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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圖南(一)

  兩天之后,牽動無數將士注意力的幽州大比順利地結束了。{iiaG}這場盛大的活動彰顯了代郡軍的軍威,也成功地吸引了大批昔日王彭祖麾下的精悍士卒主動前來參與。他們中的佼佼者通過演武獲得了平北將軍所承諾的田地賞賜和軍職,順利地轉變為軍府下屬的骨干;而其余的絕大部分,最終也都為代郡軍蓬勃向上的氛圍所吸引,這些士卒回轉之后,又帶動了他們在軍中的袍澤兄弟們,使得對幽州軍的收編工作再無大的障礙可言。

  考慮到須得趁此良機盡快底定幽州軍務,陸遙和他的親密部下們甚至連除夕都沒能放懷休息。隨著軍隊規模的大舉擴張,巨量的案牘工作必須緊跟落實,后勤方面也得及時配合。士卒們個人和家族信息的登記造冊、領有土地田畝的核實、各軍配給糧餉軍械的來源、種類、數量以及運輸線路的規劃、各處駐軍隘口城塞的修繕加固…各項事務將軍府上下人等催得團團亂轉,叫苦不迭。甚至有吏員由于書寫任務太過沉重,導致手腕損傷的。而陸遙本人在無數紛繁蕪雜的事務圍繞之下還有些私事要安排,于是那種焦頭爛額的情形,便越來越與前世類似了。

  好在陸遙只是都督幽州諸軍事而已,無須插手更加復雜的民政事務。否則那些加入軍府的世族子弟們或許都堅持不下去,初成規模的軍府幕僚隊伍有可能就此崩散吧。

  除夕以后第六天,陳沛和麥澤明終于完成了整編任務,將王彭祖舊部中的精銳盡數挑選完畢。陸遙親自往幾處營地中抽檢,結果令人十分滿意。這些久經沙場的悍卒其實根本不必演練展示,只列隊一站,淵渟岳峙的身形之中,便自有一股殺氣升騰而起。

  “幽州軍的老底子,確實不凡。”就連薛彤也不禁贊嘆幾句。

  以薛彤的性格,當然不會刻意虛辭吹捧。要知道王浚雄踞北疆多年,其麾下部屬可不是代郡軍這種一年之內糾合起的兵馬。段部諸豪帥、祁宏、麥澤明等將領率領麾下胡晉兵馬幾番深入中原,與數倍、數十倍的敵軍作戰,硬生生殺出駭人的威名,哪怕是普通的小卒,也可能手上掛著十幾條、幾十條的人命。若非王浚到后來一味信任鮮卑騎兵而忽視了胡晉兩族之間的隔閡,只怕陸遙在濡源戰場上萬不能如意。

  到這時候,陸遙便很有些心滿意足之感,以這數千精銳為骨干,再將壩上草原征募得來的鮮卑戰士打散補充入內,輕易就能聚集起倍數的強兵。而平北將軍屬下的軍事力量,由此才真正邁入到天下雄豪的行列之中,足以與任何勢力相抗。

“未曾接受我軍整編的那些軍卒,其實也還堪用  。”麥澤明有些感慨地道:“可惜他們泰半都轉作了祖士稚所屬的州郡兵,今后未必還有一同作戰的機會了。”

  作為幽州刺史祖逖的代表來指揮這支州郡兵的,正是麥澤明的老前輩祁宏。幽州軍中晉人身居高位的本來就不多,寥寥數人而已。其中楊非等人戰死于濡源,余下二人現今也各為其主。并肩作戰多年的舊同僚僅僅為了避嫌也不好再有什么關聯,麥澤明雖說一把年紀的人了,也難免有些失落。/iIg/

  麥澤明身為降將,陸遙卻對他頗為尊重,于是頷首道:“無論身在州府、軍府,都同為朝廷效力,并無分野。想要并肩作戰,今后有的是機會。”

  薛彤又問道:“幽州兵馬收編已畢,不知主公打算將之納入哪幾位將軍的麾下?”

  陸遙看著營中將士的操練,沉吟了片刻才微笑道:“我知眾多將校覬覦幽州精銳已經很久;何況兵力既然擴充,將領、軍官的數量自然也增長,大家都有得到提拔的可能。不過,老薛你可曾想過?我軍自從在箕城組建以后,歷經鄴城、代郡、濡源三次膨脹,始終在不斷的戰斗中擴充,因此將校們的部曲數量、指揮權限等等,一直都處于混亂而反復變動的狀態。因此,我打算將幽州兵馬徹底打散混編入各位將校麾下,也趁此時機對代郡原有的兵力進行重組,使之能夠適應轄區急劇擴大的形勢,也利于應對今后更大規模的戰爭。”

  將士們尚未從入主幽州的喜悅中擺脫,陸遙已經在綢繆日后作戰所需了。薛彤神情微凜,沉聲問道:“主公的意思是?”

