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奇道:“道明要這許多槍頭作甚?”
“這些日子里,我觀察了全軍將士所用軍械,真是五花八門。長槍有丈二至丈八六種之多、刀分長短輕重不下十余種、其余盾牌、矛、槊、劍、斧等等兵器,無一不是種類駁雜。雖說多兵種協同乃是制勝之道,可也不是這么來的!”陸遙按轡徐行,若有所思地緩緩道:“更何況治軍之要,首在號令統一、齊整嚴肅,若兵甲制式尚且不齊,哪里談得上齊整二字?”
薛彤聚精會神地聽著,陸遙繼續說道:“老薛,我已仔細想過,自今而后,我軍騎兵不論,步卒只設長槍兵、刀盾兵、弓弩手這三個軍種,其中又以長槍兵最為緊要。我打算盡快沙汰一應不合規格的軍械,先訓練出一批得力的長槍兵來,老薛你、高翔、郭歡三人各帶領一百二十人。”
薛彤點頭道:“你說得有理,趁著此刻戰事間歇,正該好好整訓一番。”
陸遙側過身來,目光炯炯地望著薛彤道:“郭歡精通槍法,又善于訓練士卒,我深知其能,因此我打算令郭歡總責其事。另外任命費岑、許牧二人為郭歡、高翔二將的隊副,具體執行訓練士卒的事宜。老薛,你的部下由何人擔當此任比較妥當?又或者何人值得提拔?不妨推薦給我。”
薛彤稍想了想道:“倒確有一個人選。河內汲縣人謝源謝德心乃是我的老相識,原先也是并州軍的隊主,如今在我部下暫任什長之職。他不僅作戰勇猛,而且對于庶務很有一手,我平日多有借重他的地方。更巧的是謝源擅使長槍,恰可擔當此任。”
陸遙微笑道:“如此甚好,明日我便將郭歡的職責和三位隊副的任命告知全軍。老薛,對士卒的訓練非尋常小事可比,你也要多替我操份心才是。”
薛彤拱手道:“道明放心,我自當盡力。”
兩人策馬過了幾條街,談論些瑣事。薛彤雖然相貌粗豪,卻是粗中有細,心思縝密,絕非徒有匹夫之勇。他忽然腦海中靈光閃現,已明白了陸遙這些舉措的另一重意思。
陸遙原來的部伍在先前的大戰中幾乎損失殆盡,箕城建制后,投軍的沈勁、高翔、鄧剛等人或為陸遙的故交、或為他舊時的同僚。他們各自又有老部下、老朋友若干,在軍中形成了一個個小圈子,這使得陸遙領軍時始終難以做到如臂使指、上下一心。這支部隊不像是陸遙率領的人馬,倒更像是原來并州軍軍官的聯盟,陸遙只有通過那些有威望的軍官才能控制整支部隊。前日里高翔、沈勁二人公然違背陸遙軍令屠殺百姓、奸淫婦女,最終陸遙卻未對二人做出任何懲罰,便是一例。
此番陸遙沙汰多余兵種,重新編練士卒,這是堂堂正正的將兵之道,任誰都說不出半個不字來。而他以訓練長槍兵的名義任命郭歡為總負責,訓練期間,這數百名士卒誰上誰下,誰得提升、誰遭貶斥,全在于郭歡之手。郭歡何許人也?他跟隨陸遙多年,說是陸遙的心腹亦不為過。通過郭歡的手,陸遙便能將這數百人牢牢掌握,從此再無須顧忌他人。
而對于三位隊副的任命也并不簡單。費岑、許牧二人都是近期隨著郭歡一同來投軍的陸遙舊部,他二人任何一人擔任高翔的隊副,都會削弱高翔對部下的掌控。退一萬步來說,若高翔日后再要違反軍令,隊副這一關便休想過得了。而對謝源的任命,可以看作是陸遙對薛彤本人的信賴,也可以看作是利益的交換:以提拔薛彤部下,換取薛彤對另二人任命的支持,借以壓制高翔可能的不滿。
陸遙自回到晉陽后,便著手整頓編制。何云身為親兵隊長,竟然私自勾連他人,犯了大忌,故此立刻被外放為什長。沈勁身為軍官卻違反軍令,故此他雖然依舊是騎兵隊的統領,可是騎兵隊卻并未獲得擴充,人數僅僅五十而已;陸遙直屬的親兵也全都是騎兵,卻足足編有百人之多。
沈勁的騎兵大部分并未參與對郭氏塢堡主宅的戰事,那天肆意妄為的,主要是高翔及其部下,故此對高翔的處置最是嚴厲,明令由新任隊副掌管一百二十名長槍兵的訓練,足足把高翔手上的兵力劃去了三分之二。
薛彤不禁額頭冒出汗來。他忽地勒馬,苦笑著道:“道明,你真是好心計!好手段!”
陸遙微一愣神,隨即探過身去拍了拍薛彤的肩膀,正色道:“大丈夫身處亂世,唯有麾下兵強將勇才是安身立命之本。建功立業還是身死魂消,皆源于此,容不得半點輕忽。老薛,還望你替我多操份心才是!”
