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廷瑜在宿醉的頭痛中醒過來,還沒有睜開眼睛,就聽到有個溫柔的聲音問自己:“侯爺,您醒了”淡淡的木犀香撲鼻而來,柔軟的身子輕輕地扶了自己,溫熱瓷碗湊到了嘴邊:“侯爺,您喝點醒酒湯,會舒服一點的。”
他懶得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就著瓷碗咕嚕嚕喝了醒酒湯,倒頭準備再睡會,心里想著這婢女是誰啊怎么聲音這么陌生不過挺好聽的,身子軟軟的,香香的,動作又輕柔,比平時服侍自己的小廝可強多了…念頭一閃而過,他猛地想起自己昨天已經成親了,不由大叫一聲,坐了起來,睜開眼睛卻看見了正坐在床邊收拾湯碗還沒來得及起身的竇明。
“五小姐”魏廷瑜眼睛瞪得如銅鈴,“你,你怎么會在這里”他無比慌亂地打量著四周,心里卻害怕著自己昨天不會是做錯了什么事吧入目卻全是大紅的喜帳喜燭時,他這才敢確定自己的確身處自家的新房,心中稍安,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就聽見竇明柔柔地笑著問他:“侯爺您這是怎么了莫非做了噩夢”說著,掩袖而笑,一雙大大的杏眼如春水般漾柔情蜜意,讓魏廷瑜看得一呆,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代嫁的竇明正是患得患失之時,先前見魏廷瑜看見自己避如蛇蝎,不禁心痛如絞,但想起自己決定代嫁的時候就下定了決心,不管會遭遇什么樣的困境,都不后悔,不埋怨,不向娘家的人訴苦――反正她所謂的娘家人也不過是被她搶了丈夫,恐怕以后老死都不會往來的姐姐,及一群不待見她的堂兄表嫂,為了娘親能在竇家好過些,為了自己的顏面,無論如何也要爭這一口氣,好好地和魏廷瑜過下去。
遂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強忍了心中的難受,笑盈盈地和魏廷瑜說笑。
那魏廷瑜竟和從前一樣,又看自己看看呆了。
她唇角的笑意理深了。
母親說得有道理,男人你只要哄著他,十個里頭有九個都會昏頭轉向的。
她索性將身段放得更低了,嬌笑著問他:“侯爺可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妾身再給您做碗醒酒湯來”
魏廷瑜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目露警惕地道:“你,你怎么在這里你姐姐呢”
竇明聞言眨了眨眼睛,眼淚不一會兒就簌簌地落了下來:“昨天,昨天是我代姐姐和侯爺拜的天地,入的新房。”說著,臉頰浮起兩朵紅云,猶如那春日的桃花般嬌嫩艷麗。
魏廷瑜卻再也無心欣賞,他滿頭大汗,失聲驚呼:“怎么會這樣你姐姐呢出了什么事”
侯府的上房,按制是七梁五間。馬駿家的已經在內室外的宴息室里守了一夜了,此時聽到動靜,知道東窗事發,濟寧侯要追究責任了。
睡了一夜的小妻子,又是個美嬌娘,自然比她這糊了半截的婦人更受人待見,她怎么會傻傻地貿然闖進去呢 給陪嫁過來的幾個丫鬟遞了個眼色,自有小丫鬟進去拉了內室服侍的一齊退出了新房。
馬駿家的把耳朵貼在內室的門扇上偷聽。
內室就傳來竇明嚶嚶的哭聲。
“能有什么事侯爺難道還不明白姐姐的心思嗎我當初約侯爺到大相國寺里見面,就是因為家里人多口雜,怕有心人在姐姐面前嚼舌根,讓姐姐妒嫉。誰知道這件事還是讓姐姐知道了,她不愿意嫁過來,尋死尋活地要五伯母幫著她退親。
“退親就退親唄,偏生你姐姐不答應,非說竇家耽誤了你的婚事,要竇家補償你們家。想我北樓竇家世代官宦,子嗣眾多,五伯父貴為當朝閣老,若是答應了補償你們家,族中子弟以后若是再遇到這樣的事,豈不都要跟著學到是我五伯父的體面何在”
這件事的確是姐姐不應該 “這,這…”魏廷瑜抹著額頭的汗,很是理虧。
竇明擦著眼淚的手微微一頓,眼角的余光就瞥了過來。
她抿了嘴偷笑,旋即卻哭得更大聲了:“我五伯母怎么能答應我姐姐又無論如何都不肯嫁,到了該上花轎的時辰,也不知怎的,我姐姐突然昏迷不醒,你們家的花轎卻已經到了門口,家里慌成了一團…家里的人就責責我,說都是我惹的禍,我一氣之下就換了姐姐的嫁衣…”說到這里,她胡亂抹了把臉,挺直了身子,倔強地道,“雖然我們已經拜過天地了,可你昨晚醉得厲害,什么也沒有做,我們之間仍舊是清清白白的,你若是心里還惦記著我姐姐,趁著天色尚早,我們還沒有祭拜祖先,你把我送回去。若是我姐姐愿隨你來,就只當沒有這事的,我絞了頭發去做姑子就是了;若是我姐姐不愿意隨你來,你有婚書在手,又請的是延安侯做媒人,請他幫你或是向竇家要人,或是要竇家賠你銀兩都可以。您看著辦就是,妾身全都聽侯爺的”說完,緊緊地抿著嘴,一副任君處置的樣子,眼淚卻雨點似的無聲落下。
