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拙活了兩輩子,第一次領略到“如沐春風”這個形容詞的真正意境。司徒九的笑容,就如同陽春三月最柔軟的微風。
這世上有一種人,長的不是最帥,偏只簡簡單單坐在那里,就令所有繁華旖旎黯然失色。林若拙甚至覺得,因為有司徒九在這里,這艘原本她第一眼看見無動于衷的大船也變的格外親切動人起來。
至于那個要求,當然是答應。不但答應,還要用心的畫。
懷揣著兩輩子第一次動心的甜蜜,她認真的在畫紙上描繪,只恨不能畫的更完美一點。
這種不正常表現很快被身邊的丫鬟們察覺。幾個人頓時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六姑娘怎么就這時候‘少女懷春’了呢?對象還偏偏是那樣一個人。
平媽媽、夏衣、小福、小喜,有志一同的結成同盟,悄悄商量該怎么辦?
“不能讓三老爺知曉。”小福說出她認為最重要的。
小喜愁的不行:“少讓姑娘去那船上,那位可是駙馬爺!”
夏衣立刻否定了她的提議:“單靠你我是防不住的。姑娘得見世子身邊的那幾個丫鬟照樣子畫畫,你怎么攔著她?”
平媽媽比較老辣:“依我看,三老爺那里得瞞著,二公子卻是可以透露一點的。畢竟是親兄妹,他說的話,姑娘能聽進去。”
四巨頭制定好作戰計劃,林六丫對此一無所知。
她尚沉浸在一種甜蜜的喜悅中,仿佛沉睡了整個冬天,于早春蘇醒的新芽,驚訝的發現天地原來如此美麗。
林若謹聽見平媽媽隱諱的吐露,整個人都懵了。
這怎么可能!這怎么可以!
“會不會是你們看錯了。”他由衷的希望。
平媽媽悲觀的道:“二公子,您瞧瞧姑娘那眼睛就知道了,都透著光那!您給好好勸勸吧,不說別的。單世子是駙馬這一項,就吃罪不起啊!”
林若謹沉重的點頭。
林若拙正在給畫上色,窗戶打開,就著明亮的陽光細細暈染畫面。林若謹看了看她那認真中透著甜蜜的小臉,深深的憂慮,沉痛的將話說出。
林若拙愣了愣。半晌,露出一絲微笑,漸漸的,微笑變成大笑,笑到最后捂著肚子差點打滾:“你擔心我做傻事?”
“不止我一個人擔心。”林若謹都要急死了。“你這個樣子,瞞不過身邊人,平媽媽她們擔心死了。”
“放心吧。我不會做傻事的。”淡淡一笑,林若拙長長的嘆了口氣:“這世上有一種人,很美好,美好到恰好符合你心中對異性的全部幻想。于是見到真人,就會不由自主的產生好感,會很喜悅,很甜蜜,會忍不住去關注、去多看幾眼。可是。也僅僅是如此而已。哥,你不用擔心我,喜歡是一種心情。無法控制。道德卻是一種行為,可以控制。我不會做什么的,就是看看。在心里偷偷歡喜一下。僅此而已。知道世上有這么樣的一個人存在,我已經很滿足了。”
“可是…”林若謹被弄糊涂了。事情很嚴重,妹子親口承認她對一個男人心生好感,這簡直嚴重到不能再嚴重。可妹子接著又說,她就是偷偷喜歡一下,其它什么事都不會做。這個,好像又沒有辦法責備她。
啊,不對!正常的‘少女懷春’不是應該哭著喊著說‘非君不嫁’么?或者又垂淚神傷‘恨不相逢未嫁時’?這個,若拙的這個表現,完全不在情理之中啊!
“那個,在心里偷偷喜歡,然后就完了?”
“對啊。”林若拙一副理所當然,“那位可是有家室的。”
林若謹還是不放心,又問:“不想著告訴他你的心意?”
“這怎么可以?”林若拙看他的眼光可以稱之為驚悚,反問:“這不是破壞別人家庭么?”
他這是為誰操心啊!盯著妹妹鄙夷的目光,林若謹硬著頭皮繼續:“只告訴他你的心意,并不要求他回應什么,只是不想讓自己的一番相思無人知曉。這樣你也不想?”
林若拙用一種‘你很過分’的眼神譴責:“怎么可以這么自私!人家本來過的好好的,非要攪亂一池湖水。說是不要回應,其實還不是想讓那人記住。平白給人添煩惱。這才不是喜歡,這是以‘喜歡’為名的褻瀆和自私!怎么可以去害那么美好的一個人!”
林若謹灰頭土臉的走了出來。
早已等候在門外的平媽媽趕緊上前:“怎么說?”
屋內,傳來輕聲哼唱的小曲,《牡丹亭》中一段:原來似姹紫嫣紅開遍…
原本是傷春的曲子,卻被唱的逶迤動人,悠哉樂哉。
“我實在不知道她腦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林若謹發現他八年前看不懂這個妹妹,八年后還是看不懂:“你放心吧,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沒事兒的。”
哎呦我的爺!這可不是一句‘沒事兒’就能完的。平媽媽急的要吐血,二公子這么和表情,這么個態度,她能放心才怪!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天!接下去是不是要待月西廂下,樓臺私相會?
林若謹絲毫不領會她的焦急,揮揮衣袖不帶一片云彩的走了。他的人生觀受到了新的刷新,少男少女私定終身算神馬!純精神單戀你們有沒有見過?啊!?
