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沈勁驚呼一聲,旋風般拔足追出去。當他狂奔到轅門以外的時候,放眼眺望,那使者早就走得遠了。
他悻悻地轉身,卻見中軍帳里眾人并沒有人跟來。他們有的在傳閱什么物事,有的竊竊私語,而陸遙取出了新繪制的戰場地圖,正在和丁渺商量著什么。
“這…這是怎么回事?有新情況?”沈勁往慕容龍城遁去的方向猶豫地張望了幾眼,腳底如扎根般驅之不動,過了許久終于決定先回中軍帳里去打探。
半個時辰之后。
代郡西部,平舒縣境內的這片平野上,掠過的風聲漸漸顯得肅殺。地面微不可查地抖動著,將一群群的土鼠之類驚動,嘰嘰喳喳地逃走了。巍巍群山下,無數矛戟如林而起,兩支龐大的軍陣漸漸靠攏。
漫天煙塵籠罩之中,劉遐策騎前趨,心潮澎湃。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男兒漢當如是也!
劉遐情不自禁地緊握住手中長槊,喃喃道:“槊兄啊槊兄,今日便是你揚名的機會啦!”
隨著駿馬奔馳,敵人越來越接近,其兵力部屬也就漸漸清晰。常山賊的數目足有五千人以上,他們亦如晉軍這般,以騎兵一部為先陣,急速襲來。而其主力分為五部,左側向北一直延展與白羊峪的山地相接,右側依托祁夷水的河灘,徐徐而進。
劉遐覷得分明,對面前鋒騎兵陣中打定旗號,乃是一個“楊”字,兵力大約六百出頭,較之己方,人數倍之,聲勢更壯。此刻雙方的距離大概五里,轉瞬就會接戰。
適才胡六娘剖析敵情,已將常山賊中有名的匪首一一介紹的清楚。常山賊是以鮮卑、雜胡為主的盜匪集團,但其中也有漢人首領,比如眼前的敵將楊飛象。楊飛象與郝果、吐吉立、折爾達、葛恩等四人并為常山賊中自擁強大實力的悍匪,而其兇名又在其余四人之上。
此人更是常山軍中僅次于慕容龍城的悍將,手上少說也有三五百條人命,當真是殺人如割草一般。若非如此,前些日子代郡胡族聯軍企圖與蘿川賊夾攻晉軍時,一眾渠帥也不會個個屈膝如羊,推舉他為首領。
劉遐可不管那許多,今日戰事,他受任統領騎兵當先沖突敵陣,正是熱血上涌的時候。莫說是外號飛象,便是一頭真的大象奔來,也照樣被劉遐大卸八塊當做進身之階。
估摸著兩軍接觸的時間將近,劉遐將長槊高舉。隨著這個動作,整支騎隊自然而然地以他為中心聚集,形成了一個前窄后寬的巨大箭頭。各人的戰馬漸漸起速,馬蹄踏地的轟鳴漸漸歸入同一節奏,仿佛一個堅不可摧的整體,向敵人沖去。
兩軍距離二百步時,利箭破空的聲音呼嘯而起。兩邊騎隊幾乎同時開弓發箭。無數箭矢像是兩團蝗蟲般飛撲向各自的對手。這些箭矢是如此的密集,以至于當它們在空中交錯時,幾乎感覺會彼此相撞。
晉軍將士們紛紛伏低身子,有的人則用綁在左臂上的小盾來抵擋。但這樣密集的箭矢很難防御,瞬息之間,陣中數十人中箭。有些人頓時滾落下馬,有些人則咬牙堅持著。還有一些戰馬受傷悲嘶倒地,將背上的戰士掀翻。
劉遐為全軍鋒將,承受的箭雨也最多。他將長槊揮舞如輪,噼啪連響中,接連擋開了十余支向他射來的利箭。偶有幾支命中的,都被兩層甲胄所阻,入肉不深。劉遐反手拔出短刀,將幾支掛在甲上的箭矢削斷,同時繼續向前沖鋒,口中大吼道:“快!快!”
騎射是相當有難度的技巧,良好的騎弓更是難得;而在鐵器珍貴的北疆,許多箭簇甚至是用獸骨打磨成的,難以擊破甲胄。因此,對于合計近千人規模的騎兵對戰,這一波對射所能造成的損失微乎其微,最終決勝負的還是白刃相接。而在白刃相接的時候,哪一方能夠將戰馬的速度提到最高,發揮出最大的沖擊力才是取勝的關鍵!
這時候兩軍的距離已經縮小到了百步。晉軍將士都不再射箭而全部換用長兵器。一把把粗重的長槊或是長矛被平舉向前,成百上千枚槊首、矛尖幾乎在同一時間探出,仿佛遠古巨獸猛然亮出了森寒的獠牙。
下一個瞬間,兩股人馬轟然撞擊在了一起。
劉遐一馬當先,殺入敵陣。
第一列與劉遐相抗的四名賊寇幾乎瞬間就被殺死了。他胯下戰馬奔馳的速度幾乎都不為之稍減,立刻又與第二列敵人沖撞。他的長槊舞動如雷光,不斷地戳刺、橫掃、撞擊,仿佛割草一般將常山賊不斷地殺死。眨眼工夫,他又沖破了第二排敵騎繼續深入,竟是所向披靡!
