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崖上的山匪誰也沒有想到方解的心會那般冷硬,陽字營的步兵上山開始屠殺,然后將尸體處理干凈之后,著手清點山上的輜重錢糧。劉癩子手里能用的東西不多,武器沒有方解看得上的,那些亂匪手里有刀的都不多,基本上都是木棍長矛,這些東西付之一炬,糧草錢糧統統運下山。
方解帶著人馬進了宛縣縣城,百姓們看到官軍進駐竟是自發的涌到大街兩側夾道歡迎。方解看得出來,那些百姓們眼睛里的喜悅是發自內心的。西北亂了兩年,用民不聊生來形容也不為過。
李遠山根本就沒有時間整頓地方官府,其一忙著擴充軍備,準備迎接朝廷征剿大軍。其二他為了鞏固自己地位忙著勾心斗角,先后殺了山北道河東道兩位總督。西北三道總督,只剩下一個袁崇武。
李遠山不是不知道地方上有多亂,也不是不知道這樣下去失了民心。可他的目標本就不是割地而治,西北三道和他的野心相比太小太小,根本就裝不下。若是到了必要的時候,他寧愿將這三道獻給蒙元換百萬雄師做后盾。
只要能打下長安城,不要西北三道又如何?
所以他也懶得去管,只是專心致志的坐穩自己的位子,然后將即將到來的決戰打好,這一戰只要再贏,大隋的根基就真的要晃動起來。
宛縣的百姓們盼著朝廷平叛大軍到來已經望穿秋水,所以看到官軍入城人人都興高采烈。他們都是升斗小民,不會也不曾去想什么朝廷大事,君臣紛爭。他們不去考慮左前衛大將軍羅耀是想平叛還是想自立,他們只是盼著官軍到來將自己從水深火熱之中拉出去。
可惜,方解不是來駐守的,只是經過。
孫開道將埋在自家院子里的錢財挖出來的時候,他妻子眼睛里的怒火如果釋放出來的話能把他燒成一團灰。她把孫開道拉到一邊好一頓訓斥埋怨,嘴里的臟話爆豆似的一連串的往外蹦。孫開道垂著頭只是是是是的應著,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他妻子也姓孫,名叫孫秀娥。她知道丈夫不是個沒主意的,既然肯把家里的錢糧獻出來就肯定有道理。罵夠了氣消了不少,她拉著孫開道問到底是為什么。殷破山手握二十幾萬大軍,身為李遠山麾下七虎將之一,這樣的人你都沒有把家產獻出來,為什么偏偏獻給一個從五品的小小游騎將軍?
孫開道笑了笑道我有觀心眼,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你這女子頭發長見識短哪里有什么遠見,我不給殷破山是因為我知道他長久不了,我給方解,是因為我知道方解跟殷破山不一樣。今日立下一個賭約,若是將來這個從五品的游騎將軍沒能成為人上人,你就把我活埋了。
孫秀娥見他說的鄭重,也不再發火。只是眼睜睜看著自己家里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錢糧被人拿走一半,怎么都高興不起來。孫開道說你且安心,買賣人做生意也講究一個放長線。今日咱們損了一半的家產,他日賺回來的必然十倍百倍。
只顧著眼前的,永遠只賺那些蠅頭小利。
他對孫秀娥道:“你應該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胸腹有萬千溝壑,這宛縣豆丁大的地方,我若是不出去,一輩子到頭不過是個從七品縣令,說不得還會被叛軍連累掉了腦袋。今日我許給你一個大諾,他日你必成一品誥命夫人。本以為方解會求賢若渴,誰想到竟是用這樣的方式讓我追隨…”
孫秀娥白了他一眼道:“我不求什么一品誥命,我只要平平安安。”
孫開道拉著她的手交待:“待我走之后,你和岳丈立刻離開宛縣,現在芒碭山南邊殷破山大敗,我讓人護著你們往南走。你家不是有親戚在惠陽嗎,你們就去投奔,別心疼錢財,就當買個平安。有機會離開惠陽就奔江南,世道再亂也亂不到江都城那邊。你們就在江都定居,他日我必然會去尋你們。”
孫秀娥不舍,兩個人又說了些話這才依依惜別。
方解在宛縣只停留了一日就立即開拔,楚郡境內只有治城大陽城里有上萬叛軍駐守,其他各縣幾乎沒有什么防備。而叛軍的糧草輜重,都在大陽城內囤積。大陽城城墻堅固高大,還有床子弩,以方解現在的實力沒必要去啃這樣一塊大石頭,非但吞不下還會崩的滿嘴血。
孫開道手里有一份他用兩年的時間派人勘測繪制出來的地圖,自楚郡向西北直到襄城的地形十分詳盡。襄城是李遠山的根基之地,李遠山稱王之后將襄城定為都城,是叛軍防守最為嚴密之處。
繞過襄城再走六百里,就能到樊固。
一路上方解帶著隊伍盡力隱藏行跡,選擇小道急速趕路。大陽城不能打,但好歹搶了一個劉癩子補充了些糧草,在宛縣找了些駑馬拉車,帶著的糧草堅持一個月問題不大。
方解急著趕去和旭郡王楊開匯合,不只是他覺得自己在樊固那邊可以大展拳腳,另一個緣故則是遠離羅耀。
羅耀回雍州,快的話一個月就能返回來。他不帶著方解一同回去,還是因為擔心釋源有什么詭計。
離著黃陽道越遠,方解的心逐漸的安靜下來。
可羅耀這個名字自始至終都好像他心里的一根刺,又好像是一把隨時隨地會出現在他后頸上的刀子,無法確定什么時候這刀子會刺過來,而方解知道有一柄刀子在,卻偏偏擋不住。
“將軍”
孫開道展開地圖:“咱們雖然已經繞過了大陽城,但前面就是山東道腹地了。越往前面走,叛軍的兵力越龐大。咱們要想直接穿過去顯然不可能,若是繞過去,糧草不濟。”
方解嗯了一聲問:“這地方你比誰都熟悉,說說你的打算。”
孫開道跟著方解走了十幾天,雖然日子不多但方解越發覺得這個人是個合格的謀士。非但對地形熟悉,對西北民情熟悉,而且對兵法韜略也極有造詣。他雖然是個文人,但心胸不窄,且性子冷靜。
“想補充糧草,只能搶。”
孫開道看了方解一眼后試探著說道:“去狼乳山要穿過整個山東道,距離太遠了,而且咱們走不了直線。越往里面走,叛軍聚集之處就越多。一般的縣城都有不少叛軍駐守,郡治大城就更不必說。以咱們現在的兵力,不可能去攻城略地,只能想別的辦法。”
“不如…打打那些富戶的主意?”