薛彤嘆了口氣,面色肅穆地拱手道:“道明放心,我自當盡力。”
相較于之前陸遙拜托薛彤著意練兵事宜時的對答,他二人最后的兩句對答字面完全相同,但含義卻已大不一樣。陸遙聽了薛彤的回答,仰天大笑,極其歡悅;薛彤也跟著笑了起來。二人揚鞭策馬,絕塵而去。
陸遙和薛彤帶著十袋子的槍頭回到營地,次日即宣布了即將展開練兵的相關事宜。
事實上,每一個有經驗的軍官都很清楚,眼前這段平靜時光絕不會延續很久。胡人兇殘成性,先前坐視越石公占據晉陽,實在是由于饑荒太過嚴重,無法組織起足夠規模的軍事行動。一旦氣候轉暖,胡人的牲畜就可得到牧草、順利地產羔育幼,而他們的軍隊也可采摘野麥、野果為食。晉陽城下立刻就會成為兩軍爭衡的戰場。
故此,雖然某些習慣了松散生活的將士對于陸遙的安排頗有微詞,但最終每個軍官都熱火朝天地投入到永嘉元年初的這場大練兵之中。
練兵想要有效,首先訓練的套路須得其法,必須立足于實戰;其次是將領必須賞罰嚴明,得到軍心擁戴。這二者對于陸遙來說,都不是問題。
鄧剛是個很不錯的軍需官,他帶著部下們往山林里鉆了兩趟,便搜集齊了陸遙所需的數百根木桿,小心處理過后接上槍頭,制成一丈二尺長的長槍。之所以不用丈六或是丈八的形制,主要是考慮到并州山地居多、林木茂密;在復雜地形作戰時,太長的槍桿反而是累贅。
郭歡教授士卒的槍法雖不是什么秘傳的絕技,卻最是適合戰陣殺敵。只需掌握基本的扎刺撥攔等招數,經每日上千次的重復動作之后,就能熟極而流,應手而發。除了每日早操的槍法習練之外,午晚二操則安排了隊列和配合作戰的技能,包括了二人、三人、一伍、一什、一隊的互相配合,乃至三百人的完整長槍兵疊陣戰法。
這一次的練兵要求極嚴、極苦,短短的三五天里,就有十余名將士累得生病、或是在激烈的訓練中受傷。不少士卒們漸漸有了怨言,甚至還出現了消極對抗訓練和士卒逃亡的現象。
這樣的局面早在陸遙的預料之中。他整日整夜都投身在軍營之中,一方面嚴格軍法,明確逃亡者皆斬的鐵律,幾天里處死了六名逃亡被抓回的士卒,震懾全軍;乘此機會,他進一步加強軍紀,將原有軍法稍作變通,形成更簡明的十幾條律令,要求每一名士卒熟記在心。另一方面,陸遙以身作則親自參與訓練,食宿一同于普通士卒,特別是對于生病、受傷的士卒加以無微不至的照顧。
他又深入士卒之中,不斷為將士加油打氣,努力地煽動士卒們對于胡虜的仇恨,又把剿滅胡人以后的幸福生活吹得天花亂墜一般。除此之外,陸遙還遣人在晉陽城外的山林中大肆捕殺野獸,每日里都為將士們提供獐子、黃羊、野豬、野兔等等大量的野味加餐,補充體力。
自古以來治軍都是如此,樹立目標和愿景、組織起志同道合的同伴、再加以軍法的約束和適當的待遇,自然就能形成上下齊心的堅強團體。這樣的團體,施以嚴格的訓練、配備有效的裝備之后,立刻就可成為一支戰勝攻取的強兵!
在長槍兵的訓練積極進展的同時,陸遙也并未忘記其它兵種。十天以后,韓鐵匠親自送來了新制的繯首刀和皮盾若干,他便著手組建刀盾兵的編制。
陸遙記得清楚,在洛陽求學時,也曾有長槍陣制勝的論調甚囂塵上。這種觀點甚是離奇,仿佛只需建立裝備齊全、悍不畏死的長槍兵,只憑單一兵種便可打遍天下無對手。
起初陸遙也頗為此論調所惑,在親身經歷了無數次廝殺后,便覺出荒謬絕倫來。若沒有盾牌的掩護,長槍陣面對弓弩便是死路一條;若沒有刀、斧等短兵器配備、長槍兵在巷戰、登城戰、遭遇戰時完全是悲劇;至于用長槍陣對抗騎兵,那更是滑稽,輕騎四面游走,長槍兵如何變陣應對?騎兵奔射之法,長槍兵可有對策?除非敵將得了失心瘋,非要用輕騎兵正面沖擊槍陣,否則,單一的長槍陣什么時候都討不了好。
長槍、刀盾、弓弩、輕騎,這四個基礎兵種必須綜合配置、靈活運用,才是冷兵器時代的王道。以刀盾兵為例,在兩軍列陣時,它首先是防御對方箭矢的重要力量;在戰斗中陣型轉換時,它又是外圍掩護的主力;對于滲透或突破入大軍陣列的敵軍,由刀盾兵將其殲滅,保護其它兵種的側背;而在戰斗進入到混戰階段時,刀盾兵的近戰殺傷力更得以充分發揮。
陸遙軍中恰有一位極擅長用刀的軍官,薛彤是也。刀盾兵的訓練便由他負擔起來。
開春之后氣候稍暖,將士們的辛苦程度有所緩和。根據訓練成果,陸遙又及時舉行了幾次表功授獎的大會。雖說獎品不過是些皮甲、短刀之類,卻極大地激勵了士氣、引發了士卒之間的競爭意識,練兵的進展越發順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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