魏廷瑜見到她一個嬌嬌小校棠花似的人兒,心里明明害怕,卻強露出副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毅然決然,心里早就軟得化成了一灘水,哪里還有心思去仔細思索竇明的話。只是本能地覺得,如果把竇明送了回去,她恐怕就沒有了活路;事情鬧大了,竇家丟臉,他們魏家一樣會被人指指點點,跟竇家打官司是不行的…可他沒過門的妻子是竇昭啊 他腦海里浮現出那張明媚燦爛如五月天的面龐,心里又是一陣躊躇。
自己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魏廷瑜還在那里猶豫不決。
竇明看著不由咬牙切齒,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鏗鏘有力地道:“我也不讓侯爺為難”然后低頭就朝著一旁的大紅色落地柱撞了過去。
“五小姐”魏廷瑜大驚失色,從床上一躍而起,一個箭步上前就抱住了竇明的腰,“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萬萬不可以去尋死”
“我不尋死,難怪還活著給人笑話嗎”竇明掙扎還著要去撞柱子。
“別這樣,別這樣”魏廷瑜急得不得了。
馬駿家的“嘭”地一聲就破門而入。
“小姐,姑爺,這是怎么了”沒想到五小姐還有這樣的手段有了五小姐,這差事已經成了一大半她忍不住在心里稱贊著竇明,面上卻佯做出副驚駭的神色,“有什么話好好說,有什么話好好說這可是新婚的第二天,馬上就會有人來請你們去祭灶、認親,這要是鬧開了,”她對竇明道,“太夫人肯定會覺得您刁鉆任性,剛進門就不尊敬夫婿,”又對魏廷瑜道,“堂前教子,枕邊教妻。我們家小姐縱然有不對的地方,您也不能像今天這樣鬧得人盡皆知,我們小姐以后畢竟是要主持府上中饋的,您都不敬重我們家小姐,府上的都些老人又怎么會敬服我們家小姐說一千道一萬,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還請侯爺息怒,有什么話,好好跟我們家小姐說,我們家小姐幼承庭訓,書讀了一大摞,什么道理不懂可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侯爺的好,自然會放在心上。”一面說,一面去攔竇明。
魏廷瑜早被竇明嚇著,見有人來勸,神色一松,長透了口氣。
竇明就趁機撲到了馬駿家的懷里,大哭起來:“侯爺要送我回去,我還不如一頭撞死在這里。早知道如此,我就不應該代姐姐嫁過來要怪,都怪我心太軟,怕侯爺出丑,卻忘了侯爺心里只有我姐姐…”
聽說竇明是為他才嫁過來的,魏廷瑜頓時愧疚不已,忙道:“不是,不是”至于到底是什么“不是”,他也說不出來。
竇明干脆放聲大哭起來。
馬駿家的心中暗贊了一聲“這話說得妙”,面上卻立刻換了副橫眉怒目樣子,一面攬著竇明的肩膀幫她擦著眼淚,一邊大聲喝道:“這就是侯爺的不是了成親之前,侯爺又不是不認識我們家五小姐,怎么現在拜了天地,掀了蓋頭,喝了交杯酒,入了洞房,就不承認了早干什么去了天下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她說著,把竇明扶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拽了魏廷瑜的胳膊,“走,我們去順天府請青天大老爺給我們評評理去看這道理到底在哪一邊”
推推搡搡的,非要和魏廷瑜去順天府不可。
竇明掩著面,哭得更是傷心欲絕。
魏廷瑜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心里明白代嫁不是這么簡單的事,肯定是得了竇家長輩的同意,自己好像吃了個暗虧,可馬駿家的說的話又句句在理,他一時間急得大汗淋漓,覺得這媳婦子行事太大膽了,他找不到一句反駁的話,他急得說不出一句話來,要不是看她是竇家的人,自己如果動了手,恐怕有些不妥,要不然,他早就一腳把馬駿家的踹到門外去了,哪里還會容忍她這樣的囂張。
他的臉色卻變得鐵青。
時刻關注著魏廷瑜的竇明自然看了出來。
她顧不得哭了,忙上前攔了馬駿家的:“要怪就怪我的命不好,與侯爺何干你快快放手”
五太太是想認下這門親事的,過了眼前的坎,濟寧侯還是竇家的五姑爺,自己不過是太夫人屋里的一個媳婦子,怎么敢給竇家五姑爺臉色看 馬駿家的立刻松了手,抱著竇明就大嚎了起來:“我可憐的五小姐啊您怎么那么傻魏家丟臉就丟臉,與您何干您這樣急巴巴地跳出來,人家哪里領您的情,只會覺得您麻煩…”
這媳婦子可真會說話 竇明恨不得打賞她幾個上等的封紅才好。
她和馬駿家的抱頭痛哭。
魏廷瑜傻了眼。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屋里亂成了一鍋粥。
早有田氏身邊得力的嬤嬤奉田氏之命過來探聽新人虛實的,聽到動靜急急地跑去給田氏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