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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定局(完)

  “龍城兄,請!”

  “道明兄請!”

  陸遙和慕容龍城彼此微笑著寒暄前行,就像是久違的他鄉故知。

  被命名為“勇士堡”的大營所在,是一座完全軍事用途的堡壘,因而建設的時候就沒有任何視覺或者典禮需要方面的考慮。轅門距離中軍去說長不長,但丈許寬的道路被新砌的石垣劃分成了好幾段,一路上總要繞幾個彎才行。一行人走了幾步,隊列就漸漸拉長。

  陸遙和慕容龍城作為主客雙方的代表,自然走在最前。他二人腳程稍快,大約到了半途,就停下來等待其余眾人。緊隨而來的是溫嶠和邵續。溫嶠的職務尚高于陸遙,而且是越石公所委任的正式使者,按說應當得到更隆重的對待才是。但他素來內斂,尤其在軍營中,絕不會喧賓奪主,故而走在第二排。邵續是陸遙的幕僚,又身為魏郡名士,正好作陪。

  這兩人身后的是丁渺、薛彤、劉遐等將領。丁渺正猛力拍著薛彤的背,哈哈大笑著說些什么。陸遙趕緊轉身繼續前行,丁渺一定是在夸贊薛彤方才的勇猛行為,以丁某人毫無顧忌的性格,說不定哪句言語就會令慕容龍城勃然大怒,還是將他帶得遠些為妙。

  這樣一來,再往后的隊列陸遙便不再細看。其實哪怕不看,隊列會如何組成,他依舊心中有數。

  從鄴城出發至今,還不到一個月。在這短短時間里,陸遙所能掌握的力量得到了難以想象的擴張。而與此同時,不同來源的部下們隱約形成了不同的派系。

  同是并州出身的乞活軍舊部們對陸遙和薛彤、沈勁等并州軍舊屬十分親厚,同時相比于大批賊寇和胡兒出身的同伴,他們對自己的清白出身頗有些自矜。轉戰大河南北多年卻最終失敗的汲桑降眾們與乞活將士便顯得格格不入。還有數量最多的胡族戰士們,他們原本的族群、血緣關系千絲萬縷,陸遙雖有意割斷士卒們與部落之間的聯系,但實非一日之功…胡兒們總會彼此更親近些。

  人分派系只是表象,各懷心思不可避免。乞活軍舊部們期待有朝一日回到并州去,并獲得更好的前程。汲桑降眾們只要錢財賞賜,為誰作戰不是廝殺;可他們的首領,如劉飛、陳沛那些曾經的成都王帳下干將們卻頗有些心機。胡兒們的頭腦相對簡單些,但那些部族渠帥們,又無疑是貪婪而極不可靠的一群人。旬月來的殺戮能夠震懾他們于一時,卻根本不足以保證長時間的忠誠。

  相比而言,陸遙在并州時的部下們,想法要單純的多。他們只是希望活下去,殺死胡人,殺死更多的胡人,為自己的親人報仇雪恨。而眼下這些人…實在是大不相同了。

  引領著這樣的一群部下們,面對著代郡以外飽含惡意的北地強豪,就如同揮舞酥脆干裂的木棍與猛獸抗衡。須知段部在幽州勢力強橫,其首領又與新近被朝廷加封為驃騎大將軍、都督河北東夷諸軍事的幽州刺史王浚結有翁婿之誼。陸遙既然奪取代郡,便已與段部交惡,那王浚王彭祖如有后繼舉動,誰能當之?彈汗山祭天大典之后,并州刺史劉琨的重要盟友拓跋猗盧安危未定,拓跋鮮卑是否還會忠于朝廷猶自未知,劉琨果然愿意為了代郡而與王浚相爭么?何況,到了那時候,身為并州軍將的陸遙又有何理由在幽州屬地戀棧不去?代郡七千騎的力量,或許看上去聲威赫赫,但有識之士其實都能體會,陸遙便如坐在隨時可能融化的冰山上耀武揚威。

