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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魏州(五)

  魏博軍節度使羅紹威自開戰以來,就一直在節度府衙內閉門不出。雖說帥纛始終高高矗立在城門樓上,但他卻從未露過面。在城上指揮大軍守城的是魏博軍衙內都指揮使皇甫峻,此刻他就站在東城的城頭上,一邊盯著盧龍軍正在靠近城頭的土城,一邊大聲發布著一條一條命令。

  大帥羅紹威是否親上城頭督戰,皇甫峻完全不關心,這場戰事并不是羅紹威的,而是全體魏博軍卒的。自天寶變亂之后,魏博鎮就一直掌握在魏博軍將手中,百多年來,魏博牙兵威震天下,成就了不世功名,“長安天子,魏府牙兵”這句話,就一直是魏博軍將們引以為傲的傳世名言。無數魏博勇士在這片土地上繁衍,以軍功時代傳家,大伙兒呵護著這片家園,保衛著這片土地,也同時將根深深的扎在了這里。

  自打盧龍軍屠戮貝州的消息傳來,魏博牙兵們便立刻拋下了對新帥羅紹威的不屑和鄙薄,停息了各個家族之間的紛爭和矛盾,毅然決然的回到魏州這座有著無數弟兄們家眷親屬的城池,發誓與家園共存亡。

  想在我魏博內亂之際來個趁人之危么?你們盧龍軍打錯了算盤!魏博六州不是老帥羅宏信的,更不是孺口小兒羅紹威的,魏博是魏博人的,是屬于魏博牙兵的!

  東城的城頭上早已調集了上千牙兵中的精銳,就連銀槍軍也頂了三百人上去,城下還有一千牙兵和五百銀槍軍候命,隨時可以登城作戰。這已經是魏州城內能夠調動到東城參與防守的最后力量了。經過一個多月的奮戰,在給盧龍軍巨大殺傷的同時,魏博牙兵自身也傷亡慘重,八千牙兵如今能夠站立的不到五千之數。盧龍軍的土城之計確實厲害,一旦對方登上城頭,兩軍就將面對面的交戰,這對兵力單薄的魏博牙兵而言,將是一個巨大的考驗。可以說,如今已經到了魏州城存亡的危急關頭。

  皇甫峻看著土城逐漸接近城頭,看著盧龍軍士卒放下木板,然后高呼著沖入城墻,看著城頭上頃刻爆發的混戰,忽然想起了昨日剛滿周歲的長子。他的家就在城內,但魏州戰事爆發以來,他始終歇宿在城墻之上,完全沒有工夫回家看看。就連孩子周歲后的命名,也是他昨日傍晚在城頭一邊觀察盧龍軍修筑土城的進展,一邊匆忙間揮筆而成。凌亂的箋紙上草草寫就一個“暉”字,那是他看到日頭落山后倉促想出來的。

  想到自己的孩子,皇甫峻心頭一暖,猛然間大喝一聲:“身后一步就是親人!絕不可退半步!我魏博牙軍——”

  城頭上成千的魏博軍卒振臂高呼:“——威武!”邊呼邊向盧龍軍登城處撲去。

  看著魏博牙軍和盧龍衙內軍士卒在城頭上慘烈廝殺,宣武軍大將葛從周向一旁的賀德倫問道:“如何?”

  “勇則勇矣,只是缺乏章法,若是野戰,均非我宣武軍敵手!”賀德倫搖了搖頭道。

  葛從周嘆了口氣:“是啊…不過這些兵確實是好兵…河北出敢戰之士,盛名不虛啊!”

  賀德倫點點頭:“聽說前些時日盧龍軍攻城的軍士都是才招募的健卒,單論那份悍勇,便不在我中原多年行伍的老兵之下,此刻見識到兩軍精銳的風貌,才知什么是真正的勇士。若是我宣武軍能有此等勇士,稍加整練,豈不如虎添翼?”

