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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弘武二十四年正月十九日——
在接到有關于八皇子李賢酒醉在青樓持劍殺人的報案后,謝安與梁丘舞、荀正等一干人,在半個時辰內趕到了案發地點。
當來到案發地點后,謝安不禁嚇了一挑,好巧不巧,這里竟是他曾經最留戀的幾個冀京娛樂場所之一,百花樓。
可能是與謝安想到了一處,東軍四將之一的項青表情亦有些古怪,與謝安站在青樓門階內,神色不自然地打量著四周。
不多時,老鴇將眾人領到了二樓的[春]字廂房,剛一踏足屋內,梁丘舞便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朝屋內僅觀瞧了一眼,她雙眉便深深皺了起來。
只見在偌大的廂房內,橫七豎八地躺著許多女子的尸體,粗粗一數,竟有十余人,死相甚是凄慘,鮮血濺得滿屋都是,簡直就是人間地獄一般。
而在那些尸體的周旁,蹲坐著幾名其青樓中的姐妹,梨花帶雨,伏尸痛哭,神色哀傷。
“好狠啊…”項青一臉怪異表情地嘀咕道。
在他身旁,謝安亦是心有戚戚地點了點頭,畢竟死去的那些青樓女子中,有不少是他與項青的相識。
曾幾何時,這些鶯鶯燕燕還熱情地陪他謝安以及項青二人飲酒作樂,謝安甚至還記得這些美貌女子的嬌柔身子,卻不想眼下,紅顏薄命,香魂消散。
默默望著腳邊一具尸體,望著她那滿是鮮血的手臂,謝安不由嘆了口氣。
嘆息聲未落,旁邊驟然響起兩聲冷哼。
謝安聞言縮了縮腦袋,訕訕地轉了轉頭,他這才發現,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旁,冷冷地望著他。
“謝少卿認得死者么?”長孫湘雨的眼中,閃著幾分名為危險的神色。
謝安牽了牽嘴邊的肌肉,正要說話,卻聽梁丘舞那邊淡淡說道,“多半是認得的吧,謝少卿可是這里的常客呢!——對吧?”
長孫湘雨聞言似笑非笑地望著謝安,淡淡說道,“咯咯咯…真是看不出來,謝少卿還是一位多情之人呀…”
見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你一言我一語地擠兌自己,謝安心中苦笑之余,暗暗埋怨自己方才多事。
謝安啊謝安,擺著這兩位姑奶奶在場,你好死不死嘆什么氣啊?
就在謝安暗自苦思著如何應付時,屋內那幾名哭泣中的女子好似是聽到了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二女的對話,詫異地抬起頭來,卻意外地發現了二女身旁那面熟的謝安。
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般,那幾名女子連忙站起身來,哭泣著跪倒在謝安面前,抓著謝安的手臂,輕泣說道,“謝公子,幾位姐姐妹妹無端遭此禍事,看在眾姐妹此前仔細服侍謝公子的份上,謝公子可定要替眾位姐妹抓到兇手啊…”
“仔細服侍,咯咯咯…”咬牙切齒地吐出四個字,長孫湘雨的臉上堆起了濃濃的笑容,但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意味著這個女人已憤怒到了極點。
在她身旁,梁丘舞一言不發,冷冷盯著那幾個女子抓著謝安手臂的手,神色莫名地捏緊了手中那柄長達八尺有余的狼斬寶刀。
好家伙,這兩位姑奶奶這是要暴走啊…
心中一凜,謝安連忙尋找助力,可惜的是,荀正眼下正忙著檢查尸體,而項青則是躲得遠遠的,瞧見謝安目光望來,連連搖頭,而至于費國、蘇信等一干家將,那更是一個個地低著頭,裝作沒有看到。
也是,畢竟謝安家里這兩位,可不是什么尋常的女子,那可是冀京雙璧,[炎虎姬]梁丘舞與[鴆姬]長孫湘雨,一個武藝冠絕天下,一個才智無人能敵,誰會傻到主動來承受這兩位姑奶奶的憤怒?
沒義氣!
