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會有離開的時候,如果將死亡看成一場遠行的話,有的人早早的出發是為了早早的到達目的地。.有的人出發的晚,或許是留戀家鄉的風景或許是留戀親人朋友的感情。但終究還是要走,也不允許任何人一步三回頭。
楚氏其實心里很明白是怎么回事,這么多年來羅耀一直在騙她,可她何嘗不是在騙自己?
方解將她抱起來放在床上,然后拉過來錦被為她蓋好。她這一生做過許多惡事,若是傳揚出去的話說不得被人撕成碎片。可現在她已經開始上路了,生死的規則不會因為她善或是惡而有所改變。
“不是我!”
見方解的眼神看向自己,阿莫薩搖了搖頭道:“她身體里的蠱毒和那四個侍女身體里的不一樣,我能輕易殺死那四個侍女,可想要殺她又豈是我說的那般容易?她種下的蠱是千年前就被巫師們聯合廢止了的禁術,想要毀了那蠱不容易!”
方解知道阿莫薩沒有說謊,所以心里忽然有些傷感。
“和她無關。”
躺在床上的楚氏已經氣若游絲,可她的臉上卻帶著一種讓人不能理解的釋然笑意。那是一種滿足,甚至還有一點點若隱若現的得意。
“是我自己把蠱解了。”
她對方解笑了笑:“其實從你這次回雍州開始,我就一直有一種不安,我怕這么多年來小心翼翼的維持著的謊言被戳穿,我怕我自己會承受不住。所以在知道今天你要來的時候,我自己把蠱解了就算沒有你沒有她,我也活不過今夜。”
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卻沒有傷感:“阿莫薩我知道你心里有恨,我也有。說來說去被傷的最深的還是咱們女人,這么多年來你想殺我,我也想殺你,有時候孤寂無人的時候我也會想到,為了一個玩弄了你我的男人這樣滿心仇恨到底值得不值得?女人在羅耀的生命里注定了只是一種消遣,他對我所謂的依依不舍也只是做出來感動他自己的樣子罷了。”
“感動他自己”
阿莫薩喃喃的重復了一遍這幾個字,忽然發現楚氏原來比自己要清醒的多。
“是啊,他所做的一切,或許都只是在做戲。”
阿莫薩嘆了口氣,有些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他只是一個替代品,只是一個別人的影子,所以這么多年以來他一直在故意去做一些有別于另一個他的事。另一個他不會做的事他都會去做,這樣做他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楚氏語氣平和道:“原來到現在你還不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個人。”
阿莫薩愣了一下,凄苦的笑了笑:“是啊他怎么能算得上一個人?”
“原來只有在死之前,我才有勇氣面對這一切,才可以平靜的訴說這一切。”
楚氏伸出手攥住方解的手,這一次,方解沒有拒絕。
“安安靜靜的聽我說。”
她看著方解的臉微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想殺他,因為他是別人的替代品而你被他視為替代品。他一直想掙脫開別人的束縛,而你也一直在這樣做。所以你們兩個很像不同的是,你比他要強。”
方解不解,楚氏說他比羅耀強?
“他用了幾十年才掙脫開別人的束縛,而你用不了那么久。”
楚氏咳嗽了幾聲,胸脯起伏的很劇烈。因為散去了蠱的緣故,她的容顏以一種讓人無法適應的速度枯萎。但方解卻忽然覺得,此時的她比之前那個明艷動人卻冷如寒冰的她要漂亮的多。
因為這個她,才是真的她。
“羅耀是佛宗大輪明王的一半,這你知道嗎?”
楚氏問。
方解點了點頭。
楚氏似乎有些詫異方解居然知道,然后她沉默了一會兒后繼續說道:“他曾經和我說起過,他只不過是大輪明王因為無聊而自己制作出來的自己。那個時候他還覺得他是真的愛我的,所以什么話都愿意對我說。因為大輪明王沒有愛情,也不懂得什么是愛情。所以羅耀就一定要有一段愛情,我只不過是他這場戲里的一個配角罷了。”
“但不可否認,最初的那段日子他對我真的很好咳咳我和他相遇的時候,他只是個看起來很干凈很明朗的少年,沒有什么蔑視天下的修為,也沒有什么踏平天下的軍隊。他走過我家門口看到我在澆花,于是問我,你喜歡花?我不認識他,但還是點了點頭。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家門前便多了滿滿的一地花草。”
“他用了一夜的時間,將半座山上的最漂亮的野花都挖了過來。”
楚氏笑了笑:“那個時候,他不是羅耀。”
阿莫薩靜靜的聽著,忽然發現自己認識的羅耀和楚氏認識的羅耀完全不是一個人。她愛上的那個羅耀霸氣無雙,哪怕他沒有偉岸的身軀,但他無論在哪兒都是一座巍峨的大山。沒有人可以俯視他,只能仰視。
而楚氏最初認識的羅耀,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本來阿莫薩有些看不起楚氏,現在卻變得自卑起來。
楚氏現在說的話對方解來說沒有一點用處,但他卻愿意安安靜靜的聽楚氏回憶那些感動過她的往事。
“他就站在一地的野花中,朝著院子里喊。我爹爹拿著鐵鍬出去要趕他走,他卻跪下來說能不能把您的女兒許配給我?”
“我爹爹愣了一下,然后問他你有什么?你能給我女兒什么?”
