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
即便方解知道楚氏可惡可恨,可他從來沒有殺楚氏的心思。這個女人該死,該死一千次一萬次,按照她做過的惡事來說,就算是用世間最殘酷的手段去折磨她也不為過。可是這種手段,方解用不出來。
所以…楚氏離開的很平靜。
她斷斷續續的說了許多事,每一件事都和羅耀有關。方解能感覺到她的矛盾,她恨羅耀,恨不得他死。可她到死也還愛著那個男人,也許這種感情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可卻真實存在。
方解聽了許多和他沒有什么關系的話,很認真的去聽。
就連阿莫薩都變得安靜下來,方解感覺到了最后阿莫薩甚至也有悲傷。
“真是沒想到。”
阿莫薩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身體,瞥了一眼就好像安靜睡著了的楚氏:“她這樣的人居然會這樣平靜的死,由此可見這世界上本就沒有公平可言。你之前說佛宗有句話叫因果報應…報應好像沒來。”
“因果報應這四個字,其實在任何時候都靠不住。”
方解也站起來,看著阿莫薩問:“你把我約到這里來見面,是不是想看著我殺她?你或許最細微看到的是我嚴刑逼供的場面,越是殘忍你就越開心。”
“所以你什么都不做?”
阿莫薩反問。
方解道:“從你告訴我說要在羅耀府里等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這個世上有大成大就的多是男人,但論心腸狠毒女人其實一直比男人要強大的多。你和她其實沒有什么區別,她半生作惡殺了不少人。但你沒有什么資格在道德上審判她,別忘了你剛剛把幾十萬紇人送進墳墓。”
“把幾十萬紇人送進墳墓的明明是你!”
阿莫薩微怒道。
“是啊…可惜我手里的兵力稍顯不足,如果我把黑旗軍全都帶來,那么今天在雍州城外死的就不是幾十萬,而是全部。”
“殺人和殺人沒有不同。”
阿莫薩道。
方解點了點頭:“這句話從某種意義上說我贊同,但你應該明白,有時候殺人和殺人還是不一樣的。”
“你要殺我?”
阿莫薩問。
方解走到窗邊,看著外面有些悵然的說道:“羅耀在雍州的時候,這座大院子里誰敢放肆?可是他離開之后,這院子竟是如此的空曠蒼涼,院子的女主人死在了這里,外面卻沒有一個人察覺…滿院子都荒草,水池子里的錦鯉趁著雨大水漲逃走了,去年的落葉還在青石板路石頭縫里塞著,三層木樓那里比幾年前多了好幾個鳥窩…”
阿莫薩心里微微發涼:“威脅我?”
方解搖了搖頭:“我一直比較信奉直接的手段,你把我引到這里來的理由,我來之前仔仔細細的想過。第一,你想讓楚氏死在我手里。第二,你覺得你有信心不被我所殺。第三…除了你和楚氏之外,還有人在這里等我。”
“而你引我來的話是說我就快死了…我就快死了的意思,也可以理解為另一個人也快死了…說,羅耀出了什么事?”
阿莫薩的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
方解轉過身看著阿莫薩:“既然我想到了這些,而且敢來,難道你覺得什么都不說就可以?我剛才問如何殺死羅耀的時候,你一直在很平靜的參與其中。這只能說明一點,不是你也恨不得羅耀死,而是你想讓我放松懈怠。”
方解往前走了一步,如踏在阿莫薩的心里:“我給你機會不要不珍惜,既然羅耀現在還沒有現身,我殺你有十成把握。”
“你…自己胡思亂想!”
阿莫薩再次往后退了一步:“羅耀帶兵已經攻到京畿道,眼看著就要兵圍長安城,這個時候他怎么可能回來?不錯,我引你來的確是想讓你親手殺了楚氏,只有讓楚氏死在你手里我才算解了一些怨恨。”
“你真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
方解搖了搖頭:“既然你不死心,那我先問你一個問題。”
他看著阿莫薩的眼睛說道:“你可知道我什么急著要把南燕人和紇人解決掉?你不覺得有些奇怪?按照道理,我帶兵在雍州停留的時間越久,獲得的利益也就越大。時間再久一些,我就能名正言順的接管雍州城。可我卻急著把紇人和南燕人解決掉,然后借機殺了大半的雍州兵,殺了徐慶之,軟禁駱秋…這些事都算不上太理智,你不覺得奇怪?”
“為什么?”
阿莫薩問。
“在紇人大營的時候,我問你為什么你要慫恿紇人對平商道進攻,你說不如此我怎么回來。呵呵…阿莫薩,你不該低估自己的對手。我來是因為你們引我來,如果我自己不想來,誰又能引我來?羅耀在雍州經營了這么多年,怎么可能沒有任何秘密?既然是想引我來,十之七八離不開我這具身體。”
“而為什么非得是雍州,這就是我接下來要問你的話。”
他看著阿莫薩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說,還是不說?”
