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回去,但我的人在我想讓他們回去的時候才能回去。”
方解說。
任由雨水沖刷著自己的羅耀眉頭微微皺了皺:“你的人?”
“我的人!”
“好”
羅耀點了點頭,眼神里的寒冷稍微淡了一些。
山洞里,控制不住的在瑟瑟發抖的大犬終于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就好像一座壓在他心里的大山突然之間消失無蹤,所以立刻就輕松下來不少。他異于常人可以聞到殺氣,所以他承受的壓力其實比誰都要大。
而釋放著殺氣的是羅耀。
用方解的話說,這是一個中原蒙元再加上周圍諸多小國都算上,論權勢也能排進前三的人。如果他愿意,有幾十萬人可以為他去死。就算是那些小國的皇帝,就算是大雪山上的天尊,只怕也無法和他相比。要知道這幾十萬人甚至百萬人,是甲士!
“你跟我回去就好,其他隨你。”
“真的?”
方解問。
“真的”
方解點了點頭:“等我一會兒。”
他轉身往回走,走會山洞。
看著山洞口站著的人,看著他們臉上擔憂的神情,所以他笑了笑,盡力笑得輕松些:“不用擔心,我跟他回去。你們先留在這里,等到你們可以回去的時候再回去。給我點時間來把可能威脅到咱們的事消除,既然羅耀來找我了,就說明這是個機會。”
“多少時間?”
沉傾扇問。
“一天”
方解笑了笑,回答的很篤定。
“一天?”
“一天!”
“不騙人?”
“天打雷劈。”
方解溫和的笑著,連雨水都不能遮擋他嘴角上的燦爛:“相信我,我從來沒有騙過你們,不是么?”
“騙了我們也沒關系。”
沉傾扇淡淡道:“我們自己去找你就是了。”
方解嗯了一聲,明白沉傾扇的意思:“明天吧,或許用不了明天。我先跟他回去,然后會來找你們。”
“卓先生”
他看向卓布衣:“幫我想辦法壓一壓,黃陽道的民勇對左前衛的仇恨太深了些。這件事來的太突然,我還沒有想好怎么解決。你先幫我看著,別把我回左前衛的事泄露出去,等我想好了之后再說。”
卓布衣點了點頭,想說些什么卻被方解微笑著搖頭阻止。
“告訴我,你到底想去做什么?”
沐小腰問。
“試試羅耀的底線在哪兒。”
“如果你越過了他的底線呢?”
“看運氣吧。”
“讓陳哼陳哈跟著你。”
沉傾扇道。
那兩個老頑童寧死也不愿進山洞,此時正坐在山洞外面的一棵大樹上抱著肩膀瑟瑟發抖。這兩個家伙心里的陰影太重,被大雨淋著也不進來。這段日子以來方解一直忙著軍務上的事,平日里都是沐小腰和卓布衣陪著他們倆玩。
現在他們倆,貌似更聽沐小腰的話些。
“算了”
方解再次搖頭:“如果越過了羅耀的底線,帶上他們兩個也無濟于事。如果在羅耀的底線之外,不帶他們兩個也沒什么關系。不過你們放心,我向來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我只是去證實我的推測,如果被我猜中了話,我會回來。如果被我猜錯了的話,我接你們回去。”
說完這句話,方解扭頭走進雨幕。
沐小腰想要追出去,卻被沉傾扇拉住:“他已經不是需要你拎著腰帶逃命的孩子了。”
這句話讓沐小腰怔住,伸出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所有人的視線都停留在那道修長的身影上,直到他消失在大雨中。
“安排好了?”
手里的油紙傘已經燒為灰燼,羅耀負手而立。
“走吧”
方解點了點頭,率先走了出去。
大帳里坐著八個人,除了已經死在雍州的詹耀和守著欣口倉的葉近南之外,羅門十杰的另外八個人都在。排名第二的文小刀,排名第四的段邊豹,排名第五的段邊熊,排名第六的羅小屠,排名第七的朱權,排名第八的崔倫海,排名第九的木黎,排名第十的那個永遠穿著黑袍帶著面具的莫將軍。
不知道為什么,這個排名最后一個的莫將軍在方解眼里很特殊,讓他心里有些壓抑。
那是一張精致的鐵面具,銀色,沒有五官的構造,只有左眼處是個孔洞,露出一只看起來有些渾濁的眼睛。面具上是紅色的螺紋圖案,線條繪畫格外的詭異。
方解跟著羅耀走進大帳的時候,每個人都盯著他。但其中有兩個人的眼神與眾不同,一個是文小刀一個是莫將軍。
文小刀的眼神雖然陰冷但方解并不在意,他見識過太多強大之人,比如佛宗天尊,比如幾位大將軍,比如大修行者,比如皇帝。這其中任何一個人的眼神都要比文小刀的一味陰狠都要可怕,流轉間都能引起血雨腥風。所以對文小刀的敵視,方解根本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在意。
但他在意莫將軍的眼神。
那眼神不是敵視,而是一種很難看清的意味。
不知道為什么,方解被這種眼神盯的不寒而栗。
明明那眼神看起來很和善,明明那眼神看起來很溫柔。
方解總覺得這眼神有些熟悉,是眼神,不是眼睛。他腦子里迅速的回憶了一下,那種熟悉卻若隱若現總是抓不住。
“他是方解,你們認識。”
羅耀走到帥位上坐下來,身子拔的很直。這是他的習慣,也是很多軍人的習慣。幾十年領兵的氣勢在那里,哪怕僅僅是坐著也讓人有壓力。方解發現文小刀看向羅耀的眼神里有些幽怨,然后他忍不住笑了笑,有些不合時宜。
這輕蔑的笑,惹來文小刀的怒目相向。
方解自顧自笑著,毫不在意。
“方解是陛下派去雍州的欽差,本來他的差事已經完結但還是留了下來。很多人都以為他是想立戰功,想爬到更高處。你們當中這樣的想,不乏其人。在你們看來,一個如此年輕就能獨當一面的人心里必然藏著野望。但你們錯了,他之所以留下,是我強迫他留下。”
羅耀的話很平淡,沒有夾雜一點感情。
“這些日子里,也有不少流言在軍中傳播。雖然都是背著人暗地里議論,但左前衛是我的左前衛,一言一行我自然都能看在眼里。這些流言我之所以不去理會,是因為早晚我都要將留下方解的緣故說出來。”
他掃視了一眼手下最親信的將軍們,一字一頓的說道:“這理由還不到時候說,可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在左前衛,就算你們也要對他保持尊敬,如尊敬我一般,能做到嗎?”
