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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福膳宴,劫又啟

  福膳樓乃是京都定陽最大的一家酒樓,凡吃過福膳樓菜式的人,都說其口味絕不亞于御膳房的出品,甚至猶有過之。便是振文帝君,每逢福膳樓推出當季的南北新菜式,也會微服出宮,來打打牙祭。

  有人傳說,福膳樓之所以敢同帝王家廚唱對臺戲,自有深厚的背景。福膳樓大掌柜的馬公全,乃是鎮國寺的俗家弟子,傳承的是南普陀一脈的佛法。二掌柜汪東祥卻是供奉閣的外事執事,來自冀州閭山道隱谷的微閭宗。兩位掌柜從九州南北而來,又志同道合,皆沉溺于調理苦辣酸甜咸五味,再加上福膳樓的菜式,總會偷偷調入少量靈品,因而不僅入口滋味妙絕,更讓人吃完之后有心曠神怡,兩腋生風之感。

  于是這福膳樓開張十年間,名震京城,成為各方達官顯貴、富商巨賈們的私宴之所。

  有了容昭皇后的手書懿旨,六皇子周淳風以大手筆包下了整座福膳樓,偌大的三層酒樓中,就擺了他們一桌。振文帝的九龍御車和容昭皇后的九鳳云車,一前一后的排在福膳樓門口,近千內宮侍衛按刀肅立,令那些腹誹的食客們望而生畏。

  兩位掌柜的抖擻精神,親自率著大廚們烹了七七四十九道珍肴,天南地北的菜式無一不全,山珍海味在天地靈品的調合下,綻放出無窮的滋味。每道菜在暖玉圓桌上只放二刻,菜肴稍冷,便立時撤下,更換新菜。

  這一道筵席,有個名兒叫“海陸同樽”,周淳風為此,將容昭皇后給他的五方奇石和三箱靈玉,當做菜金給了福膳樓大掌柜的馬公全,這些物事換做符錢,也能有二三千之多。

  菜是珍饈,酒是陳釀,三巡過后,六皇子臉上酡紅,意興也高了起來。

  仰頭喝干了玉杯中琥珀色的九珍陳釀,周淳風大笑一聲:“父皇這美酒,連我也只在他五十大壽時嘗過一盞。相傳是大雍開國皇帝從西夷那邊奪來的秘傳酒方子,十七種谷物花草調作酒基,九蒸九釀,一百三十年窖藏才成。這二十壇美酒,看壇子上的封蠟,足足有二百年陳,俞兄也不知施展了什么大手段,竟令父皇如此慷慨。”

  “全是青凌師妹的功勞。”俞和一笑,對著寧青凌晃了晃手中的玉杯,“師妹將那周易參同契解說得天花亂墜,帝君大悅,于是賜下美酒。”

  “如此寧仙子當多飲幾杯!”周淳風提起酒壺,給寧青凌滿滿的斟上了一杯。

  寧青凌舉袖掩口,喝了半杯,俞和與周淳風自也陪了半杯。

  “四皇子從西疆回宮探母,怎的卻不見與淳風殿下一起前來?”

  周淳風嘆了一口:“莫提此事!承云兄長回來之后,狠狠的將我訓斥了一通,責怪我侍奉母后不周。他說母后大病初愈,正是需要悉心護理之時,豈能留母后一人在宮中,故而不肯與我一同前來。我那承云兄長便是這樣一個性子,但他絕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俞兄莫要怪罪才好。”

  “淳風殿下此話差矣,你們兄弟二人,都有大孝心,俞和欽佩得緊。”俞和舉杯,邀周淳風又飲了一輪。

  也不知是酒力上頭,還是心生感懷,周淳風將空杯往桌上重重一砸,嘆聲道:“以前承云兄長是個性子極溫和之人,自小從未如此厲聲呵斥于我。記得有次我頑劣性子犯了,把父皇的御書房燒了一間,父皇大怒問罪,承云兄長想也不想,就說是他不慎引著了大火,結果被父皇抓去,杖責了五十軍棍。抬回來之后,他半個月都下不來床,可對我也沒有半句責怪,只是笑了笑而已。今日卻不知怎的,從西疆沙場回來之后,便沾上了一身煞氣,我覺得幾乎有些不敢正視他的眼睛。他去這許久,可回來見著了我,笑容也沒有半分。若非母后替我求情,他當場還要抽我耳光。母后這次病重,我哪里袖手不顧?淳風也是堂堂六皇子,為了母后,到處祈求,還下跪磕頭!可承云兄長也不問,就只劈頭蓋臉的斥責于我,淳風心中有苦難言。”

