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末波的勇武善戰與段文鴦齊名,又多有臨陣決機的謀略,故而素有“兇狡”之稱。《bxwx.cc新筆下文學無廣告》元康初年,段部插手慕容鮮卑內亂,與慕容部的英主慕容廆連場大戰。段末波身當矢石、十蕩十決,率領段部精銳自遼西直殺到遼東的昌黎,終于迫使慕容廆卑辭厚幣以求和,并娶了段部酋長段階的女兒以示兩家友好之意。此戰之后,段末波便始終被視為幽州胡晉各族中少有的將才,王浚用他來擔任幽州精銳的甲騎具裝騎兵首領,一方面展現對段部的信任,另一方面也確實可謂得人。
以段末波的勇力,斬將搴旗都是等閑事耳;但在今日大戰之中,他的運氣實在不好。
此番戰事中負責統領段部鮮卑大軍的,是遼西公段務勿塵之子段疾陸眷。遼西公扶植嫡子立功之意甚明,因而作戰指揮并無段末波插手的余地。當幽州軍強攻代郡車陣不逞的時候,段疾陸眷令段末波揀選本部精銳,輕裝繞行代郡軍側翼,試圖用一次突如其來的奇襲打開局面。這個任務可以說艱險萬分,但段末波自恃驍勇,并不推拒,立即挑選了三百名勇士,卸去沉重的鎧甲,每人只攜帶短刀一把,從連綿的水澤地帶間覓路前行。
北疆人通曉水性的極少,因而這段路途很是艱險,稍一不慎,就有溺水而亡的危險。但鮮卑戰士自有一股決絕的狠勁,他們用繩索系在腰上,彼此前后勾連,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淺水區,借著茂密的植被掩護,一點點地向代郡軍薄弱的后方挺進。耗費了半個時辰左右,果真潛伏到了足以發動突襲的近處。
代郡軍在這個方向的兵力不多,僅僅保持著用于監視的少量步卒。段末波所部若與正面強攻的部隊呼應,便能給予代郡軍重重一擊。可惜他們在穿行水澤地帶時耗費的時間終究多了些,這個時候,幽州軍本部大隊已經失敗了。
大軍潰敗了,一支三百人的偏師能起到什么作用?段末波只得放棄了奇襲的打算,令部下們四散逃亡求生。他本人則選擇了潛伏在蔓延無際的蘆葦蕩里,打算等到代郡軍撤走之后,再覓路退回薊城去。卻不曾想到,恰好遇到了心事重重的沈勁投擲石子,硬生生地被逼了出來。
段末波自感受辱,所以抱著拼命的念頭沖向沈勁,沈勁卻一點也不想分出生死。在他看來,這段末波是段部鮮卑的貴酋,又得到朝廷授予橫野將軍的官位,是此番北上草原的幽州軍主將之一,這么多頭銜一一羅列,只差在臉上寫下“戰功”兩個大字了。想來若能擒下此人,定能從他身上攫取到不少好處。于是他閃身便退,大吼大叫著將自己的親兵們盡數招來。段末波拳腳齊飛地打翻了兩人,卻實在架不住數十人一擁而上,抱腿的抱腿、扳肩的扳肩,立時被制得動彈不得。
段末波猶自不忿,叫嚷著大聲喝罵不已,痛罵代郡軍上下都是膽小鼠輩不敢公平對決之類。沈勁部下的親兵都知道這次抓了條大魚,心情都好得很,起初嘻嘻哈哈地當笑話聽,到后來便聽得厭煩。出身代郡的將士們久懾于東部鮮卑諸強族的威勢,原本對段部頗有些畏懼,但此刻新得大勝,眾將士都在心氣極高的時候,哪里還會將這位段部貴酋放在眼中。于是也不知誰順手挖了把黑色的粘膩河泥,狠狠塞進他嘴里,頓時整個世界清靜了。