平媽媽夏衣幾個憂愁了好幾天,后來發現果真如他所說沒什么事兒,林若拙也就是自己一個人在房間時不時傻笑,托腮出神。雖是一副‘懷春’模樣,卻半分出格的事也沒干。即沒有繡荷包、也沒有寫酸詩。更不會想盡辦法找機會去見世子爺,就是偶爾見著了,也不過盯著他臉看的時間多一點,說話聲細末些。其它舉動一概沒有。就連臉紅都沒有過。
因為沒有臉紅、沒有羞澀,多看的那兩眼還理直氣壯。眼底的歡喜的也坦坦蕩蕩。司徒九便一直當她是小孩子,半分沒往歪處想。
林六姑娘開創了一種純精神單戀模式,平媽媽幾個雖不大明白,卻也高興于她的自重,一顆懸著的心到底放下了。
就這樣。船只一路南下,終于到了金陵。
按照行程,這是視察河工的一個中樞站點,司徒九將下榻金陵府,然后輻射狀去周邊一代視察。完工后再啟程去下一站。
林家兄妹也是在這里下船,改換車馬去江寧。
前幾日。七美圖總算畫好了。林若拙將其送給了司徒九,除卻韓夫子,這是她第一次正式送出自己的畫作,落款就寫了自取的一個號,叫做:聞笑真人。
司徒九含笑收下。臨下船的時候回了一方刻著‘聞笑真人’的田黃凍小印。
大丫鬟云丹悄悄告訴她:“是世子親自刻的。”
林若拙立刻就表示。一定會鄭重珍藏。
云丹因為自己被畫上了美人圖,這畫還被世子收藏了,對林若拙十分有好感。吃吃的笑問:“世子有些想不明白,你那‘聞笑真人’出自何典?”
林若拙微微一笑:“宋人云,春山澹然而如笑。我見之心喜,故號聞笑真人。”
春山如笑。這便是司徒九給她的感覺。起這個號,也算是調戲一回。
云丹自然不懂她的花花肚腸,回去后告訴了司徒九。司徒九也只是隨口好奇一問,得到解釋便不再在意。從頭至尾不知道某人對他動過‘少女情懷’。
三叔請了假,送他們二人至江寧。因先有書信送到。進城后便直奔秦家。
一路上,三叔給兄妹二人講解秦家境況。秦家是江寧大族,繁衍至今共有十二房人口。族長現為大房大老爺。秦氏的族舅。必須要提的是,秦氏的父母是三房,在她十二歲那年過世。沒有留下半個兄弟。當時的族長,大房老太爺做主,將自己的小兒子,十歲的秦小舅過繼給了三房,成為秦氏的弟弟。兄妹二人一個十二、一個十歲,當然撐不起家業,便一直居住在大房。直至秦氏出嫁。如今,秦老太爺夫婦已經過世,秦大老爺繼承大房家業和族長之位,秦小舅一家便搬去城西三房的舊宅。秦大舅的長子秦定疆有秀才功名,現于衡陽書院讀書。秦小舅家則無人有讀書天分,皆靠恒產度日。
從血緣上來說,兩位舅舅的遠近關系是一樣的。從禮法上來說,過繼給三房的秦小舅卻是他們的正經舅家。
真是,混亂的關系。
三叔嘆了口氣:“秦家原本并沒給二嫂置辦多少嫁妝,只是后來老太太看中了二嫂容貌上佳,品性溫柔。老太爺當初任江寧知州。因是高嫁,秦老太爺做主,這才將三房的一半茶園桑園給做了陪嫁。”
林家兄妹倆這才明了,為什么秦氏的嫁妝如此怪異,一畝田地都沒有。又為什么在她過世后,只是將茶園桑園托付給秦家打理,秦家人就再不管他們兄妹。
三叔嘆道:“秦家這一輩皆無能干人,我們家調職京城后,聽傳來的消息說,幾房人投資一個茶葉貨商去西北走生意,遇上匪盜,貨物全被搶了,血本無歸。秦家家業落敗了不少。你們母親嫁妝的出息,就沒再送來過京城。”
老太爺為了官聲,不愿和秦家為幾片遠在江南的茶園桑園扯皮,出息沒有也就沒有。林家又不是養不起孩子。二哥不通庶務,情愿土地變現銀,省事明了。現在的二嫂則不愿插手原配嫁妝事宜。真正和這片產業休戚相關的,只有眼前這對兄妹。
林若拙現代人的觀念又冒了出來,縱然秦氏是女孩,也是祖父母的親生骨肉,遺產第一順位繼承人。合該她拿大頭。香火祭祀是神馬東西,人死一了百了。上輩子的地產開放商才叫大威武、大唯物,縱然荒墳地也面不改色,鏟車推車轟隆隆,工程照舊。
這些產業合該是秦氏的,合該是林若謹的。
“哥,咱們是娘親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親人,咱們要給娘親爭口氣。這些產業絕不能荒廢!”
九歲時的那個中二孩童早已一去不復返,十七歲的林若謹在韓夫子和騎射師傅的教導下,于人情世故已然很通曉。從三叔的一番話中便能推斷,生母在秦家過的日子很不怎么樣。
“你放心。”他堅定的道,“我定然不會給母親丟臉。”
三叔點點頭,他有要務在身,只能逗留一晚,明天便要回金陵:“先去城西秦家三房,若拙留下,大房那邊日后再見。謹兒與我隨后去拜訪知州大人,我會托他照看你們。若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可請他出面。再有,我將柄叔留下。他是咱們家的老人,當年也是看著你們母親進門的,知曉不少事。外頭有什么,可讓他去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