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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若謹

  君子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代表了學生全面發展的意思。御,本為駕車。當然,已經隨著社會發展改為了騎馬。說白了,林若拙就是想給二哥加點體育課,別養成個文弱書生。

  林老太爺想了想,同意了。這是二房長子,將來要撐起門戶的。多學一點,眼界開闊,也沒什么壞處。

  一頓飯總算吃完。除了林若拙見縫插針的塞滿了肚子外,其它人估計只吃了個半飽。作孽哦!外頭的二三等下人席面上熱熱鬧鬧,吃的比他們這群主人縱情快活多了。

  還好,至少貼身伺候著的一等丫鬟、管家心腹之流和他們同甘共苦。

  然而林家大多數人對這頓家宴還是很滿意的。三房的孩子要上族譜,二房的孩子換先生,各有所得。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間已經不早。喬媽媽指揮著一群丫頭替她換衣服、拆頭發,打水洗漱。林若拙趁機就將今天的不解問了出來:“媽媽,為什么這次回祖籍上族譜,沒有七妹和八妹的份?”

  喬媽媽顯然已經從另一個渠道知曉了家宴中發生的事(所以說不能小看下人),笑著對她解釋:“七姑娘和八姑娘是庶女,按規矩,只在嫁人前寫上即可。”

  庶女這么沒地位?平時看不出來呀,姐妹間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林若拙還是不解,若說庶女地位低,不值得單為她們開祠堂上族譜,可這順帶的事為什么又撇下她們?非得等到出嫁前才記名。難道是刻意打壓?

  喬媽媽聽見她的疑問,笑的有些微妙:“姑娘,這里頭有些緣故。若是那正經偏房如夫人生的女兒,自是要一塊兒上族譜的。七姑娘她們…”她猶豫了一會兒,小聲的說出一個詞:“婢生女爾,日后若是說了門好親,當記上族譜。若是有個偏差…”

  后面的話她沒說,林若拙卻聽懂了。有偏差,自然是就當做沒生過這個女兒。族譜無名,宗族不認。林若菡和林若蕪,竟是從出生起就帶著可能被家族犧牲和拋棄的命運。

  當然,依照林家人現今蒸蒸日上的勢頭,這種命運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生。這兩個妹妹會如常出嫁、平安一生。但這種背負,本身就是一種刻骨的傷害。

  想到這里,她不禁既嘆息又慶幸,自己投的這胎,好歹是個嫡女。少頃,她又注意到一個新疑問:“偏房如夫人?這是什么?”

  喬媽媽更加詳細的解釋起來:“朝廷律法規定,平民四十無子方可納妾。有功名者,可納一妾。有爵位者,按等級不同,可納一位至數位妾室…”

  這里的妾室,是正兒八經寫了納妾文書,在官府備案,宗族記名的良妾。雖然地位不如妻,但卻受到法律保護。這樣的妾,自然得是良民。而渣爹的三位姨娘,丫鬟出身,都是林家的家奴。從律法上講,根本構不成做妾的條件。想要當正經妾室,必須先去官府消了她們的奴籍,改為平民,再行收納一事。這才是正兒八經的妾。也就是說,三位姨娘的身份,無論從禮法還是律法上講,都是奴婢。林若菡和林若蕪,是婢生女。

  聽到這里林若拙才明白,為什么以前讀紅樓夢的時候,說姨娘是半個主子。這話本身就是一種悖論。什么叫半個?要么是主,要么是仆,要么是平民,何來半個之說?

  現在清楚了,這些姨娘其實還是奴。只不過在家庭被抬高至一定的地位,待遇提高,有人伺候。身份卻沒有變。而紅樓夢中唯一一個正兒八經被當成偏房納進來的,是尤二姐。她是受禮法和律法保護的。所以,王熙鳳才怎么樣都要在賈璉落實戶籍之前滅了她。心腹大患啊!

  “這么說,從禮法上說,父親他,并無妾室?”林若拙郁悶了,坑爹的設定有木有?

  喬媽媽也郁悶了,憋了一會兒,吞吞吐吐道:“是這樣的沒錯。”

  掀桌!這叫什么事兒!林若拙這回是真正被驚著了,感情渣爹還成一‘好男人’了:“那若是日后七妹和八妹上族譜,豈非要寫母不詳?”

  這些都是大戶人家當家主母必備的知識,既然她問,喬媽媽也不藏著,給說了個明白:“若有佳婿,自會記在嫡母名下,若…就單獨寫,旁人一看自是知道為婢生女。”

  佳婿,佳婿!是登天還是入地,端看嫁的男人是誰?而決定她們婚事的,是黃氏、渣爹,或者祖父。最后一項如無特殊情況幾乎為不可能。

  怪不得這兩人要爭、要斗。林若拙深深為自己前段時間的不屑而自責。飽漢不知餓漢饑,她輕狂了。

  說來說去,還是怪這個坑爹的社會!男尊女卑,特么的讓她想砸桌!

