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帝本紀第一,林若拙通篇望去,處處有激情,步步是殺機。林若謹一遍讀下來,上古皆圣賢,民主又謙遜。
林若拙徹底無語,恨不能扒開他的腦袋,看看這顆奇葩到底怎么長的!
到底是直系血親中唯一對她好的人,郁悶了片刻,林若拙還是決定掰開揉碎了細講。
前頭那啥帝顓頊、帝嚳拋開不管,既然同人寫到重華同學,干脆就從帝堯、帝舜這兩人的恩恩怨怨說起。林若拙少不得拿出她畫的那張黃帝家族家譜表,以直觀的形象給林若謹先墊個底:“看出什么問題了?”
林若謹很新鮮的看著這玩意兒,頻頻點頭:“若拙,還是你機敏,這么一畫倒是看的清清楚楚,他日學二十四史皆可仿效矣。”
林若拙一驚,立刻道:“你學著畫沒問題,外去了只能說是你自己想出的。不可提我。”
“這是為何?”林若謹先是驚訝,隨后似想到什么,又點頭:“也好,耀表哥說過,自家妹子的好自家人知道就行,倘若名聲出去了,引得外人覬覦反倒不美。我只說是自己無意從舊書上看來的法子。”
林若拙再度問他:“這張家譜表,看出什么問題了?”
表格畫的很直觀,林若謹自是一眼看出:“玄囂一脈出兩位帝君,昌意一脈亦出兩位,黃帝后人多圣賢矣。”
林若拙差點暈過去。壓下一口氣,細聲細語提示:“玄囂乃正妃所生嫡長子,昌意乃正妃所生嫡次子。帝位為何不傳位嫡長,反予嫡次子之子高陽?”
林若謹笑了:“若拙,這你就不知道了,上古之時民風淳樸,與現今不同,家業非嫡長繼承制,乃有賢德者居之。昌意之子高陽賢德,黃帝自是將帝位傳于他。”
很好,很好!這位還真是典型的被洗腦一族。眼看著一顆傻蛋即將長成,林若拙氣極反笑:“照你這么說,重華也是因為賢德,帝堯才不立自己兒子丹朱,反立了他為繼承人?”
“本是如此啊。”林若謹理所當然道,書上不就是這么寫的么。翻開一頁,指著一行字給她看:“若拙,你看書不仔細哦。瞧,這里明明白白寫著:堯知子丹朱不肖,不足以授天下。”
不仔細你妹!林若拙冷笑一聲,劈手從他手中奪過書,嘩嘩往前翻兩頁,指著另一處文字:“這里,堯問,誰可順此事(將來誰能接替我干這些事)?放齊曰,嗣子丹朱開明(你的兒子丹朱人不錯)。堯曰,頑兇,不用(我兒子頑皮兇惡,不能接替我)…”念完一段,冷笑:“臣下們又舉薦了共工,堯說不行,再舉薦鯀,堯說還是不行。臣下們不干了,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行,你好歹試一試吧,堯于是就試用了鯀,用了九年,果然不行。九年,你猜這九年里發生了什么?”
林若謹被她冷冽的語氣驚道:“若拙,你怎么這樣…多想?”
“我不覺得是我多想。”林若拙又將書向前翻,“帝顓頊繼位,他可沒有被黃帝試用過。帝嚳繼位,他也沒有被顓頊試用過。”向后翻一頁,“再看這里,帝嚳崩了,摯代立。瞧瞧,代立。前面三個帝位相傳,從來也沒這些麻煩,怎么到了帝堯,還得先將代立的‘摯’拉下臺,自己才能繼位?他這個帝位,得來真的就沒有蹊蹺?”
林若謹倒吸一口涼氣,終是踟躕:“若拙,你想多了吧。這上面不是寫著,摯代立,不善。”
林若拙盯著他眼睛看了一會兒,忽一笑,道:“子曰,為尊者諱(要給地位高的人隱瞞)。真的是代立,真的是不善?你說我想的多,非是我想的多,實在是帝堯扯出來的事太多。你看,他繼個位,前頭要搞出個‘代立’的摯。他傳個位,先是試用鯀九年,不行。然后再試用重華。別人也沒見這么多麻煩。怎么到了堯這里,麻煩事就一堆一堆的?”
林若謹語塞,半晌后氣弱道:“堯,很仔細,很小心。為天下人著想。”
“哦——!”林若拙怪聲怪氣的應了,抽出一張紙,提筆沾了墨:“我們用數字來說話吧,這樣更直觀些。堯試用鯀九年,鯀不行,被淘汰。之后是重華,鯀是帝顓頊的幼子,輩分比堯高,論出身尊貴,也是與堯齊平。而重華是帝顓頊的第六代孫子,在當時幾乎已經是庶民。于是雖有大臣提名,還是需要先考察一番。重華渡過了三年‘考察期’,重新進入貴族集團,取得競爭帝位繼承人的資格。這時堯已經當政七十年。之后又過了二十年,舜,就是重華攝行天子政。攝政,在堯還活著的時候攝政。之后又過了二十八年,帝堯崩。”
林若拙雙手一攤:“你看,我說帝堯事多吧。他前面的帝君都是崩了才由后人繼位。偏他還有六十年好活的時候,就得問大臣,以后誰能接替我的位置?在還有二十八年壽命的時候,被人攝政,當了‘太上皇’。書上的理由是‘帝堯老’。哦,果然是老了。被攝政后只活了二十八年啊!唉,他的運氣也太差了,前面黃帝、顓頊、嚳,哪一個不是一直在帝位上活到死?”說到這兒,她略停了停,笑瞇瞇的看一眼臉色發白的林若謹一眼,纖手一指:“再看這里的數據,從堯承認舜的地位,到堯當‘太上皇’中間,有二十年的時間。二十年,舜用這二十年時間發展自己的勢力。最終將堯‘供養’了起來。這二十年中間,倘若有所差池,舜想必也就像失敗的鯀一樣,在史書留下個‘功用不成’的評語了吧。”
林若謹沉默良久,輕聲道:“古人云,書讀百遍,其義自現。我果然讀的還不夠多。”才明顯的忽視了這么多隱藏的隱諱信息。
林若拙嘆了口氣。這是她占了多一輩見識的便宜。沒有超前的知識量和信息量,她也分析不出這么多隱諱的深意。林若謹,需要真正的名師指點,不然以他的性格貿然進入官場,遲早被漩渦吞噬。
末了,林若謹揣著那張家譜表走了。他需要好好想一想,以前那些理所當然以為看明白的文章,是真的‘明白’了嗎?