他問完這句話就不再說下去,他這些日子以來已經對方解稍有了解。知道方解不喜歡自己的手下拐彎抹角,所以他盡力讓自己的話言簡意賅且據有說服力。一個合格的謀士,不是讓主將時刻聽從自己的建議。而是讓主將時刻都能更清楚的眼前的局面,謀士永遠只是謀士,不能喧賓奪主。
孫開道明白這一點,他知道自己的職責只是讓方解對局勢更了解。如果自己用一種你必須這樣做才行的口氣來說,只怕他這個謀士也做不了多久。歷史上不乏驚采絕艷的謀臣,最終因為恃才自傲而送了性命的例子比比皆是。
自從一線崖殺亂匪之后,方解性格里似乎又有了一些變化。因為前世的思維,他以前行事有太多太多的約束。前世的處事之法和這個時代截然不同。而隨著方解對這個時代越來越了解,觸及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本來那些根深蒂固的思想也隨之改變。
“選幾個口碑差的。”
他沒有再去考慮什么這樣做是不是不道德不仁義,他首先要對五千心甘情愿跟著自己跋涉數千里的漢子們負責。
“西北疲敝,巨富之家比起中原腹地來說就太少了。可正因為疲敝,所以巨富之人沒有一個有好口碑的…窮兇惡富積德,這話在西北不適合。咱們現在在絡郡,絡郡沒有什么百年世家倒是有幾個名門望族,最富者,便是絡郡郡守裴果的妻家…絡郡陳氏。叛軍過境,陳氏花了十萬貫買平安,殷破山也不愿意將這樣的名門望族得罪太狠,所以收了錢就走。”
“陳氏老宅在求安縣,裴果降了叛軍之后,打算將陳家都接到絡郡治城金原,但陳家老太爺堅持不肯離開。所以裴果撥了兩千叛軍守著求安縣…而求安縣距離金原城不過三百里,若是攻打求安就必須速戰速決,若是兩日拿不下來,金原的叛軍得到消息就能趕來救援。”
“先去求安縣看看地形。”
方解看著地圖,眉頭微微鎖著。
“另外…咱們現在行跡還沒有暴露。一旦打了求安縣,叛軍必然會派兵圍堵。”
孫開道垂首道。
“速戰速決…”
方解喃喃了一句,抬起頭看向遠方。
用了一天的時間,斥候將求安縣附近的地形探查清楚。西北多山,但絡郡境內只有幾座山包,算不得龐大。求安縣地處平原,方圓幾百里無遮無攔。這樣的地形,叛軍的援兵趕來速度不會太慢。
“咱們缺乏攻城器械,求安縣城墻雖然不足兩丈,但硬攻很難。”
陳搬山道:“要想拿下求安,還得智取。咱們現在的優勢是叛軍不知道咱們來了。所以要想打進求安,最好是先派人混進去。”
“可一旦進去的人太多,立刻就會引起叛軍的警覺。”
卓布衣皺眉:“本來就沒有百姓來往,一天之內進求安的人也不超過百十人。哪怕咱們派幾百人進去,也會讓叛軍察覺。可若是進去的人太少,無法搶奪控制城門,畢竟城內有兩千叛軍,再加上陳家的私兵,不少于兩千五百人。”
孫開道點了點頭:“這便是難處所在了,求安縣城本來就不大,就算搶奪了城門,守城的叛軍趕過去的時間也不會太久,人數太少的話,堅持不到大軍支援過去就會被叛軍將城門奪回。所以…屬下覺著,能做這件事的,必須是個悍勇之人。非但要有萬夫不當之勇的武藝,還要有過人的膽魄。”
陸封侯道:“將軍,屬下來干這差事吧!”
方解微微搖頭,陸封侯雖然有膽魄,但武藝算不得太出眾。按照道理,最合適的人選自然是給事營的十個人。但這十個人混進去容易,卻沒有時間換上那一身沉重的甲胄。沒有明光鎧護著,光憑一把大陌刀給事營威力要減了一大半。
“我來!”
麒麟看了方解一眼,拍了拍胸脯道:“給我五十個人,我來搶城門!”
一直站在方解身后默不作聲的聶小菊抬起頭,語氣平淡的說道:“給他三十個人就行了,再加上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