幽州軍中屈指可數的大將段末波居然被擔任全軍預備隊的沈勁將軍親自抓住,這個消息傳播開去之后,著實出乎所有人預料。但忙著四處清掃戰場的代郡將士們也并不特別羨慕沈勁,皆因此番的俘獲實在太過豐厚,每一名將士都有足夠的收獲。有些心急的將士滿臉喜色地掰著手指計算自己能夠得到的賞賜,似乎已將慘烈的戰斗完全拋在腦后。
抓捕到的俘虜大約有三千多人,大多數受了輕傷,但無礙行動。代郡軍在清掃戰場過程中,直接將重傷的敵方將士全都補刀殺死了。留下的這些俘虜,還需要經過一道甄別,幽州晉人歸攏作一處,而鮮卑另行歸攏到一處。在這個過程中,有些俘虜企圖哄鬧生事,結果又被砍殺了一批。哪怕他們原都是雄武善戰的戰士,但終究已經手無寸鐵,對付起來并不比殺只雞更困難。
僅僅在這一處戰場上,粗略估計就有鮮卑人遺留下的戰馬近萬匹、各種甲胄兵器堆積如山。有一撥精細的士卒還在幽州軍本陣發現了幾架車輛,車上裝載著估計是王浚預備用來犒賞的金珠珍玩,數量也不在少數。
在一處高坡上,將士們臨時砍伐樹木,搭建了一座簡單的圍欄。許多士卒肩扛手提著他們的收獲魚貫出入,將物資分類堆放妥當。
在圍欄正面唯一的出入口前,薛彤盤膝坐著。他有時看看部下們忙碌,有時則將一幅制作精良的魚鱗鎧舉在面前,皺著眉頭仔細端詳幾眼。這種鎧甲是用繩索將數百片精鋼打造的鱗片層疊串聯而成,不僅刀劍難傷,而且光滑的表面還能卸開箭矢和長槍之類尖銳武器;配上熟牛皮的襯底之后,也不妨礙穿著者的行動。以北疆胡族的制作工藝水平,絕對無法制造出如此珍品,想必是出自中原能工巧匠之手,輾轉流入到草原上的。
薛彤臨陣殺死一名鮮卑勇士之后,從他身上剝下了這件魚鱗甲。因而甲片胸口位置,被近距離猛刺的長槊扎開一個洞,須得好好修理之后才能繼續使用。現在想來,能夠穿用這等鎧甲的,必定是鮮卑人中的豪酋大帥,可惜適才殺得手滑,一槊將他捅了個透穿,未曾問他姓名。
擺在薛彤身邊的,還有一排寒光閃閃的大刀。戰陣之上各種武器的損耗極高,比如薛彤就用廢了兩把長刀,反復劈砍之后,鋒刃上的缺口都和鋸條也似了。這使得薛彤格外懷念遺失在鄴城的那把家傳“七十二煉”鋼刀,但眼下,只能在繳獲中揀選制作較為上乘的繯首刀暫且運用。
沈勁得意洋洋地從薛彤身后轉出來,探頭看了看薛彤面前的各色武器,頓時手舞足蹈地大聲嚷道:“好你個老薛,借著清掃戰場的機會,假公濟私地給自己搜羅好東西么!”
以薛彤的地位,優先挑選幾件武器算得什么,沈勁自然是在開玩笑了。他口中說著,腳尖一挑,便挑起一柄沉重的大刀在手;隨手揮舞了兩下之后,突然眼神一亮,摩挲著刀背嘖嘖稱贊起來。
“此刀名曰‘步光’,刀長五尺,適用于馬上格斗。”薛彤出身將門世族、家傳淵源,乃是精通各種武具來路的大行家。他抬頭瞥了一眼刀上銘文,漫不經心地道:“此刀乃當代洛陽軍器監制作的精品,應當是幽州軍中來自中原的晉人將領所攜。老沈你若是看中的話就盡管拿去。如今,這些都是我們的了。”
說到這里,薛彤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如今,這整片壩上草原都是我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