  “唉——”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好艱難啊!”

  身穿寢衣的蘿莉捧著圓嘟嘟的臉蛋,皺著眉學大人一樣喟嘆。怎么看怎么有趣。夏衣在一旁‘噗’的笑出聲來:“我的好姑娘,這點兒事您就覺的艱難?換成窮人家那干脆別過了!”

  “窮人家?”林若拙歪著腦袋想了想,恍然大悟。夏衣不是家生子,是七八歲的年紀被從外面采買回來的。黃氏嫁過來后被分去做粗使丫鬟,后來升到二等,又被派到她房里來,升成一等。

  “夏衣姐姐,你知道外面窮人家是怎么過日子的?給我講講吧。”

  夏衣淡淡笑道:“窮人家不過是為茶飯衣食忙碌,和府中錦衣玉食不同,那些腌臜不聽也罷。”

  腌臜?林若拙一愣,隨后想到夏衣是被家人賣了的,想必家里日子苦的緊,沒什么美好回憶。便道:“夏衣姐姐,你家里如今過的怎么樣?可缺什么?”若是苦,幾兩銀子她還是能夠幫上忙的。力所能及的范圍,做些好事也是善舉。

  夏衣怔了怔,笑道:“多謝姑娘關心,我既被買了來,就是林家的人。那些人好也罷,歹也罷。總于我無關。”

  林若拙心頭一動,笑笑不再過問。

  夏衣松了口氣,安頓她睡好,留下一盞燈,和喬媽媽一塊兒離去。

  過了一會兒,林若拙爬起身,喚外間上夜的丫頭小喜來伺候喝水。飲了半盞,心事重重的放下杯子:“我今天是不是惹夏衣姐姐生氣了?”

  小喜向來話多,當下便脆生生道:“姑娘,您不知道,夏衣姐姐是被她親爹賣了的。最恨她家里人。”

  “哦?這么說她家日子不艱難?”林若拙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活不下去的人家賣兒賣女,縱然有不甘,卻不會這般怨恨父母。

  以小喜的年紀和閱歷,顯然沒發現她的敏銳之處,接到話茬,滔滔不絕的說了下去:“可不,她家原是開作坊的,大娘生不出兒子,就買了她母親,頭胎生了她,她爹就不喜。隔了兩年又生了她妹子。大娘就說她母親是生丫頭的命,要賣了再買會生養的女人回來。她爹就應了。又過兩年,新買的女人生了兒子,人口多,費用大。她和妹子的日子就不好過起來。后來不知怎么的,那生了兒子的女人說她兒子被夏衣姐姐的妹子給摔了,她爹狠打了她那三歲的妹子一頓,當晚就發了高燒,大娘子不肯連夜請大夫,等天亮再去,人都沒了。大娘便說是那女人克家宅,加上她生兒子時壞了身,不再好生養,夏衣姐姐的爹便賣了那女人。又過了兩年,那小兒大了些,無需人照看了。大娘便說家中費用大,女兒左右是賠錢貨,何不賣了夏衣姐姐,得些銀兩好給那弟弟日后讀書用。夏衣姐姐的爹就答應了。”

  林若拙倒吸一口涼氣。這,這簡直是沒有最渣,只有更渣。不對,夏衣的爹已經不能算是渣了,那是禽獸!

  “她娘呢?”她輕聲問道,“可知夏衣姐姐的親娘被賣到了什么地方?”

  小喜道:“早死了。夏衣姐姐升了二等就托人尋訪過,還是夫人知道后替她找到的。說是被賣到了什么不好的地方,只兩年人就沒了。夫人賞了銀錢,替她重新葬了。”這事當時還算是個小新聞,大伙兒很是八卦了一陣。

  林若拙心中莫名沉重。揮揮手,讓小喜退下。蓋上被子,翻來覆去良久才合眼睡著。

  ***********

  五天時間一到,林若拙交上了二十篇女訓。她的運氣很好,全家人都在為兩天的宴請忙碌,黃氏只大概翻了翻,見數目合上就點頭過關。渣爹那邊,聽黃氏口頭匯報過過一句,扔下“知道了”三個字就沒再說什么。何姨娘更是不敢在這個時候出頭找死,乖乖的窩在角落當壁花。

  人一旦忙碌起來,很多時候于掩飾一道上,就會有些許松懈。

  林海嶼作為待考的舉子,雖忙碌有限,卻也少了不少閑暇時間。林若謹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忙著寫寄回祖籍的一封封家信。

  “若謹,有事?”他不認為二侄子是個魯莽的人,明知他有事還打擾,定是有原因。

  “三叔!我,我聽到一件事!”林若謹反手關了書房門,神情驚恐的壓低了聲音。

  “出什么事了?”被他的表情驚到。林海嶼立刻起身,臉色變的嚴肅起來。

  “三叔。”林若謹咽了咽口水,定定的看著他:“您不會騙我,對不對?”

