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一夜之間將山字營的旅率以上軍官殺了一小半,卻沒有從自己帶來的人中選人補上,而是史無前例的讓所有戰兵投票選舉,空缺出來的三個校尉五個旅率,從普通士兵中選拔,得票多者補缺。
而且方解沒有先規定出人選,完全由士兵們自己在發下去的白紙上填上八個名字。
在發下白紙之前,方解只說了一番話。
“你們要選的這些人,可以是你們平日里關系極好的好友,當然也有可能是你們不喜歡的人。因為你們每個人心里的那些名字都不相同,我只要求你們遵從一點…你們要確信,你們選出來的人帶著你們上戰場的時候,可以讓你們有更大的機會活下來,哪怕多活一會兒。如果他能做到,那就是最正確的人選。”
然后方解讓人將白紙發下去,收上來之后讓飛魚袍在一塊大木板上將所有被提名的人寫下來,然后按照得票多少選定。因為沒有提前確定人選,所以一千二百名士兵提名的候選人多達一百多人,木板上寫了一長串的名字。
方解坐在高臺上,自始至終沒有過問。
負責維持秩序的是陳搬山,這個輔兵校尉自從被方解賞識之后,變了一個人似的,做事極有規矩且很認真負責。以前他是山字營五個校尉中最讓人瞧不起的一個,在士兵們看來他武藝算不得出眾,能力也一般,不然怎么可能去做輔兵校尉,整日無所事事?
但是這兩天來,陳搬山讓人刮目相看。
前天夜里方解殺人的時候,他帶著人站在方解這邊,態度堅決。
很多人都在揣摩他是不是得了方解什么好處,被方解收買了。但這種事他們已經不敢再議論,只能在心里想想。不過他們確實冤枉了陳搬山,陳搬山為方解做事沒拿一個銅錢的好處,心甘情愿。
陳孝儒看著下面忙碌的著陳搬山,俯身問方解:“大人,您怎么會知道這個人肯定能為您所用?”
方解笑了笑:“千萬別小看一個男人的志氣和心中的不甘。雷虎因為不甘而送了命,陳搬山因為不甘而為我所用,道理一樣。”
方解道:“第一天我就讓你們查了查這五個校尉的情況,他是最被排擠的一個。他已經在山字營干了七八年,在雷虎還只是個旅率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山字營的輔兵校尉了。幾年后,雷虎當上了山字營都尉,他還是個輔兵校尉…他眼睜睜的看著不少人升遷,難道心里會平靜?”
“當初他曾經也是戰兵校尉,也是靠積累軍功升上去的。但是后來受了傷,身體大不如前,所以才會調到山字營領著一群雜役。但越是這樣的人心里的不甘就越強烈,在山字營這些年他看著自己的后輩一個一個的往上爬,要是心里會靜如止水才是怪事。”
“所以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花銀子收買,只需要給他一個承諾。”
陳孝儒由衷贊道:“大人看人,太準了。”
方解搖了搖頭:“陳搬山其實挺憋屈的,如果不是當年傷重身體再難恢復到原來的修為,他現在最不濟也是個五品別將了。山字營的人一茬一茬的換,唯獨他不換,了解他當初經歷的人已經走的差不多了,現在的人都拿他當個混吃等死的廢物看。男人但凡還有血性,這種事絕對忍不了。”
陳孝儒點頭,心里對方解越發的佩服。這個少年表現出來的智慧,讓人大為震驚。在京城查怡親王案子的時候他就覺得方解是個了不起的人,跟著方解的時間久了,他越發覺得這個少年早晚會成大器。
就在這個時候,陳搬山上來抱拳道:“稟將軍,人選已經出來了。”
方解點了點頭:“你把旅率和校尉的衣服發下去吧,按照道理校尉是絕不能這樣選的,軍功不夠是他們這些士兵的軟肋,我已經請示過羅大將軍,也算是大將軍格外通融…不過你要看著他們,不能因為一朝得志就忘了自己。整個山字營中你最老成,見過的事也最多,他們的心態當初想必你也都經歷過,所以規勸起來也容易些。”
陳搬山垂首道:“屬下必然不負將軍囑托。”
方解嗯了一聲道:“還有件東西給你。”
他招了招手,一個飛魚袍雙手捧著一個木盤走了過來。方解將木盤接過來,然后伸手將蓋在木盤上面的紅布揭開。木盤里,是一身簇新的正六品折沖都尉武服。旁邊是一方小印,是為都尉印。
陳搬山臉色一變,滿眼的不可思議。
“我說過真心為我者我以真心還之,這是我向大將軍求來的。以后你就是山字營的都尉,等我離開折沖營之后這一千多人的隊伍就交給你了。這身衣服多年之前本就該屬于你,算是大將軍稍微有些遲的賞賜。”
方解將木盤遞給陳搬山,陳搬山的眼睛已經發紅:“將軍…”
他竟是有些難以發聲,眼看著有淚自眼窩里溢了出來。
“你不必覺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因為這本就是你應得的東西。好好帶著山字營,你這身衣服未必能穿多久…等到了戰場上,只要咱們保證一條心難道還愁沒有戰功?用不了多久,或許你就能換一身五品將軍的袍服。”
“屬下…屬下多謝將軍!”
