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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薊州(一)

  由營州向西,過白狼水,繞白狼山北麓,經都山便可看到盧龍塞關墻。只不過這片關墻處于燕山之上,地勢十分嚴峻,攀爬起來極為困難。因此,還需繼續向西,沿關墻至灤河,由灤河峽谷進山,才能真正踏入盧龍塞。

  這一路數百里都是坦途,視野遼闊,草豐水美。縱馬馳騁在塞外草原之上,李誠中心曠神怡。因為柳城百事繁忙,李誠中只帶了周小郎和新編成的一隊警備都士兵,人人騎馬,都是解里親手調教出來的好手。其中許多是過去狼軍中的精銳,還有一些是斥候隊的斥候,幾乎都能騎射,算得上營州軍最精銳的士卒。

  這條路雖是坦途,便于騎馬奔行,但有著一定的風險,尤其是到了灤河附近,那里是契丹突舉部的游弋范圍,也是突舉部攻擊盧龍塞的主要通道。因此,李誠中此番出行才將手下最精銳的士兵帶了出來,就是為了最大可能的保障自己的安全。若非時間緊迫,離約定軍議的日子只有兩天,他寧可繞道,先行南下榆關,再由榆關至平州,由平州至薊州,這條路雖然安穩,卻要多花近一天時間。

  在草原上騎馬奔行就是要快得多,李誠中極為順利的趕到灤河,沿著河水南下的方向順流而行,再有幾個時辰便能見到盧龍塞關城。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意外。

  幾十個契丹兵正在河邊圍攻一伙奚人。那些奚人大概有十多人,在圍攻之下勉力支撐著,只是看樣子堅持不了多少時候。當李誠中率部趕到之時,又有兩個奚人被契丹兵以套馬索套住,扯下馬來,情況十分危急。

  李誠中使了眼色,周小郎當即率隊沖了上去,那些契丹人卻十分勇悍,見這邊來了援兵,分出一半上前應敵。卻不想周小郎率領的是營州軍精銳,人數又多,片刻之后便將對方殺散。契丹兵眼見不敵,呼哨一聲便解了對奚人的圍困,在遠處重新聚攏,旋即向北退去。

  李誠中騎馬過去一看,不禁一呆。奚人當中一員頂盔貫甲的女將正望著他微笑,正是去年冬天在白狼山外遇到過的撒蘭納。

  李誠中心頭一跳,呆了片刻,方道:“原來是你。”

  撒蘭納微笑:“又見面了,這些都是你的人?”

  李誠中道:“是啊,呵呵,每次見到你,都在被人追殺。”

  撒蘭納無奈:“每次被追殺,都能遇到你…不過還是要謝過救命之恩,你這是要去哪兒?”

  李誠中道:“盧龍塞,你們呢?”

  撒蘭納道:“同路,正好一起。”

  兩人剛打過招呼,一個壯碩的胡人大漢便騎馬過來,向撒蘭納嘰里呱啦說了一通,李誠中沒有聽懂,就見撒蘭納向那奚人大漢說了幾句,奚人大漢轉過頭來向李誠中抱拳行禮,說的卻是漢話:“李誠中兄弟么?謝過兄弟救命之恩,我是呼也失必里,你們漢人都叫我呼里。”

  呼里顯得很豪爽,對李誠中這個突然殺到的救命恩人連聲表示感激,他拍著胸脯道:“兄弟將來有事,就到饒樂水的大牙口尋我。”饒樂水就是土汔真水,只不過契丹人稱為土汔真水,而奚人則稱為饒樂水。契丹人和奚人本來一水相依,但如今契丹人勢大,漸漸將奚人向河水的上游驅趕,經過多次戰事,奚王牙帳也被迫遷移到了饒樂水最上游的大牙口,可供游牧的草場越來越少,情形十分危急。

  李誠中沒聽說過呼里,但呼里卻聽說過李誠中的名頭,他問:“李誠中兄弟,不知新任的柳城軍使,和兄弟什么關系?你們好像同名。”

  李誠中道:“不才就是在下。”

  呼里一呆,笑道:“哈哈,原來是李將軍當面,真是太好了!李將軍擊破品部、攻占柳城和燕郡的事情,已經傳遍了草原,突呂不、突舉、涅剌等部都向北回收了許多,現在就連迭剌部的動作都少了幾分。我的父親還打算讓我去柳城拜訪你呢!”

  李誠中小心的問道:“呼里兄弟的父親是?”

  呼里呵呵道:“我的父親是西契丹之王。”言下不免有幾分自得之色。

  搞了半天,這位是西契丹之王的大郎君,身份著實尊貴,李誠中自然再次致禮。

  西契丹不屬于契丹八部聯盟之列,不尊遙輦氏可汗為主,自成一系。契丹歷史上有兩次部落大聯盟時代,早先是大賀氏聯盟,現在則是遙輦氏聯盟。大賀氏聯盟解體后,遙輦氏涅里以他所屬的乙室活部為基礎,收集流散的氏族、部落重新組成了部落聯盟,推選遙輦氏阻午為聯盟可汗。

  但原大賀氏的一些部族在聯盟解體后降附了大唐,在重組部落聯盟的過程中被排擠在外。其中最重要的一支就是阿大何部,他們既有大唐的封號,又是原聯盟長之后,自認為應當在新立的聯盟中居于主導地位,當然就與新的遙輦氏部落聯盟不和。阿大何部被遙輦氏部落排擠后,與奚人共存于饒樂水,被稱為西契丹人。他們自己推舉出西契丹之王,聯合奚人共抗遙輦氏契丹的進攻。現在這一代的西契丹之王名叫逐不魯,呼里就是逐不魯唯一的兒子,也是下一任西契丹之王呼聲最高的被推舉者。