林若拙收拾了一下筆墨,抽出昨天寫的同人文,浸入筆洗,墨色的水浸染紙張,漸漸融化。取出輕碾揉搓,直到那一紙融化的文章變成紙漿,再將黏糊糊的紙漿埋進花盆。
黃氏得到消息,林若謹與林若拙在房中聊天,談論史記。置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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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塵仆仆的車隊一溜煙停靠在林府大門前,傳說中的大太太馮氏終于帶著三個兒女回到了京城。
女眷們聚集在內宅正堂等候,早有消息傳來,除了回鄉考秀才的老大林若愚,馮氏這次將林大老爺剩余的兒女全都帶了回來。
紛亂的腳步于門外響起,不多時,丫鬟掀了簾子,引一位中年婦人而入,她身材高大,容長臉蛋,膚色略深,穿著一身棗紅色褙子,繡纏枝花,下著姜黃色襦裙,高高的發髻上簪著三四樣首飾。一眼看上去就是個體面的夫人,唯一遺憾的是眼睛小了些,配上時下流行的長長柳葉眉,有種不倫不類的土氣感。
馮氏進來先給林老太太行禮,接著,三個兒女排成一列,跪下行了大禮。林老太太眼眶立刻就紅了,頭剛磕完,迫不及待的拉起跪在中間的女孩,感慨的撫摸著她烏黑的頭發:“敏兒都長這么大了。”
這位,大約就是長房唯一的嫡女林若敏了。二房三房的姑娘們早已睜大了火眼金睛,將她從頭發絲打量到手指尖。
林若敏生的比馮氏要白嫩許多,相貌也只有四五分像。但遺憾的是,她的一雙眼睛完全繼承了母親,好在修了一對彎月眉,配上飽滿的額頭、圓潤的下巴,看著就討喜,很是符合正統女人的審美觀。換句話說,這是典型的正室長相。換成林若拙和林若菡,放在貴人眼里那就是不端莊啊不端莊。
大房庶長女林若萱也不是很出彩,平淡的相貌、平淡的衣著、平淡的舉止。明明是十四歲的豆蔻年華,偏她整個人站在那里,一點都不打眼,簡單說來就是沒有任何個人特色。當然,同樣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八歲的庶子林若正似乎被遺忘了,他不聲不響的跟隨長姐起身,站到一側。從動作神情上看,應是很習慣于這樣的待遇。
林老太太在林若敏頭上摸了半天,終于摸夠了。轉身對馮氏道:“外出這么些年,家里好些孩子都不認識了。這回兒趕緊認認,都過來見見你們的大伯母。”
馮氏笑道:“可不是呢,我走的時候,二弟妹還是新婦,哪成想這回回來,兩個兒子都抱手上了,真是好福氣。”
黃氏微笑著過來,給馮氏福了福:“大嫂一路辛苦。”
馮氏趕緊伸手扶她:“弟妹快起,弟妹照看一家老小才是辛苦,我謝你還來不及。”
一個‘謝’字點出關鍵。黃氏了然一笑,不予置喙,退后一步給童氏讓地方。童氏笑的可開心多了,禮行的真心實意。長媳回來了,內宅事務再不會是黃氏的‘一言堂’。左右她是沒爭權的份,不如閑下心看熱鬧。
接下來便是小輩們見禮。林若萱年紀最大,眾姐妹一聲聲‘大姐姐’喚過,每人得了一方絹帕做禮物。林若敏送的是荷包。二房三房姐妹也各有回禮,皆是女孩兒的女紅小玩意,不外乎手帕香囊荷包一類。唯有林若拙送出兩個五彩斑斕的大毽子。
林若萱中規中矩的道謝:“多謝六妹妹。”林若敏則啞然失笑:“六妹妹喜歡踢毽子?”
林若拙認真的道:“大姐姐、三姐姐,多踢毽子身體好,身體好比什么都好。”
“切——”林若貞小聲嘀咕,“還不是女紅見不得人。”她聲音小,馮氏三個隔得遠沒聽見,女孩子們站得近,清清楚楚入耳。林若菡一聽,臉立時就漲紅了,林若蕪同樣同仇敵愾,又恨林若拙不爭氣。哪怕是讓丫鬟做,自己補兩針也算數的呀。六姐怎么就這么笨呢!
林若萱對此置若罔聞,似是沒聽見。林若敏拿起毽子細看了看,笑道:“這公雞毛鮮亮如緞,踢起來定然不錯。妹妹有空了只管來找我,咱們一塊踢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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