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解放軍戰士抬頭挺胸,立正敬禮,大聲答道:“報告首長,我們接到命令,如果有人要去九棟三單元302室,而且這個人又是年約二十歲左右的高大英俊男子,在問明身份后,必須馬上向上級匯報!”
楊衛平微皺了下眉頭,暗自尋思這難道是錢老,或者是唐為民早就想到他如果回到京城,去的第一個地方肯定是他自己的家?
自從父母故逝后,何國棟的父親何浩然看到楊衛平孤苦無依,不放心他一個人就這么野下去,就把他接去了總政堊治部家屬大院,搬離了這座軍科委家屬大院。期間何國棟和周援朝曾經陪他一塊回過幾趟家,找書看。
記得那時候為了不被人發現,還跟軍科委家屬大院的警衛排戰士“躲過貓貓”。有一次逮住后,把他們哥仨帶去了警衛排辦公室。印象中,當年的警衛排排長張大山,好像是個黑臉山東大漢。認出楊衛平后,張排長沒有為難他們三個,甚至就連他們從家里“偷”出來的幾本蘇聯小說也沒有沒收。
“警衛排的張大山張排長,現在還是不是你們的領堊導?”楊衛平若有所思地問道。
“報告首長,張排長早就提拔了,現在是軍科委警衛營副營長!”這名解放軍戰士聲音宏亮地說道。
“我想回家看看,你可以向你的上級匯報。”楊衛平隨和地笑道:“解放軍同志,我該怎么稱呼你?”
“報告首長,我叫鄭智,是大院警衛排一班副班長!”鄭智說完后,轉身沖另外那名解放軍戰士說道:“劉建軍,你馬上給排長打電話,我給楊首長帶路去他家里。”
“是!班長。”劉建軍立正敬禮后,小跑著朝門衛值班室跑了過去。
楊衛平沒有再上車,由鄭智陪同著,一邊問了些大院近些年的情況,一邊朝大院九棟所在方向不緊不慢地走去。
卡列妮婭見狀,趕緊也從車里出來,緊走兩步,落后楊衛平半個身位,緊緊相隨。
戴軍開著紅旗轎車,慢慢地在三人后面跟著。
剛進大院沒一會兒,忽然聽到一個小孩的叫起響起:“外國人!快來看快來看,有個外國人!”
“哇!真的是個外國人!還是個女的…”
“外國女人長得真是難看死了。”
“就是就是,黃頭發藍眼睛,丑死了。”
“這女的真丑,臉上就跟抹了層白面一樣。”
隨著小孩們嘰嘰嘰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語,一下子圍過來足有十多個都系著紅領巾的小學生,有男生也有女生,都穿著厚厚的布襖,小臉蛋都凍得紅彤彤的。
甚至還有四五個大人也跑過來圍觀。
“都別看了,趕緊回家去!別擋著道了。”鄭智板著臉大聲喊道,邊說邊揮手。
楊衛平似笑非笑地回頭看了卡列妮婭一眼。
卡列妮婭當然不丑,不僅不難看,而且是非常的漂亮。
但這是以后世的審美觀來看。落在這個時期的華夏人眼里,還真有點不倫不類。
“老板,難道我真的很丑?”卡列妮婭摸著自己的臉蛋,藍汪汪的大眼睛里滿是惑然不解之色。
“很漂亮,但那是在我眼里。”楊衛平微笑著輕聲說道:“在華夏小孩的眼里,你可就是稀奇古怪的外國人。”
“只要您覺得我漂亮就好。”卡列妮妮長長地吁了口氣,嫣然笑道。
“都散了,散了,別圍著看熱鬮了。”一陣中氣實足的男子聲音從右側馬路傳來。
楊衛平循聲望去,就見一名身材高大,穿著四個兜綠軍裝,腳上穿著一雙黑亮的三節頭皮鞋的中年軍人,龍行虎步地大步走來。
“快跑,孫黑臉來了!”一個小男孩大叫一聲,轉頭就跑。
“大惡人來了,快跑啊,不然被他抓到就完了。”
“呵呵,孫排長來了,好久不見了。”圍觀的那幾名大人中,一名長著灰色中山裝的中年男子樂呵呵地跟來人打了個招呼。
孫排長點頭為意,徑直走到鄭智面前,仔細地盯著楊衛平打量了兩眼,然后立正敬禮,大聲說道:“報告首長,大院警衛排排長孫東海,向您報到!”