  眾人結伴向盧龍塞而行,呼里一直在李誠中身邊,顯得極為熱情。李誠中幾次想找機會和撒蘭納單獨說話,都沒有機會,不禁暗罵這個呼里真是個大燈泡。

  關于這次盧龍塞之行,呼里也解釋了其中的原因。他們進入盧龍塞后,要繼續南下,到薊州城,目的竟然與李誠中相同——參加在薊州召集的山后行營軍議,向他們發出邀請的正是山后行營總管趙敬。西契丹和奚人現在共存共依,他們處于契丹人的擴張和進攻第一線,對于山后行營的軍議邀請十分重視,西契丹人派了呼里來參加軍議,奚人方面來的則是公主撒蘭納。撒蘭納的意思在奚語里為月亮,所以撒蘭納又被稱為銀月公主。奚王掃剌沒有兒子,撒蘭納從小便替父管軍,在草原上聲望正隆。

  沒想到當初在林中并肩作戰的竟然就是草原上大名鼎鼎的銀月公主,李誠中不禁向撒蘭納看過去。撒蘭納就在旁邊聽著李誠中和呼里交談,明亮的眼睛一直在看李誠中,見李誠中的視線轉了過來,下意識的就往旁邊躲閃開去。

  聯合一切能夠與契丹對抗的力量,也是李誠中的打算,對于趙敬邀請西契丹人和奚人加入山后行營的軍事行動,李誠中還是比較欣賞的,心中對這位行營總管的眼光和胸懷也不免有些敬佩。

  穿過盧龍塞的時候,眾人沒有多做停留,李承約和王思同將他們迎入關塞后,簡單談了幾句,王思同繼續鎮守盧龍塞,李承約則陪同李誠中、呼里和撒蘭納一行向薊州進發。冀州城離盧龍塞邊關并不遠,沒到天黑,就遙遙見到了薊州城墻。

  路上,李承約找了個機會,單獨問李誠中:“自成兄,這些時日一向可好?”

  李誠中笑道:“怎么對我這么關心?受之不起啊。”

  李承約言辭閃爍:“自成兄和某是好友,自然要常放心中。”

  李誠中一咧嘴:“有什么就問什么吧,別總拿我說事。張家被安置在了平州,放心吧,一切順利。你家里也多想想法子,我這邊已經仁至義盡了,就看你了。”

  李承約尷尬:“唉,某明白。不過家中大人已經有些松口了,某這邊再抓緊一些。”

  李誠中板起面孔道:“蘭兒現在是我妹子,我也要多替她想想,不能總吊在你這一棵樹上。唔…我聽說張刺史家二郎不錯,詩書俱佳,才貌風流…對了,旁邊那個呼里也挺好,性子直爽,又是個王子,和我談得來…”

  李承約苦笑:“自成兄又和某打趣…”他知道李誠中跟他開玩笑,但卻情不自禁往呼里那邊看過去,發現這人一路上果然對李誠中很是熱情,心里便莫名其妙緊張起來,留意上了這位西契丹王子。

  李誠中一行是最后抵達薊州城的,山后行營總管、薊州刺史兼兵馬使趙敬從刺史府中出來,親自將眾人迎了進去。刺史府早有準備,收拾出幾套跨院供各方前來參加軍議的將領歇宿,各將帶來的親兵隨員則安排在刺史府周邊的客棧及大戶中。

  離晚宴還有一會兒,李誠中在房中略作梳洗,自有仆役進來斟上茶水。他喝著茶水,坐在桌邊,撒蘭納絕美的容顏又浮現在了腦海中,一會兒是當日在樹林中共同御敵的那張堅毅的面容,一會兒卻又轉換成今天路上那副略帶羞澀的神色。兩幅畫面想要重合,卻始終合不到一起,只覺這位公主離自己既近又遠,好似兩個人一般。

  正在悵惘之際,山后行營總管趙敬卻親自過來探望李誠中,李誠中連忙將他讓到屋中。趙敬與李誠中年齡相仿,身材卻要柔弱一些,看上去書卷氣很重。兩人寒暄幾句,趙敬向李誠中表達了歡迎之情,同時夸贊了李誠中在營州所取得的戰績,李誠中自然謙遜幾分。畢竟人家不僅是豪門子弟、未來的趙家之主,現在還是山后行營總管,自己的上司,他當然要恭敬一些。

  開始的時候,李誠中以為趙敬不過是來表現一下主人的好客之情,說上幾句就能完事,他也耐著性子周旋。但到了后面,卻發現趙敬言辭中躲躲閃閃,不停試探,就知道這位可能有事要說。他覺得這么相互猜來猜去很累,便干脆直接問道:“趙總管來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趙敬笑道:“沒什么大事,就是來看看自成,在幽州的時候只見過一面,顧不得說話,今晚酒宴上卻要和自成兄好好喝上幾碗。”他說的是在大帥節堂上見面的那次,當時李誠中被授予山后行營都虞候、柳城軍使兼燕郡守捉使、游擊將軍。

  李誠中道:“那是當然,自當敬總管幾杯。”

  趙敬笑了笑,終于問道:“不知自成對如今的盧龍形勢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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