  “各地的屯田兵不計,能用于野戰攻防的主力部隊合計三萬余。我擬將之編成六軍,統轄于平北將軍府之下。軍號分別為:橫海、度遼、沃野、平朔、鷹揚、定邊。每軍五千人,擇重將分領;其下再設左右兩軍,以偏裨將軍為長。左右兩軍以下部曲什伍之類,同于舊制…”

  這樣的軍制變動關系重大,唯陸遙本人才能加以考慮。他已經私下籌劃了很長時間,但此刻公布出來,仍需要謹慎盤算,他向稍遠處緩緩踱步,一邊想著麾下眾將的地位、特長、性格,一邊說道:“度遼、橫海兩軍,駐扎于薊城以北、以東,負責燕國北面的安樂、狐奴兩縣直至北平、遼西二郡的軍事安全。度遼軍主要負責北境與宇文部接壤沿線,以沈勁為主將,郭歡、麥澤明為左右副將。橫海軍負責東面,扶助遼西公的力量,并保障與平州往來的沿海通道。陳沛為此軍主將,何云、圖里努斯為副將。”

長期以來,幽州都是中原政權面對北方胡族的第一道防線。雖然說東部鮮卑三大  強族中,宇文部與拓跋部鏖戰后損失甚大,而段部則在濡源被代郡軍擊敗,隨即就向軍府表示了恭順,但彼輩終究懷有強大的軍事潛力,隨時可能化身為兇惡的敵人。何況還有盤踞在平州西部昌黎郡的慕容部,那位胸懷大致的大單于慕容廆絕非甘心居于人下者。因此,陸遙打算將六支主戰部隊中的兩支,安置在與東部鮮卑勢力范圍接壤的薊城東北兩面。

  沈勁剛猛驍勇,敢于斗強敵、打硬仗,配以沉穩的郭歡、熟悉環境的麥澤明,有精兵五千,便足以震懾宇文部。而陳沛或許是在汲桑賊寇中廝混得多了,在勇猛以外又有一股特殊的狠勁,陸遙再令親兵統領出身的何云和心思縝密的圖里努斯為副將,顯然這橫海軍的五千精兵不僅是輔助遼西公段務勿塵,也做好了應對突發狀況的準備…只不過,由于段文鴦如今貴為軍府右司馬,故而所謂“突發狀況”者,實在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也。

  薛彤重重點頭:“這兩軍肩負的是屏障幽州的重任,確須這般布置方顯妥當。度遼、橫海,名字起得也好。”

  陸遙繼續道:“壩上草原系我軍重要的兵源所在,也是戰馬的主要產地。此地原為拓跋部所有,境內胡晉雜居,面臨兩個有力的胡族政權東西夾峙。雖然拓跋、宇文兩家目前并非敵人,但不可不鎮之以精兵。擬任劉遐為主將,謝源、劉飛為副將,率沃野軍五千駐守。另外,以劉遐行濡源令,如有必要,許就地征集各路胡族和北疆流人的兵力。”

  劉遐劉正長是平北軍府中少有的文武雙全者,既能攻戰殺伐所向無敵,也具備折沖懷柔的手段,正適合應付草原上的復雜局面。他所率領的沃野軍雖只五千,但如果全數征集壩上草原的胡晉兩族壯丁,則兵力當可擴充到兩萬人以上,足以震懾居心叵測之輩。另一方面,濡源衛氏宗族在壩上草原勢力龐大,陸遙卻以出身晉陽軍的謝源和河北賊寇降將劉飛為劉遐的副手,也隱含著不欲坐觀衛氏宗族尾大不掉的意思。

  陸遙邊走邊說,唯有薛彤緊隨在他身畔。其余將校見這兩位商議機密,自知地位不及,遠遠地都墮在后面。

“至于老薛你…”薛彤如今地位極高,自然也給自己取了字,不過陸遙習慣了,總是一口一個老薛,反而顯得親厚:“代地關山險峻、聯絡表里,控弦數萬騎,此地既是我軍軍屯的根本,又是平北軍府起家的基業,絕不容有失。我打算以你為上谷太守,率平朔一軍駐扎蘿川,統轄代、上谷、廣寧三郡軍事,并協調一應民政事務,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防遏它兵。老薛你可知曉,后漢云臺二十八  將之一的寇恂就是上谷昌平人,因其文武備足、有牧人御眾之才,光武授之以河內,遂因是而起,從無后顧之憂;吾兄坐鎮代地,亦如寇恂之于光武,不可不慎。”

  豈料陸遙這番話說完,卻未得薛彤回應。他不禁有些愕然,:“呃…老薛,你覺得這樣可好?或者還有什么疏漏?”