  陸遙看了看身邊的慕容龍城。

  這位常山軍大當家一邊走,一邊專注地觀察的營地里的建筑和往來的士卒,似乎饒有興致。

  陸遙很清楚,他所面臨的窘境瞞不過慕容龍城。草原上千百年來皆是如此,一個個部族興也勃焉、亡也忽焉,難的不是崛起,而是崛起之后如何面對更復雜的環境,如何維系部族的人心。或許慕容龍城正以看好戲的心情,揣測突然奪取代郡的自己如何來走下一步。甚至可以推斷,慕容龍城在祁夷水畔大戰時最終選擇支持自己,也與此有關。很顯然,無法在代郡久留、無法控制部下們各懷心思的陸遙,比拓跋祿官那條老狐貍容易應付多了。

  好在陸遙早就為此做了準備。就在今日,就在此時此刻,他有十足的信心將局勢徹底掌控。

  隨著步行方向,大營的地勢漸漸隆起,最高處便是中軍所在。在那里,視線可以輕易越過內外寨墻,眺望到遠方的草原。高地上特意留有一株巍峨的槐樹未曾砍伐,傘蓋般的樹冠籠罩著大片綠茵。

  由于大營草創,各種陳設什物都很簡陋,因而陸遙索性將今日的會場設在露天,也免去了中原地區邀客來會的許多繁文縟節。總體來看,雖不符古禮,難以彰顯隆重氣氛,卻合乎胡兒豪邁的性子。

  這時,安排好的仆役人等殷勤引導眾人入座。東西兩翼席位雁翅排開,拱晉軍將校與胡族渠帥相對而坐,俱用黑漆描紋的案幾。位置居中的,共有四席,用朱漆案幾,后設錦繡屏風,用以襯托座中人地位高貴。

  眾人都以為這四席分別是慕容龍城、陸遙、溫嶠、丁渺的。畢竟前者是客,而后三者俱為二千石官員,乃是在場人等之中職位最高的。誰知丁渺主動坐到了將校的首位,讓出了中央一席。

  慕容龍城揚了揚眉,看看溫嶠,卻見溫嶠也是一副莫名所以的樣子。但看陸遙的神情滿是理所應當,又不似安排失當:“陸將軍?難道今日還有其他貴賓前來么?”

  “正是!”陸遙笑了。他大步邁入人群之中,拉住一人手臂,將之請了出來。這人身著勁裝,外罩絳服,雖作吏員打扮,卻頗顯剛毅的武人風范。陸遙大聲道:“龍城兄,難得今日代郡豪杰齊聚,且容我為你,為諸君引見王德王將軍。這位王將軍乃是東海王殿下心腹的帳下督。昔日在并州時,曾與我和老薛并肩作戰,還是陸某的恩人。”

  “王兄!竟然是你?”陸遙話音未落,薛彤便驚喜地嚷了起來。這名被陸遙請到上座的大漢,可不就是東海王之女竟陵縣主的得力護衛首領,那位曾經與他們在太行山上并肩御敵的王德么?

  去年朝廷大軍于并州大陵慘敗之后,逃亡太行山中的陸遙薛彤等恰好遇上了同在太行山中進退維谷的竟陵縣主。其時陸遙陷入昏迷,險些為蟊賊所害,還是王德救了他的性命。此后,一行人攜手奔命,沿途認識了伏牛寨的胡六娘,又揪出匈奴人的內應衛選,戰敗了企圖劫持縣主的劇盜項飛。雖說只有短短數日,卻發生了不少跌宕起伏的故事,故而薛彤對王德的印象很是深刻。

  薛彤與王德故舊相逢,自然有得攀談。只是眼下場合不適,兩人互相拍打臂膀幾下便散了。王德來得緊急,就連陸遙的部下們也不知有這么一位上使駕臨代郡。這時陸遙才拉著王德,一一為他介紹了有資格入座的在場各人。