  周淳風說著說著,低頭以胳膊撐在桌上,兩行淚水悄然落下。

  “淳風兄也莫要如此傷感,容昭皇后定會將淳風兄的辛苦,說給承云殿下知曉,到時他自會懂得你的苦心。”俞和伸手拍了拍周淳風的肩膀,“西疆鐵血沙場,與這歌舞升平的京都定陽自是不同的,到那邊歷練一遭,心性自然會有變化。淳風兄久居京都,若有機遇,也當去邊疆磨煉男兒心性。”

  “我倒也不是怪承云兄長責罵于我,我若是在宮中日夜陪伴母后,不去與那些紈绔子弟到處廝混,母后也不會被歹人所乘,歷此一劫。”

  “一切都過去了,淳風兄今后多陪陪你母后就是。你母后身子虧虛,若悉心調理,當尚有幾十年陽壽可享,只是那些不明的丹藥,還須得勸你母后莫要服食才是,凡汞凡鉛皆有劇毒,那些方士,看了幾本道家丹經,不懂鉛汞坎離只是隱喻,一知半解似是而非的胡亂煉丹,毒不死人已是大幸。”寧青凌一臉鄙夷的道,“皇族修真是大忌,真有修士拿靈丹給你,九九八十一天內就要遭天劫,俱成飛灰,天道禁條哪是兒戲?”

  “都是長生不死惹的禍事!寧仙子,莫非皇族之人,便真的不能長生么?”

  俞和想起南帝冢中非人非魔的長鈞子,嘆了口氣。

  寧青凌道:“皇族命數太盛,注定不能修真。除非拋卻皇族之身,再歷經逆天改命之劫數而不死,四九命格打落,才可修真煉氣。古往今來,也有人這樣做過,只是逆天改命的劫數太厲,從未聽聞有人能歷劫不死。”

  周淳風深深的嘆了口氣,搖頭不語。

  “天道昭昭,既然讓你生在帝王家,享盡奢華尊榮,便不會再賜你仙緣,強求也是無用。”俞和勸了一句。

  可周淳風只是一杯接一杯的飲酒,也不言語。

  一時間,席間氣氛凝滯。

  俞和正想著換個什么話題,解一解尷尬,忽然聽到樓板被人踩得通通巨響。轉頭去看,一個錦衣侍衛上氣不接下氣的沖了上來,見到六皇子周淳風,倒頭就拜。

  這侍衛強壓住劇烈的喘息,嘶聲大呼道:“殿下快快回宮,容昭娘娘大病復發,已然人事不省!”

  “當啷”的一聲,周淳風手中的酒壺酒杯一齊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俞和眉頭緊鎖,與寧青凌對望了一眼,發覺彼此眼中都滿是驚詫。

  “淳風兄,我帶你御空而行,你且指點方位。”俞和大袖一甩,無形罡勁撞碎了福膳樓的窗戶,他伸手在周淳風腋下一攙,兩人化作一道呼嘯的狂風,穿窗而去,直撲容昭皇后的寢宮。

  寧青凌腳下也不慢,身子只一轉,追著俞和乘風而去。

  只幾息時間,三人就落到容昭皇后的寢宮門口,俞和大步沖進了寢宮,一看容昭皇后,登時吃了一驚。

  白日里見到容昭皇后,還看她面相已然轉好,臉上頗有了些溫潤的血色。可這時躺在榻上的皇后娘娘,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單看面頰和脖頸,已然枯瘦了一大圈,雙頰內陷,顴骨都凸了出來。滿頭烏發黯淡無光,枕邊全是脫落下來的發絲。一張臉白中泛黑,雙目緊閉,眼圈發紫,嘴唇竟全是一片青黑色。雖然容昭皇后神智盡失,但兩道稀疏的眉毛緊緊皺著,滿臉痛苦之相。