陳搬山有些手足無措,接過來木盤手一直在發抖。
他多年前受傷之后就轉作了輔兵校尉,本以為此生也就到此為止了。誰想到方解才來山字營二十幾天,就為他換了一身官服。
“做好自己的本分事,我能給你們的都會給。人的能力無論是高還是低,有一件事必須一直做下去…那就是對自己的親人朋友好一些,我以真心待之,必能換真心以報。去吧,把那八個新選中的軍官帶過來見我。”
陳搬山肅立,莊重的行了一個軍禮。
“喏!”
大將軍府三層高腳樓 羅耀靠坐在鋪了一整張白虎皮的椅子上,看著窗外小湖里的幾只水鳥怔怔出神。他就這樣坐著已經超過半個時辰,也不知道他眼睛里看到的到底是什么。那幾只水鳥在他眼前,卻似乎根本就沒在他眼中。
“小方大人這樣亂搞,其他將軍有些微詞。”
葉近南看了羅耀一眼,說話的聲音很輕。
“才到山字營二十天就殺了三個校尉五個旅率,確實有些過了。有人說被殺的那些人是因為自以為是的去試探小方大人的底線,所以被殺。而小方大人此舉…未嘗沒有試探大將軍您底線的意思。”
“這話是誰說的?”
羅耀淡淡的問了一句。
葉近南搖了搖頭:“只是有些風言…屬下也不知道是誰說的。”
“你知道你也不會說。”
羅耀收回視線看了葉近南一眼,語氣平和的說道:“你這個人就是老好人一個,寧自己挨罵也不會拉上別人。所以你在軍中人緣極好,他們有些什么事都愿意跟你說。而他們又知道你來我的書房次數最多,所以故意說些什么話讓你傳給我知道…不過你告訴他們,以后有什么事直接來跟我說就是了,背后議論再讓我知道就軍法處置。”
“喏”
葉近南應了一聲。
“他最近練兵,你可看出什么名堂了?”
羅耀問。
葉近南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據說小方大人抽調了一百五十名精銳,親自訓練,訓練什么還不許泄露,不過從他抽調的人數和山字營戰馬的數量來看,他應該是想讓大隊人馬沿途阻攔我,然后他率領那一百五十人的精銳騎馬奪竹林大旗。”
“或許還有別的想法。”
羅耀笑了笑:“沒準他打算直接突襲你的隊伍。”
葉近南搖了搖頭:“因為屬下不熟悉小方大人的用兵之術,所以無從猜測。不過奇兵突襲也好,用作疑兵也好,地形時間的限制下也就那幾種變化,屬下應該還應付的來。”
“哈哈”
羅耀笑道:“你老成歸老成,但從來不缺自信。”
“下面人不管說什么,都不要去管。幾天后的比試你該如何打就如何打,若是他贏了,下面人的議論也就該停了。一個折沖營而已,他想玩,就讓他玩去吧。”
葉近南一怔,下意識的看了羅耀一眼。
羅耀笑了笑,似乎不想再繼續說這些:“京城里來的消息,說皇帝的旨意是想從左前衛抽調十萬人馬北上,而不是讓我領兵去西北。這件事,你怎么看?”
葉近南臉色一變:“抽調?這…不好!”
“是不好。”
羅耀語氣平淡道:“所以我在想著,是不是抗旨不尊一次。先從左前衛調兵十萬,我答應了的話,用不了多久皇帝就會以戰事吃緊為由再次從左前衛調兵,一次十萬,我的兵都調走也之不過四次而已。”
“可是,一旦抗旨不尊就會授人把柄。”
葉近南皺眉道。
“無所謂”
羅耀擺了擺手:“我什么時候怕過所謂的把柄被人知道?這些年來皇帝授意的也好,其他朝臣自己派來的也好,到雍州來查我的人加起來也有一個折沖營了。從陛下登基到現在尤為如此,一個我都懶得殺是為什么?因為只要左前衛還是我的兵,皇帝查來查去也只是讓他自己填些煩悶罷了。”
“大將軍真的要抗旨?屬下還是擔心被人詬病。”
葉近南問。
“自然不能明著抗旨,面子還是要給皇帝留的。”
羅耀笑了笑道:“不過若是我接不到旨意,誰還能說什么?算計著日子,京城來宣旨的欽差還要走半個月,讓沿途地方上的官員再拖一拖,二十天也未必到的了。你和方解的比試之后,我就要盡起人馬北上了,宣旨的人到了雍州看不到我,難道還能追上來讓我把人馬帶回去?”
“可是…”
葉近南擔心道:“真的要盡起大軍和叛賊交戰?那咱們左前衛的實力必然受損。”
“黃陽道是個好地方啊。”
羅耀笑了笑:“緊挨著西北三道,隔著一條河,到了黃陽道之后糧草補給自然是地方上供應,只要我將人馬放在那,打不打叛賊都會心驚膽顫。為什么非得要打?分散了叛賊的兵力就已經大功一件。”
葉近南眼神一亮:“屬下明白了!”
“你說,誰來留守雍州?”
羅耀問。
葉近南沉默了好一會兒后試探著問道:“少將軍?”
羅耀微微皺眉:“子續…不行!”
“可是,畢竟少將軍是您…”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羅耀擺斷:“你先回去吧,好好準備和方解比試的事。不要小看他,說不定會嚇你老大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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