狠狠地瞪了一眼眾人,謝安咳嗽一聲,神色一正,不動聲色地撇開了眾女子的手,義正言辭地說道,“幾位苦主姐姐放心,本官身為代刑部尚書、大獄寺少卿,定會將兇手緝拿歸案!”
快松手吧,幾位姐姐們,沒瞧見舞都快要抽刀了么?她那把寶刀,可是不見血絕不還鞘的…
心中暗自嘀咕著,謝安借著打量屋內的機會,不動聲色地遠離那些青樓女子。
“代刑部尚書…”
“大獄寺少卿?”連帶著站在一旁的老鴇在內,那幾名青樓女子都傻眼了。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謝安這位曾經在她們這里揮金如土的年輕公子哥,竟然是如此地位顯赫的大人物。
想到這里,她們心中更是歡喜,畢竟在這里,也只有謝安與項青算是熟面孔,能夠幫她們找到兇手。
可能是無法忍受自己的夫婿被這幾個不干不凈的青樓女子圍在當中,梁丘舞皺眉站了出來,擋在謝安與那些青樓女子之間,帶著幾分不悅,沉聲說道,“究竟怎么回事,有誰能說個具體?”
那幾名青樓女子愣了愣,疑惑地看著梁丘舞半天,繼而隱約想起,梁丘舞便是曾經提著刀來這里找尋他家夫婿的女人。
望了一眼謝安,又望了一眼梁丘舞,隱約已猜到了什么的那些青樓女子,再不敢像方才那樣糾纏謝安,泣聲對梁丘舞述說道,“回夫人話,奴家等…”
“什么夫人!”可能是想起了自己曾經來青樓尋找謝安的糗事吧,梁丘舞氣急敗壞地說道,“我乃東軍上將,正二品虎賁將軍,東鎮候!”
“東…東鎮侯?”老鴇與那幾名青樓女子聞言目瞪口呆,繼而才終于明白過來,原來眼前這位,便是冀京赫赫有名的冀京雙璧之一,無數女兒家傾慕的巾幗豪杰,[炎虎姬]梁丘舞。
想到這里,眾青樓女子眼中露出幾分憧憬,恭聲說道,“是…回東鎮侯話,事情是這樣的…昨夜大概戌時二刻前后,奴家等人正在陪伴客人吃酒,忽有兩位貴客來到這里,拿出了百兩黃金,包下了此樓,因此,媽媽便將兩位貴客引到此處,叫奴家等人盡心伺候…”她口中的[媽媽],指便是此樓的老鴇。
話音剛落,站在一旁的老鴇連連點頭,說道,“只因那兩人出手闊綽,老奴一時心貪,便叫眾名女兒一同伺候,卻不想惹來禍事,害死了老奴手底下這些年紀輕輕的女兒…”她口中的[女兒],指的便是在她手底下謀生的青樓女子。
“那二人的面貌,看仔細了么?”梁丘舞沉聲問道,“據你等方才報官時所言,制證的可是八皇子李賢…此事可大可小,倘若事情最后并非如你所言,你應該清楚,污蔑皇子,那是何等的重罪!”
老鴇一臉惶恐之色,連連點頭說道,“老奴明白,老奴明白…只是那二人談論之際,有一個口稱另一人為八皇子,是故…”
梁丘舞微微皺了皺眉,正思忖著如何證實時,卻見不遠處的長孫湘雨淡淡說道,“都過來瞧瞧,可是此人!”
原來,趁著梁丘舞問話之際,長孫湘雨注意到屋內壁桌上設有文房四寶,便取過紙筆來,唰唰幾筆,畫出了八皇子李賢的相貌。
不得不說,長孫湘雨不愧是深酣此道的各中高手,憑著精湛的畫技,只見那畫中的李賢,栩栩如生,躍然紙上。
老鴇與青樓眾女子聞言走到桌旁,細細觀瞧,繼而連連點頭說道,“正是!——正是此人!”
“…”隨手將手中之筆投擲一旁,長孫湘雨從懷中取出香帕擦了擦手,微顰的眉宇間,露出幾分擔憂之色。
忽然間,有一名正對著屋門的青樓女子面色大變,舉起手指著屋門所在,驚聲喊道,“是他!——就是他殺了眾多姐妹!”