位置靠近劉遐的是在廣平郡時就追隨他的數十名劉氏宗族子弟。按照《六韜》所述選騎士之法,取年四十以下,長七尺五寸以上,壯健捷疾,超絕倫等,能馳騎彀射,前后左右,周旋進退,越溝塹,登丘陵,冒險阻,絕大澤,馳強敵,亂大眾者,名曰武騎之士,不可不厚也。劉遐的廣平鄉里部曲,正是這樣在慘烈的戰爭中精選而出的“武騎之士”。
他們是軍中最為驍勇善戰者。見得劉遐奮力陷陣,這些勇士齊聲高呼殺賊,緊隨在劉遐身后猛沖猛殺,遠則用長槊刺擊,近則用繯首刀揮砍。刀槍起處,血肉橫飛,他們硬生生地在敵陣中趟出一條血路,向前挺進。
陸遙等人立馬于坡上觀戰。從他們的角度,可以看到劉遐所部以鋒矢之形咆哮沖擊,勢不可擋。與之對應的是常山賊仗著人數較多,格外強加了左右兩翼,企圖從兩側包抄殲滅劉遐的騎兵。劉遐對此似乎毫不在意,他選擇的突擊位置并不在敵軍的正中,而是在偏左側的方向。隨著他的鼓勇突進,晉軍騎兵稍稍取一個弧線,以斜角刺入敵陣。
隨即兩軍糾纏在一處,滾滾煙塵沖天而起,眾人看不清其中的動向。只聽得到馬蹄踐踏之聲、戰士的慘呼聲、兵器交格的碰撞聲隨風傳來,偶爾有失主的戰馬從塵煙中孤零零地出來,漫無目的地小跑著。
這樣大規模的騎兵對戰,中原內地的漢人委實很少見到。邵續的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他極目眺望了半晌,焦慮地問:“怎么樣了?怎么樣了?”
陸遙正仔細看著己方主陣最右翼,一時卻沒有顧上回答邵續。
他的部下除了少量原本的晉軍骨干,其它都是短短數日內糾合各部族而成,因而在陣列和作戰紀律等方面的素質,較之于留在晉陽、由郭歡統領的數百人天差地遠。尤其是在金鼓、旗號等方面,這些新兵可說是完全沒有概念,基本上還停留在各部落各自為戰、依靠個人武勇來解決問題的階段。這當然是今后必須加以解決的問題,眼前陸遙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將原來的晉軍士卒打散到基層擔任軍官,以此來維持指揮體系。
但此刻他卻發現,位于主陣最右側的一撥步卒赫然陣型嚴整、進退有序,在亂糟糟的同袍之間,頗顯得鶴立雞群。那批步卒應該是由勃篾部的降兵為主,另外充實了若干烏桓戰士,擔任隊主的便是那個自稱曾任羅馬帝國百夫長的圖里努斯。
從陸遙所處的角度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將大約百余名部下分為三列橫隊,除了必備的、手持長槍的士卒以外,還有不少士卒左手持小型的覆皮木牌,右手持刀劍等短兵。而圖里努斯本人則位于第一個橫隊的右側首位,不斷呼喝著發出號令,使三列橫隊之間保持著大約丈許距離。
“確實有趣。”陸遙滿意地想著。
“將軍!將軍!”邵續終究難免焦慮,他提高點聲音:“可知前線戰況如何?”
陸遙回過神來,抬手為他指示了一個方向:“邵公,且看此處。”
那處乃是常山賊由楊飛象所部沖陣騎兵的右翼,約莫百騎由幾名身著鎧甲的匪首統帶著,大致保持隊列緩緩前進,尚未投入戰斗。邵續瞪眼看了半晌,沒未覺出任何異狀,反倒是自家眼角干燥淌淚。他伸手抹了抹眼睛,正待說話,卻見敵陣大亂,一彪晉軍騎兵橫沖直撞而出,為首一將躍馬舞槊,瞬間將幾名匪首刺于馬下。數百賊騎頓時就如被猛鷲撲擊的鳥雀一般四散而逃。
那員勇將不是劉遐是誰?
劉遐殺出敵陣,稍許勒韁,兜轉坐騎回返。就只這片刻,大批敵騎反向圍攏過來,隱約有包圍之勢。劉遐顧盼左右,也不知說了些什么。他身邊的數十鐵騎高呼吶喊,意氣彌厲。他們夾馬縱騎,再度沖陣!
“攻城先登,陷陣卻敵,斬將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湯火之難…真壯士也!”邵續只覺得驚心動魄,情不自禁地贊嘆。
這陣子實在忙,我盡力保持更新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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