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選擇攻擊的時機非常合適,直接打了李誠中一個措手不及。剛進白狼山的那兩天,李誠中還是比較警惕的,他特意在山口設置了崗哨,時刻關注著契丹人的舉動。但因為契丹人一直沒有任何舉動,他便顯得有些松懈,再加上這幾日確實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因此對于軍寨防御設施的完善,并沒有投入太多的精力。
在等待馮道帶回來是走是留的確切消息的這幾日,他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考察白狼山地形地勢,以及和這些入山的難民百姓之間的溝通和安撫之上,有了空閑的時間,他還用來思考如何訓練這些士兵…
現在的白狼山軍寨防御設施簡陋到了極點,可以用近乎沒有來形容。除了卡在兩道山壁間的石墻之外,只剩兩邊小山頂上的幾間石屋。石墻很窄,上面是站不了人的,沿軍寨內側的石墻墻壁上有一些殘留的石孔,那是用來搭建棧道的,按照這些石孔的分布來看,當年的石墻內側應該構筑有可以站人的一條木制棧道和幾處箭塔高臺,方便軍士依靠石墻守衛。可是當年的木制棧道和箭塔高臺早已經煙消云散,唯一還剩的只有幾塊腐朽的木板堆積在墻根角落里。換句話說,這道石墻現在也只是石墻了,而且還是一道高僅丈余的石墻,同時在石墻的東側還敞開著一道接近兩丈寬的豁口,這是原來的軍寨寨門所在之處。在這一點上,與李誠中奉命駐守榆關之時何其相似!
早知今日,他就應該把全副身心投入到整修關墻和防御設施上,哪怕早動手一點,也好過現在啊!這個時候的李誠中,懊惱的簡直想要去死。
唯一占有優勢的地方就是軍寨兩邊山壁上的幾間石屋。相比起榆關關城一側的要塞來說,這些石屋更利于防守。這幾間石屋所處之地比榆關要塞還要高許多,李誠中當時找了幾個弓手做過測試,若是由下方往山壁頂上的石屋處射箭,所發的箭矢綿軟無力,幾乎沒有任何殺傷效果,反之,若是由上而下發箭攻擊,則完全沒有影響。因為這里相比榆關而言地形要更加狹窄,所以兩邊山壁頂上的弓手反而能夠更加精確的射中目標。這也是整個軍寨防御中唯一的亮點。
“來了多少人?”李誠中強忍著內心中的一絲小小慌亂,故作鎮定的問王大郎,為了增強這種鎮定的效果,他甚至刻意放慢了語速。聽到消息的姜苗、張興重和周砍刀等主要軍官和幾個伙長都已經圍了過來,將是軍之膽,這個淺顯的道理李誠中還是深刻明了的,若是他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慌亂情緒,必將極大的影響整支隊伍的士氣。
王大郎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澀然道:“來了很多,恐怕不下千人…”
“進山了嗎?走到哪兒了?”李誠中追問。
王大郎搖了搖頭:“還沒有,在山口那里停下來了,上次來的那個契丹大胡子和小崽子都在…我不敢耽擱就趕緊回來了…留了兩個弟兄在山口處,若是有進一步的情況,他們會趕回來稟報的。”
這個時候,所有伙長以上的軍官都圍到了李誠中的身邊,很多機靈點的士兵都握緊了刀槍,從四面八方看向這里。許多百姓見狀也隱約感到了不對,雖然不敢靠過來,卻都默默注視著這個擁擠在一處的小圈子。整個軍寨內忽然間鴉雀無聲,氣氛顯得格外緊張。
怎么辦?望著那些等待自己命令的弟兄,看著那些注視著自己的士兵和百姓,一雙雙眼神匯集過來,有期盼、有興奮,更多的則是緊張、焦灼和茫然,李誠中第一天真正當家作主就感受到了山一般的壓力,這種壓力沉甸甸的,壓得他幾乎快要窒息了。
依寨死守么?看著那簡陋到了極點的石墻,李誠中心里哇涼哇涼。依照王大郎所說,契丹人來了不下千人,自己手上刀槍齊整的士兵則只有二百七十多個,真正可以上陣的估計不到二百人。就算加上逃難百姓中的青壯,也不到五百人,更何況那些人會不會在作戰中給戰事添亂,更屬于說不好的事情。
帶著百姓戰略“轉進”么?通過在白狼山中不停的大范圍扯動,讓契丹人在運動中露出破綻,然后找到弱點予以分割消滅?這一穿越前偉大領袖提出來的光輝戰術思想在第一時刻就出現在李誠中的腦海里。
李誠中記得當年在部隊服役的時候,指導員在入黨積極分子培訓班的輔導課上對當年那支紅軍在一至四次反圍剿戰役中之所以取得輝煌勝利的原因進行了認真的分析和總結,要想貫徹這一先進的戰術理念,需要具備三個條件,即一塊具有戰略縱深的根據地、一支具有堅定意志且能跑善戰的隊伍、一份敢于打破家底那些壇壇罐罐的決心。
李誠中拿眼前現有的條件進行了對比,對比之后沮喪的發現,自己竟然哪一條都不符合。