  有個宮女滿臉淚水,正用絲巾不斷的拭去容昭皇后鼻孔中淌出的黑色涕水。

  “殿下,你可來了!”見到周淳風,一干宮女哭成了一團。

  寧青凌飄身而來,到榻邊只一看,登時便是滿臉寒霜,眉毛緊鎖。她指尖金光一閃,九九八十一根牛毛金針飛出。

  “天機金針,鎮魂續命!”

  細小的金針透衣而入,刺進容昭皇后沖脈、手少陰心經、手厥陰心包經諸穴。一輪金針施完,寧青凌一咬牙,翻手取出了一片小小的青色玉符,這玉符仙光繚繞、瑞彩四溢,刻的是一道玉虛護心大真符。

  她伸手輕輕一揉容昭皇后的下頜,將玉符小心的放入了容昭皇后的口中。

  眼見這一番施為,雖然不見容昭皇后醒轉,可她臉上的痛苦神情已然舒展了開來。

  “皇后娘娘如何?”俞和急問道,一邊周淳風呆呆的站在,臉上淚水撲簌簌的滾落。

  “師兄,你速去找找寢宮附近有什么古怪,皇后娘娘被人下了奇咒,神魂盡數封閉。生機未散,但肉身枯槁,這不合病理,很是蹊蹺!”寧青凌也不抬頭,一手虛按容昭皇后的前額頂門,一手掐住容昭皇后的寸關尺三脈。

  俞和點點頭,身化一道青光,繞著寢宮轉了十幾轉。尤其是東南西北四方正位,全都細細的查探了一遍,以真元神念探入地底深處,可卻沒有發現絲毫端倪。

  寢宮中,寧青凌又在容昭皇后任脈上施了數針。

  “師妹,外面沒有任何端倪。”俞和走進寢宮,搖了搖頭。

  “不可能,玉虛護心大真符都快要鎮壓不住這道咒法,肯定附近藏有咒器!”寧青凌站起身來,在寢宮中走來走去,雙眼掃視著寢宮中的一干器物。

  足足轉了一炷香功夫,寧青凌才搖頭坐下不語。

  看六皇子周淳風一臉面如死灰、雙目失神的樣子,俞和心里一陣窒悶。他也顧不得藏拙,盤膝閉目坐下,口中默念清凈坐忘素心文,聚起神念朝靈臺祖竅之中的六角經臺一撞,剎那間那六角經臺和長生白蓮一齊明光大作。

  俞和再睜眼之時,寢宮中好似猛然間打了一道電閃,他雙目中射出丈許長的一道青玉色光芒,前額處有朵白蓮虛相一閃而沒。

  寧青凌驚駭的看了俞和一眼。

  當俞和的視線掃過她時,寧青凌驟然覺得自己似乎被漫天神佛齊齊凝視了一眼。一剎那,千百世的輪回盡被這一眼看破。周身真元恍如海風中的輕煙一樣飄搖,神念好像怒濤漩渦中的蝦米一般瑟瑟發抖。一股沒來由的恐畏,潮水般的席卷全身。

  “噗通”一聲,寢宮中的宮女侍衛,還有六皇子周淳風一齊癱軟在地,雙眼瞪圓了,一絲聲音也不發出來。

  俞和這道眼光,在寢宮中一繞,就見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藏的好深!可惜既然存了惡念,就如白絹之上的一點墨跡,終會彰顯出來。”

  只看他探手一指,一道清亮奪目的寒芒劍氣從指尖刺出,“叮”的一聲,斬在寢宮西面立柱掛著的銀色鏤花圓鏡上。這鏡子打著旋兒墜到地上,雖沒裂開,但已是布滿了裂痕。

  從那圓鏡背面,有一團漸灰色的煙霧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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