楚氏嘴角上的笑很自然,眼神明媚:“他跪在那兒說,我現在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人可以給她。如果她想要榮華富貴,給我三年時間,我會帶著榮華富貴回來。如果她想要平平淡淡,我愿意留下為她做一個普通的農夫。”
“也不知道怎么了,我爹爹居然信了他的話。然后爹爹就讓他進了院子,他們兩個一邊說話一邊喝酒,很快,羅耀就被我爹爹灌的多了,醉的人事不省。然后我爹爹笑著對我說,這是個可以嫁的人,如果他帶著別的心思來不會被我灌多。”
方解忽然心里一緊。
就是這樣一個憨厚的老人,最后被羅耀親手殺了,腦袋裝進大木箱里拉到了長安城太極宮外面。
“對不起”
楚氏的臉上竟是有有一層淺淺的紅暈,她搖了搖頭道:“扯的有些遠了唉雖然明知道這些事都是他有意為之,可想起來還是會覺得很美。有時候我一個人的時候想到這些還會笑,可我明明是想殺了他的。”
“沒事”
方解對她笑了笑:“無論如何,那確實是很美的一段日子。”
楚氏點了點頭:“如果你想知道怎么才能殺死他,就必須懂得佛宗的一些秘法。他當初自己毀了氣海丹田都不死,是因為他本就不是一個真正的人。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方解一震,之前楚氏和阿莫薩說羅耀不是人的時候,他以為那只是兩個和羅耀有情感糾葛的女人的氣話。可是現在聽楚氏話里的意思,好像這句不是人沒有那么簡單。
“什么?”
方解問。
“他真的不是人。”
阿莫薩見方解臉上有疑惑,沉默了一會兒后說道:“他是大輪明王制造出來的東西,雖然用了人的軀殼,但從根本意義上來說他不是個人。即便毀了氣海,他還活著。哪怕你毀了他的心臟,他也依然能活著。因為維持他身體活動的不是身體本身的機能,而是純粹的內勁。”
方解不知道,萬老爺子那一劍七百里刺的就是羅耀的心臟。
方解有些懂了,但覺得不可思議。
楚氏嗯了一聲說道:“如果你想殺他,就必須懂得大輪明王當初是用什么手段將羅耀做出來的。我甚至懷疑,哪怕你打爛了他的肉身他也還能活著。”
阿莫薩點了點頭:“他之所以會選擇你做他的替代品,是因為你的肉身足夠強大,換做普通人的肉身根本就承受不住那么巨大的內勁。最主要的是,你的肉身還是千年不遇的原體。”
“原體?”
方解愣住:“什么是原體?”
“你不知道?”
阿莫薩有些驚訝的問。
方解搖了搖頭:“不知道,我對自己的身體也很好奇。”
“如果你想知道什么是原體,那么你應該回去問問你身邊的那個女人,這個世界上如果有人能夠真正解釋的清楚,也就只有她了。”
“誰?”
“桑颯颯。”
阿莫薩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什么是原體。”
楚氏語氣很輕的說道:“這些我不懂,我只知道,你若是想要殺了他,就必須弄懂他的弱點在哪兒。而要想懂這些事,就必須從佛宗入手。”
阿莫薩道:“不知道為什么,你們在這里說如何殺死他,我應該很憤怒才對,我應該出手殺了你們才對,可我現在自己參與其中竟然有一種很莫名其妙的快意”
楚氏有些同情的看向阿莫薩:“你和我一樣,和羅耀都有一段很美很美的過往。但如果你我知道羅耀死了的消息,都會哈哈大笑吧。”
阿莫薩沉默。
“想要殺死羅耀。”
過了一會兒,阿莫薩抬起頭說認真的說道:“只有兩個辦法第一,你要弄懂當初大輪明王是怎么將羅耀做出來的,這樣就能知道羅耀的弱點是什么。你最好去見大輪明王,相信他也愿意將羅耀這個已經不受控制的另一半殺死。”
“大輪明王死了。”
方解微微嘆了口氣。
“啊?”
楚氏和阿莫薩聽到這句話都忍不住驚呼了一聲,看向方解的眼神里都是驚愕:“大輪明王怎么可能死?即便大輪明王已經不如以往強大,可他也和羅耀一樣,想要殺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確實死了,死在大隋忠親王楊奇手里。”
“怪不得!”
阿莫薩長長的舒了口氣:“羅耀最忌憚的有三個人,一個是大輪明王,一個是一劍破萬法的萬星辰,另一個就是誰也看不透的楊奇。不過既然大輪明王已經死了,那么想要殺羅耀,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什么?”
“讓你自己比羅耀更強大!”
阿莫薩認真的說道:“所以,你先要弄清楚,原體是什么。”
方解有些迷惑,混亂中忽然腦子里一亮。他想起楊奇殺大輪明王的時候,在大輪明王弄出來的那個土屋中,楊奇用一個很奇怪的光團將大輪明王困住。之后那光團變得大了許多倍,似乎有一頭猛虎想從光團中掙扎出來,卻最終沒有成功。
難道那就是擊殺大輪明王必須要用的手段?
方解忽然有些遺憾,他目睹了楊奇殺大輪明王的過程,當時卻沒有在意那些細節。現在,另一個大輪明王成了他的直接對手,而楊奇為他留下了哪些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