上都要站出來說話。
但杜建學仍然面無表情地凝視著虛空,神情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澤滔失望地扭過頭,沈向陽也參加了辦公會議,正要說話,金澤滔喟然一嘆,搖了搖頭,話說到這里,不是話不投機,而是準備要刺刀見血。
他移回目光,轉而投向陳鐵虎說:“陳書堊記,說到間接責任,我這里有話要說,陳書堊記,常委會,不是提倡暢所欲言嗎?陳書堊記你說市財政不作為,大樓就倒掉,我倒想問一句,陳書堊記,你就那么無辜?”
陳鐵虎氣急敗壞地跳了起來,瞪圓著眼說:“金澤滔,你什么意思?”
章副書堊記見狀連忙打圓場說:“金市長,再怎么說,陳書堊記也是領堊導,怎么能用這語氣說話,什么叫無辜,難道這大樓是陳書堊記跑過來推倒的嗎?說這種沒有根據的話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章副書堊記自以為幽默了,只是在場眾人都面無表情,現場氣氛也漸漸地緊張起來。
只有外圍的干部群眾卻聽得如癡如醉,今天,大家伙終于見識了傳說中常委會的唇槍舌劍,也見識了金市長的口才、膽識和風采,南門市委大院,有幾個人敢這樣和鐵老虎針尖對麥芒的?
金澤滔譏笑道:“那依章副書堊記的意思,這大樓是我金澤滔跑過來推倒的嘍?”
金澤滔心里對章副書堊記十分鄙夷,媽的,都到這個地步了,還什么領堊導不領堊導的,人家什么屎尿都往你頭上抹,都撕破臉皮,反目成仇了,還有必要卿卿我我嗎?
大家伙轟地笑了。
金澤滔不理紅一陣青一陣的章副書堊記,他說:“公堊安大樓的設計圖紙,在你陳書堊記的手里一改再改,從十層改到十四層,嫌十四樓不吉利,那好吧,改到十八層,這下更是捅了馬蜂窩,這回,變成了十八層地獄了,又改到十九層,終于變成了南門第一高樓,地標性建筑,這就是陳書堊記你的作為?”
陳鐵虎色厲內荏:“你這是誣蔑造謠,無中生有!”
金澤滔冷笑說:“是不是誣蔑造謠,公堊安局有會議紀錄,一查便知,公堊安大樓設計圖紙被你層層加碼,這才應該是公堊安大樓倒掉的原因!”
陳鐵虎陰沉沉道:“公堊安大樓最后設計為十九層,也是基于公堊安辦公用房的現實需要,以及公堊安未來發展的需求,這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