  葛從周緊張的盯著城頭激戰處,沒有再接這句話。王爺之所以冒著多線作戰的風險北上增援魏博,其目的還不是為了籠絡甚而收服河北?按照王爺的叮囑,不僅要守住魏州,而且要盡量密切和加深魏博軍與宣武軍之間的感情,二人經歷了這些時日的守城戰事,才更加清晰的明白了王爺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半個時辰的激戰仍然處于相持中,盧龍軍和魏博軍都誓死不退半步,雙方大呼酣斗,舍生忘死,城頭上、城墻下早已堆滿了尸首,戰況異常激烈。

  若是任由雙方如此拼殺下去,人力單薄的魏博軍必定支持不住。葛從周、賀德倫二人再也坐不住了,奔到魏博軍衙內都指揮使皇甫峻的面前請戰。

  接到東平郡王朱全忠的急信后,葛從周不敢怠慢,未及收攏邢州全部人馬,便匆匆帶著其中的一半趕赴魏州增援,在半道上遇到同樣匆忙趕來的賀德倫。兩軍合兵一處,終于在盧龍軍圍城之前進入魏州。一個月的苦戰之下,三千邢州兵和兩千滑州兵如今統共還剩三千人,都聚集在北門處,按照昨日軍議的安排,隨時準備出城。

  皇甫峻本來對于汴軍兩員大將的增援是心存疑慮的,他一直十分擔心前門拒狼、后門入虎。但這些時日以來,葛從周與賀德倫兩人在參與守城時的不顧傷亡和平日任務接辦時的任勞任怨,逐漸打消了他的擔憂,此刻見二人主動要求出城作戰,并不推諉一應職責,更是心下感激。

  臨行前,葛從周讓皇甫峻在自己出城后把城門鎖死,皇甫峻不由一愣。

  葛從周一笑,道:“此番出戰,不勝即死,若是不能搗毀土城,逼退敵軍,某等便戰死在城外。還請明德兄為某二人收尸!”明德是皇甫峻的字,葛從周以字稱呼皇甫峻,是表示他從此后將皇甫峻當做知交了。

  這番出戰是葛從周昨日軍議中提出來的,這種幾乎等于送死的建議他也當仁不讓的承擔了下來,賀德倫也慷慨跟隨,于是兩人并轡行至北門。葛從周點出五百余敢死的精銳騎兵,喝令城門守軍將堵塞住北門的大石挪開,然后沖了出去。由于戰事關鍵在于東門,此刻北門外只有少量盧龍軍游騎戒備,是以出門后并無攔阻,五百騎繞城便向東門而去。

  緊接著,賀德倫率領剩余的兩千步卒整隊出城,順著葛從周的馬蹄印前去增援。汴軍出城后,大門再次關閉,以巨石封死。

  盧龍軍游騎見狀后立刻直報正在東城外督戰的劉仁恭,卻哪里來得及,劉仁恭剛得知消息,汴軍大隊騎兵已經沖了過來。

  李誠中所在的健卒前營正在東城外待命,眾軍士按照都隊編制席地而坐,看著城頭戰事,隨時準備沖城。大伙兒正瞧得血脈賁張之際,忽然聽到斜后方無數馬蹄聲響起,地面震動不已。回頭看時,煙塵四起,一彪騎兵如從天而降般卷了過來。健卒前營首當其沖,頓時被卷了進去。許多人還沒來得及站起,就被馬上的騎兵踏成肉泥。

  李誠中忙亂中向旁一滾,躲過一匹沖向自己的戰馬,余光中看見一抹藍汪汪的亮光劃了過來,慌忙中舉刀擋了一下,只覺虎口巨震,手中橫刀脫手,被巨大的沖擊力帶飛出去老遠。他想也不想就是脖子一縮,感覺勁風從腦后刮過。來不及思考,他使出部隊中匍匐前進穿越鐵絲網的本事,飛快的從馬蹄中爬了出去。等這些騎兵沖過,他還兀自驚魂未定,白毛汗立刻爬滿了鼻尖。

  此刻健卒營軍陣早已七零八落,剛才席地而坐之處,倒下了數十具尸首,其余人則哭喊著四面奔逃,完全不辨東西,如同沒頭蒼蠅般亂撞。此外,更有幾百人被騎兵追趕著沖向了中軍本陣。