阿莫薩的臉se變幻不停,她不停的往后退,一步一步。方解不停的往前走,一步一步。
兩個人始終保持著一樣的距離,但房間終究有盡頭,阿莫薩的后背已經靠在墻壁上的時候,她的退路也斷了。
“你和我之間有一些不太一樣的習慣。”
方解看著阿莫薩語氣溫和的說道:“你習慣了往好的方面去想,所以你沒有預料到我現在的反應。而我總是往壞的一面去想,所以我比你過的要辛苦些,但遇到事的時候好像要稍稍輕松些。”
方解緩緩抬起手指著阿莫薩的咽喉:“你是紇族的大巫師,自然有自信的資本。可你剛才提起原體的時候眼神里有些恐懼閃,所以你其實是懼怕我的。我剛才坐著聽楚氏說話的時候其實心里一直在想,你既然是強大的巫師,有什么懼怕我的地方?”
阿莫薩的兩只手微微在發顫,眼神里不安的東西越來越濃烈。
“不用裝了。”
方解嘲笑道:“我能活到現在,見過太多太多比你演技要好的人。我剛才說了,我比較喜歡直接的辦法。”
這句話一說完,阿莫薩的雙手猛的抖動起來,就好像被火燙到了一樣,隨著她的手甩動,兩股淡淡的黑霧從她手心里散開,但是很快,那黑霧就憑空消失。阿莫薩抬起手看了看,發現手掌已經燒焦了一塊。那些散開的黑霧是細小的飛蟲,被燒盡之前發出的聲音凄厲可怕。
她眼神里的恐懼越來越濃,最后忍不住痛苦的哀嚎起來。
因為那燒焦的區域,還在不停的擴大。
“說,我就收回火。”
方解語氣平淡的說道。
那是他的火之力,在無形之力的作用下火完全沒有形態,難以追尋。可越是這樣才越顯得詭異,看不到的火焰正在吞噬著阿莫薩的雙手。
方解走回椅子上坐下,看了看外面的太se笑了笑:“我不知道你需要拖住我多久,你等的人才會趕到,我不急,陪你一起等。不過這火有些奇怪,不將被點燃的東西燒盡是不會熄滅的,除非我收回。所以,我能等到你要等的人,而你則未必。”
“你就算燒死我,你也逃不脫的。”
因為痛苦,阿莫薩的臉有些猙獰:“你的命運就是如此,無論你怎么掙扎都逃不脫!”
“這樣的狠話最沒有意義。”
方解看了看阿莫薩的手:“這屋子的空氣中都是你布下的細小蠱蟲,不止是這屋子里,整個羅耀府里都是。可我到現在還安然無恙的坐在你面前,你卻還可笑的說著狠話…看來你真的不了解我。”
“啊!”
阿莫薩忽然痛苦的喊了一聲,跌坐在地上身體都在抽搐著。
“紇族的大巫師,果然有些門道啊。”
方解笑了笑。
阿莫薩的兩只手從手腕處齊刷刷的斷了,但能看得出來那不是利器斬斷的痕跡。在她的手腕處,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爬滿了蟲子,這些蟲子一口一口的咬下去,將她的雙手咬斷。然后那些蟲子開始前赴后繼的往端口處爬,一大半被火燒死,剩下的則很快組成了手掌的形狀。
沒流一滴血。
“方解,你不該這么得意!”
阿莫薩的額頭上都是汗水,看得出來她剛才承受的痛苦有多強烈。
“你剛才得手就該立刻殺了我…”
她靠著墻站起來,眼神里的yin寒逐漸濃烈:“你說我不了解你,你又何嘗了解過我們紇人?你們漢人有一句話叫壯士斷腕,意思是只有勇者才敢斬斷自己的手腕。可在我們紇族,必要的時候斬斷手腕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不需要太多考慮。而一旦給我們恢復過來的機會,我們就會十倍百倍的償還給敵人!”
方解什么話都沒有說,只是笑了笑。
阿莫薩抬起“手”指向方解,嘴里發出了一種刺耳的尖銳聲響。這種聲音又好像不是從耳朵里傳進來的,而是直接鉆進了人的腦子里一樣。
四周似乎傳來一陣很密集的嗡嗡聲,令人不安。
方解卻依然很安穩的坐在椅子上,沒有任何反應。
所以阿莫薩的臉se再次變了。
因為那嗡嗡聲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什么都沒有?”
方解笑了笑,沒有蔑視可卻讓阿莫薩更加的惱羞成怒。
“你既然知道什么是原體,自然也很清楚桑亂的故事,對?”
方解問。
阿莫薩沒有回答,眼睛里都是怨毒。
“桑亂就是原體,有人說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悟出修行之道。而因為他的事太過玄奇,所以知道這一段過往的人全都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忘了他的妻子。可是你身為一個紇人,怎么能忘記這一點?”
阿莫薩的臉se變幻不停,眼神里的怨毒逐漸又被恐懼取代。
“你怎么會忘了…”
方解看著阿莫薩的眼睛微笑著說道:“桑亂的妻子,一個被許多人忘記了的人。可我只是沒有想到,連你們紇人也忘記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