  陸遙與薛彤同為昔日并州軍的釜底游魂,一起從光熙元年那場大潰敗中掙命而出的,彼此的交情與他人不同。薛彤剛正嚴格的行事風格也很得陸遙的欣賞,認為是足以獨當一面的將帥之才。因此一旦不得薛彤回應,陸遙倒真的有些疑惑,莫非自己的安排哪里不妥?

  轉過身來,卻正見到薛彤鄭而重之地撩衣拜倒:“謹遵主公鈞命。”

  “老薛你這是干嘛?”陸遙連忙將他扶起來,作色道:“以咱倆的交情,何至于這般多禮?”

  薛彤應道:“道明既以寇恂之任予我,這一拜,非是老薛拜道明,乃寇恂拜蕭王也。”

  所謂蕭王,乃光武帝劉秀在河北時為更始所封的爵號,其后不久,劉秀便與更始決裂,走向逐鹿天下的道路。

  陸遙聞聲肅然,向薛彤回了一禮:“愿不負所望。”

  薛彤雖讀書不多,但畢竟是綿延數百載的河東薛氏將門子弟,基本的學識還是有的,對朝政、時局,也有他的判斷。與陸遙結識的一年半時間里,他親眼目睹著大晉朝局無可阻擋的敗壞腐爛,其中唯有陸遙從一名凄凄惶惶的敗兵起步,神速崛起于北疆;在這個過程中,他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陸遙的志向也不再局限于做個保境安民的邊將而已。今日陸遙隨口以光武自比,正符合薛彤藏在心頭許久的隱約猜測,而他也立即用最隆重的姿態,向陸遙表達了毫無保留的支持。

  薛彤站起身來,兩人緊握雙手,相視大笑。

  過得片刻,薛彤才又提起原先的話頭:“只是…薛某才疏學淺,若要安定代地軍政,須得文武干才輔佐。”

  “老薛你屬意何人?”

  “衛雄衛世遠、箕瞻箕世雅,二人為代北流人領袖,俱雄健有智略,曾雖拓跋猗迤遠征西域,多立功勛。平朔軍駐扎代地,請以衛、箕二人分領左右軍。”

衛操以晉人身份為拓跋鮮卑輔相數十載,不僅出于個人的手段出眾,也得益于親族子弟之中人才濟濟,彼此扶持襄助。衛雄、箕瞻二人能在拓跋鮮卑族中單獨領軍作戰,甚至一度繼衛操之后出任左右輔相,其才干決不容小覷,更深悉拓跋鮮卑的內情。陸遙為了控制衛氏宗族在草原的影響力,不令彼等在劉  遐麾下領兵,但薛彤坐鎮代地,卻可以大用衛、箕二人,并無顧忌之處。

  “很好!就這么定了!”陸遙也覺得這兩人定然稱職,于是連連點頭。

  “最后,鷹揚、定邊兩軍合計一萬人,駐扎在范陽、燕國。這兩軍全都不設主將,由我直接統領來作為機動力量和預備隊使用,四名副將的人選分別是…”

  陸遙思忖著慢慢言語,正說到這里,遠處有個親兵縱馬疾馳而來,向馬睿說了些什么。

  馬睿先是露出喜悅神情,后來又大顯古怪面色。旋即他走近過來,躬身道:“主公請恕屬下打擾。但有一事,須得立即稟報。”

  “什么事?”

  馬睿走到陸遙身邊,附耳低聲道:“竟陵縣主的侍女阿玦來了。”

  阿玦已經來過幽州一次了。上一次是在永嘉元年的十一月,前來通報了縣主將會請皇帝賜婚之事,并傳達了東海王方面確定無誤的善意,請陸遙勿因幽州刺史的任命而有所介懷。沒想到,才隔了一個月,她又來了?

  如今石勒、王彌縱橫中原,大河以南戰火紛飛,阿玦這區區弱質女流往來著實不易,想來應當有要事相告。

  “帶她去將軍府,待我校閱完諸軍,便去見她。”雖說阿玦代表竟陵縣主而來,必有重大事宜相告。但幽州與中原相隔數千里,再怎樣的要事也不必急于一時,何況陸遙身為軍人,終須得以軍事為先。因此陸遙并不打算更改行程,而是繼續原有的抽檢安排。

  馬睿卻不領命。他苦著臉道:“啟稟將軍,今日胡夫人和鮮于夫人出城賞雪的時候,正撞見了阿玦姑娘。胡夫人與阿玦姑娘乃是舊識,因此領她往燕都坊的別院去了。”

  這句話一出,陸遙的背上頓時滲出身冷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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