  林海嶼詫異:“若謹,為何這么說?”

  林若謹咬咬牙,一字一句的道:“三叔,我母親臨產的那天,父親的外室挺著身孕找到她面前,是不是?”

  林海嶼全身一僵,怔在原地。

  林若謹從問話之初就一眨不眨的緊盯著他,顯然此刻的林海嶼還沒有變成官場老油,一閃而過的慌亂泄露了答案。

  “是真的…”林若謹絕望的潰不成聲,“是真的!那外室是青樓出身,母親是因為這件事才難產的,林若菡是那外室的女兒,對不對!”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凄厲。

  “你,從哪里聽來的。”林海嶼的聲音破天荒的帶著虛弱。

  林若謹冷笑:“當然是偷聽見了祖母和父親的談話。”這也是他問林若拙后得來的答案,并沒有錯。只不過稍稍隱瞞了一下偷聽者的名字。三叔自會當做是他。

  果然,林海嶼信了八分。主要是他不認為九歲的林若謹能有什么能力從別處知曉。這是唯一一個可能的答案。心底不由責怪了一下嫡母和二哥太不小心。嘆道:“若謹,這件事你要壓在心底,不能說。”

  林若謹凄然一笑。若拙說的果然沒錯。便是他揭破了真相,于現實也沒有半分改變。人,果然是只能看他們做的,不能聽他們說的。

  時間一點點在沉默中過去。當林若謹再度抬起頭時,臉上竟在瞬間褪去了孩童的無邪,多了少年的堅毅。他靜靜的回答:“三叔,你放心。我不會沖動的。”

  林海嶼一時凝滯。恍惚間,他仿佛看見了少年時的自己,在生母去世的那一天,突然長大。長大,意味著不再懵懂,不再無憂,伴隨著痛徹心扉的苦,也帶來了理智的成熟。二房的這個侄子,和過去不一樣了。

  林若謹悄無聲息的改變著。渣爹一無所察。黃氏忙的壓根就沒空過問。只有林若菡敏感的發現,二哥對她變冷淡了。不著痕跡,卻實實在在的是變了。

  林若蕪也有同樣的感覺。原因很簡單,人是會思考的。林若謹并不傻,以前是日子過的太無憂無慮,不開竅。這竅一旦開了,想的就多。有些明面上的事,也很容易打聽出來。比如林若蕪的生母何姨娘,是母親秦氏生前的陪嫁大丫鬟。秦氏在生前沒有給任何一個丫鬟開臉,渣爹身邊的通房丫頭只有齊姨娘一個。從這里可以看出,秦氏寧愿齊姨娘一家獨大,都不愿提拔自己身邊的人做通房。而何姨娘在秦氏死后開了臉,表面的理由光鮮亮麗:渣爹思念原配,故收了發妻留下的故人。

  啊呸!從男人的角度來說,這種事荒謬的居然還算深情的一種表現。林若拙惡心的能隔夜飯都給吐出來。但林若謹是男人,他暫時還想不到這里面用偽善來掩飾私欲的無恥。他只單從母親的角度來看,何姨娘此舉,是背主!

  護短是人類的本能。林若謹在銘心的痛之下,掩耳盜鈴的回避了渣爹的人品問題。將一腔怒火都傾瀉到了何姨娘身上。我爹看上你對不對且兩說,你敢答應就是特么的大逆不道!

  而這種卑鄙、背主行為下的產物:林若蕪。林若謹當然不會對她有什么好臉色。爹對若拙不好,爹對另兩個妹妹很好。這不是另兩個妹妹搶了屬于若拙的父愛是什么?婢生女,誰給她們的膽子!

  不得不說,林若謹同學在極度的壓抑下黑化了。看什么都是陰謀論。童年時期一次重要的人生觀變故,在他心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需要一個發泄渠道。終其一生,林若謹對林若菡和林若蕪都沒什么好態度。哪怕到了暮年,林家劫后余生,流落四方的兄妹重新聚到一起,他依舊對她們感情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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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回來的晚,食言了。今天4000+,算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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