這話問出來,場間一片寂靜。八位將軍大部分人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可思議。因為羅耀這話太過突兀,他們都沒有反應過來。
“不能?”
羅耀微微皺眉。
“能!”
坐在最末尾的莫將軍先開了口:“大將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軍令,軍令下達,就沒有不能接受不能做到的道理。”
段邊豹看了段邊熊一眼,嘴角忍不住得意的挑了挑。他早就說過,方解會爬到他們頭上去。只是他沒有想到會這么快罷了。
“能!”
他垂首道:“屬下謹記!”
“屬下謹記!”
除了文小刀之外,所有人都說了這四個字。
羅耀的眼神看似平淡的掃向文小刀,停頓了片刻之后問:“你不能?”這三個字聽起來還是平常無奇,不帶一絲感情。可誰都聽的出來,這三個字里藏著寒意,如刀。
文小刀的臉色明顯變了一下,看向方解的眼神越發的陰狠起來。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著,肩膀也在微微顫抖。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握著拳頭,手背上青筋畢露。
“能…”
他不敢直視羅耀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后從牙縫里擠出來這個字。
羅耀點了點頭:“你們只需記住,方解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他可以留在左前衛不做任何一件事,也可以在不危害左前衛的前提下做任何事。我需要返回雍州一趟,慢則兩個月,快則月余就會回來。這段日子內,他會留在大營里。你們其中任何個人都有責任保護他的安全,若是他死了…你們也別活。話說這里,你們還有不明白的嗎?”
沒人敢不明白了。
在左前衛,羅耀就是皇帝。
“你有什么要說的?”
羅耀問方解。
方解嗯了一聲,然后朝著眾人抱拳施禮。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整理措辭。
“我不是個禍害。”
方解開口的第一句話出乎所有人預料,然后有人忍不住笑出來。羅耀之前的話足夠肅穆,所以大帳里的氣氛也足夠肅穆。可方解這一句話,就將這肅穆毀了個干干凈凈。尤其是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若有若無的瞟了文小刀一眼,倍顯輕佻。
禍害這兩個字,如刀子一樣戳中文小刀的自尊。
他張了張嘴,眼神里的殺意不可抑制的冒了出來。
“我也不是白癡。”
這是方解的第二句,眼神依然瞟向文小刀。
白癡這兩個字,比上一刀更重。
“所以各位將軍不需要擔心什么,你們可以把我看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當然,吃飯喝酒的時候不要忘了叫上我。”
這話讓段邊熊忍不住笑起來,他本來瞧著方解不順眼,可此人性子直,他的地位是靠不要命拼來的。所以方解的話他覺得好笑,就笑了,不做作。而正因為這幾句話,讓他覺得方解不似之前看著那么可惡了。
“軍務上的事,跟我沒關系。”
方解繼續說道:“大將軍說讓我留下,似乎是有必要的理由,但這個理由在大將軍說出來之前,我也不知道。大將軍如此看重,對我來說就好像一個三歲的孩子突然之間撿了一個大元寶。但我之前說了,我不是禍害也不是白癡,還有些自知之明。所以,左前衛的任何事我都不會插手。”
“不過”
他轉身看向羅耀:“大將軍說,在不損害左前衛利益的前提下,我還是可以有些自由的,對嗎?”
羅耀點頭。
方解嗯了一聲,然后看向文小刀:“文將軍,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這問題絕對不會損害左前衛的利益,只是個人好奇。”
文小刀不說話。
方解不在意,繼續問:“文將軍,幾品修為?”
這句話一出口,屋子里立刻就有人忍不住笑起來。就連羅小屠的嘴角都忍不住挑了挑,似乎有些開心。讓這個如石頭一樣沒感情的人挑挑嘴角,已經是極難得的事。屋子里的人誰都知道,文小刀的修為爛的一塌糊涂。他之所以爬起來,是因為他和羅耀的關系,是因為這個人兵法上有一定造詣,是因為他的心足夠狠。
聽到眾人并不和善的笑聲,文小刀眼神里的寒冷終于到了極致。
化作了盛怒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