白狼山說起來挺大,但比起當年的紅色根據地來說,就顯得太小了一點。且不說整座白狼山區東西也就二十里,南北不到五里,單是中間分隔東山和西山的那條玄水,就不是輕易能夠跨越過去的。所以說,真正能夠讓李誠中發揮的縱深其實僅有一半。在這么小的范圍內進行縱深穿插,更何況還要帶著那么多百姓,要做起來談何容易。
至于隊伍,他手下這些兵有一大半是經過他初步鍛煉的,他相信這些兵的奔跑能力肯定比那些從小到大生長在馬背上的契丹人要強得多,那些契丹人騎馬都騎成羅圈腿了,若是下了馬打打仗還行,要說到長距離持久性奔跑能力,肯定不如他的兵。但這種強也強得有限,畢竟李誠中對他們的奔跑能力訓練非常初級,時間也非常短,要想真正完成前后不停的誘敵、忽東忽西的牽扯、迅疾如雷的穿插、勇猛絕倫的沖鋒…他手下的這些兵還遠遠做不到,李誠中估計,在山地里奔跑扯動個一天,這些兵就很可能自己把自己拖垮了,更談何作戰,他甚至懷疑以這些兵的營養條件而論,很多人可能會跑得尿血。
最后,李誠中想著窯洞中剛剛存入的糧食和物資,想著后山那些剛剛發出青苗的田地,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實在沒有領袖那種打破家底的勇氣和決心,這些東西都是李誠中將來賴以發展的基礎,也是手下近千人生存下去的希望。若是任憑契丹人將這些物資掠走,將那些田地破壞,他不敢想象接下來會出現什么情況。打破壇壇罐罐說起來很簡單,只要有不畏一切困難的勇氣和決心就成,但李誠中自忖,這種勇氣和決心,他真的沒有。
一切思考都在轉念之間,李誠中略作沉吟,便知道了怎么選擇。他很無奈且不得不痛苦的承認,到目前為止,他只有一個選擇,一個最笨也是最合理的選擇,就是在這里死守。想清楚一切的李誠中開始了發號施令,這是他真正當家作主以來發布的第一次命令。
李誠中在穿越前從來沒有接觸過權力這個東西,穿越后直到前往榆關之前也沒有多少權力,就算在榆關客串了一次“一把手”,也僅僅是按照周知裕的要求,在周知裕的命令框架內發布指令。等他真正成為了白狼山軍寨事實上的主人的時候,他才發現,做一個領導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戰時條件下,所下達的每一道命令都關系著白狼山中所有士兵百姓的生死。他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那些大人物在講話的時候、尤其是下達命令的時候,每一個字都咬得那么仔細、說得那么慢。李誠中發布命令的時候也說得很慢、很仔細,給人感覺很沉重,真的好沉重啊,每一句話上都壓著上千人的生死,能不沉重么!
“姜都頭,從現在開始,你督促民夫挖掘壕溝,壕溝挖掘在石墻內側,要求一人高,一丈寬,除了石墻上那處豁口不用挖掘外,石墻內側的所有地段全部挖出來…”
“孟伙長、焦伙長,你們帶領弓箭隊立刻對石墻外的區域進行標注,要求,將石墻外的地面分成六至九個區域。標注完畢后,各自帶領一隊弓手登上左右兩側的山壁,駐扎在壁頂石屋里,由上而下試射,具體要求和榆關時相同…”
“張都頭,所有槍兵由你帶領,按照每伙編制整隊,要求將隊伍分成兩部分,一半臨陣,一半待命,石墻豁口處的布置是重中之重,要優先保證豁口處的兵力調配…”
“周都頭,召集所有刀盾兵,同樣以每伙為一隊做好預備,戰法與榆關之時相同…”
“趙伙長,你帶領本伙立刻燒飯,我要在戰事開打之前讓每個人都吃飽…那些肉脯不要舍不得了,拿出來吧…你們伙的弟兄也要時刻將兵刃放在身邊,緊急關頭,一樣要上去拼命!”
“馮司士,百姓就拜托你了,你要將他們轉移到后山去,盡量將糧食多攜帶一些,若是這里戰機不順,就從后山小道出去,尋機返回榆關…”
值此危難時刻,李誠中的腦子忽然特別清晰,他的命令一條條發布出來,將方方面面都考慮了一遍。他在命令中不由自主的以官職來稱呼眾人,讓眾人領命之時頓感一陣肅然。
姜苗領命之后,猶疑著問了一句:“李郎…都頭…修壕溝的時候,不用將豁口也擋住么?”
李誠中點點頭:“豁口雖然是契丹人最大的突破口,但同時也是咱們反擊的唯一通道,若是把這條道真個擋住了,對契丹人來說,咱們就沒有什么威脅了…在任何時候,積極防御都是防御中的首選之策。”
等眾人領命而去,李誠中將鐘四郎召喚到身邊,用一種極其鄭重的口吻對這位在榆關城頭立下戰功的矮個子道:“鐘伙長,我需要至少兩個時辰做準備…”說著,他將一根木枝插在地上:“看,現在影子在這兒…在影子轉到這邊的這個位置之前,不能讓契丹人抵達軍寨門口…帶領你的本伙弟兄,迅速趕至山口,無論用什么辦法,盡量拖延契丹人進山的腳步…你,能做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