屋內眾人大驚之色,下意識地轉過頭去,卻詫異看到,季竑正一臉驚愕地站在門內,一臉不知所措。
“我?你說是在下殺了人?”季竑一臉不知所措地指著自己。
瞧見季竑,老鴇與那幾名青樓女子嚇地渾身顫抖,連連退后,靠在墻根,其中有一女子手指著季竑泣聲說道,“莫不是么?——昨夜喝醉酒,奴家一位姐妹好心勸你二人莫要多飲,免得傷及身體,你便大怒,拔劍相向,將奴家眾多姐妹盡皆殺死,奴家僥幸逃出屋外,你亦不善罷甘休,提著劍追到樓下…可憐樓下眾多無辜姐妹,皆被你這賊子所害!”說到這里,她幾步跑到謝安跟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扯著謝安的袖子,連哭帶求說道,“謝公子,謝大人,您可要替我等眾姐妹做主啊!”
“…”謝安張了張嘴,莫名地望著那名青樓女子,在他看來,看這名女子的表情,并不像是作偽。
換句話說,多半是金鈴兒假扮著季竑的模樣,造下了這份殺孽。
好家伙,這季竑這回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謝安微微嘆了口氣,盡管他清楚季竑十有是被冤枉的,但是當著面前這些苦主的面,他也不好袖口旁觀,在思忖一番后,抬手指向季竑,猶豫說道,“先…拿下!”
“是!”費國等人眾將聞言一擁而上,將季竑制服,卸下其佩劍,將其雙手反綁。
好在季竑也是明是非的人,知道謝安的為難處,倒也不認為是謝安公報私仇,因此,倒也沒有反抗,任憑眾將用繩索綁住自己。
也是,畢竟眼下長孫湘雨這件事已圓滿解決,謝安與八皇子李賢之間,已不存在什么致命的矛盾,甚至于,看在長孫湘雨的份上,謝安多半還會幫他們。
見季竑頗為合作,謝安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稍安勿躁,繼而扶起面前的青樓女子,輕聲說道,“這位姐姐倒是陌生,不知喚作什么?”
“奴家喚作映虹…”那青樓女子心有余悸地望著季竑的方向,輕聲說道。
“哦,原來是映虹姐姐,”謝安輕笑一聲,硬著頭皮頂著梁丘舞與長孫湘雨二女冰冷的目光,將映虹扶起,微笑說道,“映虹姐姐你看,本官已將那賊人拿下,姐姐放心…現在本官來問你,昨夜持劍殺人的,正是他么?——人命關天,姐姐可要瞧仔細了!”說話時,謝安手指季竑。
望了一眼季竑,映虹眼中露出無盡恐懼之色,連連點頭說道,“正是此人!——即便是化作灰,奴家也認得…”
“這樣啊…”謝安點了點頭,忽而問道,“那…此人在行兇時,李賢殿下又在做什么呢?”
“李賢殿下?”映虹愣了愣,繼而才意識到謝安指的是另外一位客人,連忙說道,“回謝公子話,那名客人好似酒量不深,兩杯酒下肚,便已昏昏欲睡…”
話音剛落,那邊季竑驚惑說道,“這不可能,我家殿下酒量雖說稱不上海量,但也不至于兩杯酒就醉倒…”
見映虹望著季竑面露驚懼之色,謝安知道是季竑突然插嘴嚇到了她,抬手示意季竑先莫要插嘴,繼而繼續詢問映虹道,“映虹姐姐,李賢殿下,當真是兩杯酒下肚就醉了么?”
映虹連連點頭。
話說到這份上,謝安心中已想到了一個大概。
多半是假扮成季竑的金鈴兒暗中在酒水中下藥,迷倒了李賢,繼而尋了一個借口,大開殺戒,將殺人的罪名,嫁禍給李賢與季竑主仆二人,拜其所賜,且不管李賢如何,至少季竑眼下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盡管案發的時候,季竑一直與謝安等人在一起。
唯一叫謝安感到不解的是,金鈴兒何以會一反常態,濫殺無辜呢?