  待到一圈應酬已畢,眾人各自落座,陸遙沉聲道:“此番,王將軍自鄴城日夜兼程而來,就在一個時辰向向我宣讀了東海王殿下的諭令…”說著,他向王德拱手示意:“王將軍遠來辛苦,陸某且以水酒接風,聊表敬意。”

  東海王司馬越是何等人物?那是冀并幽青兗徐六州方鎮盟主、總攬洛陽朝政、承制封拜的宗室親王,是在慘烈之極的中原亂局里勝出、翻掌間可致乾坤震動的天下梟雄!較之于此刻在座諸人的地位與之相較,仿佛螢火之于皓月。這王德雖說官職不過帳下督,但僅憑著出代表東海王而來的身份,在這邊疆遠地,已然足以使人肅然起敬。

  聽得陸遙這般說來,眾人慌忙一同舉杯飲了,就連慕容龍城…雖說他咧了咧嘴,可也不例外。一杯酒剛入得喉管,反應快的人便已在猜測:東海王有諭令給陸遙?會是什么內容?

  卻聽陸遙鄭重地繼續道:“王將軍,有勞閣下當眾宣讀諭令,可否?”

  “好!”王德沉聲應喏,從陸遙手中接過被細密包裹著的文書:

  “令曰:并州茂才陸遙,器干貞審,功業既成,猶鳩集義徒,崎嶇險阻。代郡之戰,事在機捷,只身挺立,雄略從橫。金聲振於域外,精光赫於羌胡。既應親賢之舉,宜委分陜之重,可任鷹揚將軍、代郡太守,監代、廣寧、上谷三郡軍事。其平北大將軍司馬之職,如舊。”

  王德嗓音渾厚,中氣十足。而他所宣讀的諭令內容,更使所有人大吃一驚。

  鷹揚將軍!

  代郡太守!

  監代、廣寧、上谷三郡軍事!

  陸遙攻取代郡,是大晉近數十年來少有的,從胡兒手中收復疆土的事跡,故而不少部下都認為此舉或將受到越石公的獎賞。也有人認為,此舉本是為了應對拓跋鮮卑祭天大典的權宜之計,究竟效果如何,還要看拓跋氏兩強相爭的結果,在此之前,越石公只會對北疆的鬧騰場面視而不見。

  誰也沒有想到,晉陽的越石公尚未有任何反應,朝廷已然給出了如此豐厚的獎掖…當然東海王的諭令并非圣旨,但這位王爺既有承制封拜之權,近年來各地牧守多出于門下,其令旨和朝廷詔命也差不了太多,至多還需補個手續罷了。

  獲得這個任命,陸遙便從并州管轄下的地方軍將,一躍而成了兼資文武的朝廷大員。某種角度來說,甚至可以與幽州王浚、晉陽劉琨相提并論。

  這個任命更使陸遙能夠名正言順地執掌代郡軍政大權,無論是段部還是拓跋鮮卑,除非決心就此殺官造反,否則再也沒有與之抗衡的可能。同時,陸遙還可以插手與之毗鄰的廣寧、上谷二郡,勢力范圍東西幾達千里,成為不折不扣的北疆強權之一!

  王德“唰”地一聲將文書干脆利落地合攏,雙手遞還給陸遙。

  與此同時,許多人倒吸冷氣的聲音,幾乎匯集成了風,呼呼地卷過高坡。

  瞬息之后,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數十人一齊起身,有人動作太猛,以至于把身前的案幾都踢倒了。這些各有來歷的將校們、部落渠帥們彼此對視一眼,隨即拜倒高呼道:“恭喜陸將軍!賀喜陸將軍!”

  其實司馬越絕不可能封陸遙為鷹揚將軍,因為這個職務是司馬越死掉的老爹、高密王司馬泰出為兗州刺史時的加號…但螃蟹實在很喜歡鷹揚將軍這個職位,聽起來很牛掰,各位讀者以為如何?

  貌似明天上架,第二卷的尾聲部分就入vip了…懇請訂閱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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