  一片亂象之中,李誠中瞥見姜苗的身影從自己旁邊跑過,便一把將姜苗撲到在地,抓住姜苗的衣襟實際抖了抖,姜苗這才冷靜下來,卻臉色蒼白的哆嗦著說不出話來。李誠中大喊著把姜苗拽了起來,讓他跟著自己,四下尋找長槍。他依稀記得以前曾經看過的某部美國大片,片中的蘇格蘭義軍曾經用長矛克制住了英格蘭騎兵的攻擊。雖然情形不同,但至少使用長柄的兵器能夠讓騎兵的馬刀離自己遠一些。

  滿地的刀盾劍弓中,赫然有幾桿木槍橫在當場,李誠中拉著姜苗過去揀了起來,將其中一桿塞到姜苗手中。就這當口,李誠中看到王大郎從自己身邊沖過,方向則是城墻處,他連忙拽住王大郎。王大郎張著大嘴,眼神中一片驚恐,已經慌得辨不清方向了,被李誠中制止住后,帶著哭腔道:“完了,全完了,隊官死了,被砍了腦袋!”

  騎兵對毫無防備的步卒若是進行沖擊,那種居高臨下的赫然聲威所帶來的震撼和驚懼是極為恐怖的,健卒營就是在這種沖擊下瞬間崩潰了,崩潰的不僅是軍陣,更是膽魄和軍心。如果不是李誠中受過三年部隊的正規軍事訓練,看過無數次古裝戰爭大片,此刻不一定就能比姜苗和王大郎稍顯鎮定。

  混亂中伙夫趙大看到了聚集在一起的李誠中三人,連滾帶爬的趕了過來,接過李誠中遞來的木槍,四個人肩并肩在亂軍中往外闖。這時中軍本陣也被沖散了,無數盧龍軍士卒在城下亂撞,然后被汴軍騎兵趕來趕去。

  眼見騎兵大隊又掉頭沖了過來,趙大轉身想跑,被李誠中喝止,四人擠成一排,讓過騎兵大隊的前行方向,持槍對著從面前如飛奔過的數百騎兵。轉身用后背面對追擊的騎兵是十分愚蠢的,這個粗淺的道理李誠中怎么會不懂?騎兵中無數雙眼睛看向了站在一邊的四人,和四人對視在一處,卻毫不停留,繼續向前。

  這一刻,李誠中感覺時光流逝的特別慢,他和一雙雙汴軍騎兵的眼神交碰,從中看到了木然、冰冷、驚詫、疑惑等等各種情緒,然后這一幕突然加快,他看到了騎兵大隊最后一騎的馬蹄碰到一具盧龍軍士卒的尸身,停滯了一下…李誠中大喝一聲:“殺!”挺槍便向那騎兵的腰身刺去,身旁的姜苗、王大郎和趙大三人聽見李誠中的喝聲,也跟著送出了手中的木槍。

  那騎兵瞬間就被四桿木槍捅下了馬背,一條腿卻仍舊吊在了馬鐙上,被奔馬拖走,身上還帶著姜苗來不及收回的木槍。

  剛才還威風凜凜的騎兵就這樣死了?巨大的反差讓姜苗等三人還有些接受不了,傻乎乎的看向了李誠中。李誠中卻沒時間解釋,有關于從側面攻擊敵人要害的效果、有關于騎兵面對結陣的步卒并無優勢等等這些戰術理論,他自己也只是限于知道和了解的層面,并沒有深入研究過,說起來既啰嗦,讓人在短時間內就能明白也基本不可能。

  但至少,這一次成功擊殺落單騎兵的經歷讓姜苗等三個人多少都恢復了些信心,他們緊跟在李誠中身邊,向戰場外的盧龍軍大營跑去。有組織的離開叫做撤退,無組織的逃離叫做潰敗,撤退和潰敗的區別就是前者可能活命,后者可能送命。所以,李誠中等四人在汴軍步卒趕到城下之時成功的離開了戰場,并安全回到了盧龍軍大營。一路上,還將十多個相熟的酉都弟兄收攏起來。其中有幾個被圍在汴軍騎兵中廝殺的,也被李誠中帶人挺槍沖了一番,解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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