要知道,自幼便是[罪民]出身的金鈴兒,對于同為孤兒的人,素來便有同情心,為此,她當初幾次忍住不曾殺害謝安,而此百花樓內的紅塵女子,雖說并非個個都是孤兒,但好歹也是苦命的紅顏,按理來說,金鈴兒不至于會殺她們嫁禍李賢與季竑才對。
金姐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以往可從不濫殺無辜之人的啊…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思忖著心中的疑惑足足半響,謝安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這件事,本官大致已有了頭緒…對了,映虹姐姐可知李賢殿下眼下身在何處?”
直到如今,謝安唯有盡早地找到李賢,親口向他詢問此事。
映虹聞言,怯怯地抬手指著季竑,說道,“有姐妹瞧見,此人行兇后,便帶著那客人走了,不知去向…謝公子何不問問這賊子?”
問季竑?
在你等指證他行兇殺人的時間段,他可是好端端地與我等在大獄寺啊…
心中苦笑一聲,謝安點了點頭,說道,“好好,待會,本官定會嚴刑拷打于他,逼問究竟!——映虹姐姐再好好想想,還有沒有遺漏的地方。”
“唔,”映虹想了想,搖頭說道,“奴家知道的,都告訴謝公子了…”
“好好,”謝安笑著點了點頭,平和地說道,“這樣吧,幾位姐姐受了驚嚇,先且回去休息,這里,就交給本官與諸位大人…哦,對了,倘若眾位姐姐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可找這里的無論那位述說,可好?”
眾青樓女子點了點頭,見此,謝安便叫蘇信帶著眾青樓女子先且下樓。
那一干青樓女子前腳剛走,長孫湘雨后腳便走到了謝安身旁,玉指捏住謝安腰間一塊軟肉狠狠一擰,冷笑著低聲說道,“謝少卿還真是個多情的郎呀,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
謝安痛地險些驚呼出聲,偷偷觀瞧長孫湘雨面色,知道她是吃醋了,連忙解釋道,“誤會,天大的誤會,那只是一種拉近人與人之間關系的手段…”
“拉近關系?——怎么不見謝少卿使手段與奴家拉緊關系呀?”以長孫湘雨的智慧,如何會想不到謝安方才那是一種安撫的手段,畢竟那名女子受了莫大驚嚇,只不過,她故意曲解了謝安的意思罷了。
也是,擺著她與梁丘舞在旁,謝安一口一個姐姐稱呼其他女子,這叫她如何忍受?
不得不說,謝安在哄女人這方面,實在有一套,見此連忙說道,“湘雨,你和舞,我還需拉近關系么?咱三誰跟誰呀,對吧?——湘雨姐饒命,都看著呢…”
聽聞謝安這番話,尤其是聽到那一聲[湘雨姐],長孫湘雨可以說是心花怒放,松開擰著謝安腰間軟肉的右手,輕輕替他揉了揉,笑嘻嘻說道,“算你識相!”說到這里,她好似注意到了什么,轉過頭來,見屋內眾人表情古怪地望著他們,沒好氣斥道,“瞧什么瞧?——還不忙碌起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
知道是人命關天,您還在這打情罵俏?
心中暗自嘀咕一句,荀正等人不敢怠慢,繼續著手檢查尸體。
而就在這時,只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東軍四將之一的嚴開身穿鎧甲疾奔上樓,抱拳對梁丘舞以及謝安等人說道,“將軍,姑爺,長孫小姐,李賢殿下找到了…”
屋內眾人聞言一驚,季竑急聲說道,“我家殿下在何處?”
“這個…”望了一眼季竑,嚴開臉上浮現出幾分復雜神色,舔舔嘴唇說道,“在京師游騎副都督文棟文將軍府上…”
“文棟?”季竑愣了愣,表情有些驚愕。
仿佛是看出嚴開面上表情有異,梁丘舞微微皺了皺眉,緊聲問道,“嚴大哥,莫非出什么事了?”
嚴開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低聲說道,“李賢殿下…酒醉殺了文棟文將軍一家,其兄文欽得知此事,怒率五百北軍將士,要殺李賢殿下償命,眼下,陳綱正領著三百東軍弟兄,與文大人僵持…總之,大事不妙!”
“…”屋內眾人面面相覷。
“帶路!”沉聲說了一句,謝安一撩官袍,率先走出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