楊衛平是真不知道中央領導是如何跟下面交待的,現在連一名解放軍排長也管他叫首長,只怕給他定的身份不會低。
圍觀者看到一向嚴肅不講情面的孫排長,管眼前這位身邊帶著外國女人的年輕人叫首長,再看了看后面停著的紅旗轎長,馬上都猜到大院里來大人物了。
也沒等孫東海再發話,大人們都招呼了各自的孩子們一聲,趕緊散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楊衛平很客氣地跟孫東海握手見禮,微笑著說道:“孫排長,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了。”
憑心而論,孫東海現在也搞不清眼前這位年輕人是什么來頭。隨時注意關注來打聽九棟三單元2室情況的所有人,是營部下達的命令。照片也是營部發下來的。連副營長張大山也稱這個姓楊名衛平的年輕人為首長,孫東海當然更得尊稱對方為首長。
“不麻煩不麻煩,楊首長,這里是您的家,保護這座大院,為大院里的所有家屬服務,是我們的職責。”孫東海連忙說道:“您回家的事,我已經向營部領堊導打電話匯報了。估計我們郭營長和張副營長很快就會趕過來。”
“唉,我這次回來,之所以沒跟國內打招呼,就是不想太麻煩了,沒想到還是給你們添麻煩了。”楊衛平搖頭苦笑著嘆然說道:“呆會兒來的只怕不會只有你們營部的領堊導了。唉!”
楊衛平喟然長嘆了一聲,舉走朝九棟所在方向走去。
聽得楊衛平的自語,孫東海心中暗自一凜,這位爺果然大人來頭,而且還是剛剛從國外回來的。
很快,楊衛平來到九棟三單元樓下,站在樓門洞前,他舉頭朝三樓一戶窗戶緊閉,里面垂著花布窗簾的住戶看了一陣。
孫東海悄悄給鄭智打了個眼色,鄭智會心地率先進了樓門洞,飛快地往樓上去了。
楊衛平站在樓門口,仰著頭注視著那個既熟悉,又感有點陌生的家,默然無語地足足站了三分鐘,這才用戴著皮手套的雙手,用力揉了揉臉頰,順帶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楊衛平昂首闊步地走進樓門洞,一步三個臺階的大踏步跨走,很快就來到了三樓樓道。
鄭智站在通往四樓的樓梯口,明顯是作警戒狀站位。看到楊衛平上來,臉色肅然地向他敬了個禮。
楊衛平微笑著點頭為意,然后緩緩走到大門緊閉著的302室門前。
印象中,門上應該是貼著封條的,而且這個封條還被他和周援朝撕壞過。
不過,現在這扇綠漆斑斕的木門上沒有半絲貼過封條的痕跡,雖然看起來有點陳舊,但卻一塵不染。
楊衛平低頭朝門側看了眼,看到記憶中那塊隨時可以取出來的磚墻還是松動的樣子,不由蹲下來,取下黑皮手套,將那半塊紅磚頭取出來,探手往里面摸了摸。
看著手掌心里的那片銅鑰匙,楊衛平會心地笑了笑。
站起身用鑰匙插進鎖孔里,稍微用力擰了擰,開了,鎖沒換過。
楊衛平推門而進。
這是一套兩居室,建筑面積6平方米的居家套房。
客廳大約有十六平米,沙發、桌椅等家俱上,都蒙著一層用來遮塵的白布。
楊衛平伸手在沙發上蒙著的一塊白布上摸了下,沒有灰塵。顯然這里有人進來打掃過了。
隨手將白布扯下來,布沙發上的面料也是干干凈凈的。
轉眼看到西墻上掛著的兩副黑框遺像,楊衛平禁不住鼻子一酸,眼中一熱,大步走了過去。
父母的遺像下面,是一張擦拭得干干凈凈的木紋漆五屜柜,柜面上擺著三碟果點供品,中間還有個里面盛著白米的白瓷小碗,碗中插著三根燃燼的香梗,米面有一層香灰。
小碗旁邊,擺著一束供香,兩支供燭。一盒火柴。
是誰這么有心啊!
楊衛平暗自感慨著,拿起火柴,將兩根供燭點燃,在白瓷小碗兩側用燭汁固定好,然后取了三根供香,就著燭火點燃。
雙手捧著香柱,楊衛平退后兩步,在父母的遺像前面雙膝跪下,“咚咚咚…”腦門觸地,連連磕頭。
“爸,媽,不孝兒子回來看您二老了。”楊衛平一邊磕頭,一邊虎目含淚哽咽著喃喃說道:“兒子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了,您二老未完成的事業和心愿,兒子一定窮畢生之力,替您二老實現!請您二老在天之靈安息吧!”
九個響頭磕完,楊衛平在卡列妮婭攙扶下站起來,將手中三柱供香插在白瓷小碗里面的白米中。
上完香,楊衛平又跪下來磕了三個響頭,然后再起來望著墻壁上掛著的父母遺像默然出神。
卡列妮婭彎腰將楊衛平褲腿上的灰塵輕輕拍了拍,掏出手帕幫他將額頭上的灰塵輕輕擦掉。
“老板,要不要將這里的清潔衛生打掃一下?”卡列妮婭輕聲問道。
“嗯,把所有房間都打掃一下吧!我這段時間就住這里。”楊衛平點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