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華池洞天雖是以道家大神通開辟的一方小世界,但晨昏交替也隨著時辰而變,雖無星宿羅列,卻也為中秋佳節應個景兒,幻現出一輪滿月高懸。露臺頂上多的是靈燈,大大小小燈盞的品式不一,卻按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八卦九宮等等陣勢排列,燈盞中真火靈焰熠熠,照得偌大露臺流光溢彩,明如白晝。
飲茶用的條案撤下,換上了烏木圓桌,桌面上鋪著大紅絲緞,透著十分的喜慶。居中擺著一張雕花大圓桌,可供十數人圍坐,乃是主桌,繞著主桌,做八卦排列,還有八張略小的次桌。
揚州府供奉閣的五位大供奉身為主家,自然落了主桌主座。各門各派的師長皆坐在主桌上,隨侍弟子們分坐在主桌周圍的次桌上,每一桌都有供奉閣的執事修士相陪。
羅霄劍門揚州勢大,雖只來了俞和一人隨侍,也可安排在了乾位的次桌上,以示著重。寶珠禪寺是揚州唯一的佛宗,所以常慧和尚也在乾桌。玉露苑來的兩名隨侍弟子都是女修,所以也安排乾桌。還有通辰道宗的三人,再加上三位供奉閣的執事,乾桌湊了個十人之數。
俞和坐在乾桌側位,常慧大師走過來,坐到俞和左手邊。薛千容與向綾看到俞和在乾桌,臉上一喜,本想坐到俞和右邊,可謝年生突然搶上一步,拉開了緊挨著俞和右邊的椅子,徑自坐了下去。薛千容對著謝年生的背脊瞪了一眼,只好拉著向綾坐在俞和對面的位置上。衛宣看薛千容坐下,也不去坐通辰道宗三人中間的位置,直接坐到緊挨著薛千容的一個座位上。謝年生盯著向綾身邊空的那個座位,看了許久,最后對俞和訕訕一笑,起身換到向綾邊上坐,于是就成了衛宣和謝年生一左一右的夾著薛千容與向綾,薛千容左右撇了一眼,秀美微顰,可終還是沒說什么。直到賓客們全坐定了位置之后,其余空的座位自然便由供奉閣的三位執事修士坐了。
俞和抬眼看了一圈,心中暗笑,原來區區座位還有如此玄機。
那華平江倒是坐在了隔著主桌的坤位次桌上,一雙眼睛兀自朝乾桌張望。
等主賓全部落座,自有數十個道童,將菜肴美酒流水介的捧上來。這賓客中有的是受戒的道士僧侶,而且修道之人也都崇尚清淡,所以菜肴全是素齋,可烹制的師傅也下了巧思,將那靈品食材調理得色香味俱佳,菜肴一上桌,異香撲鼻,令人食指大動。
菜上九味,五位大供奉舉杯而起,帶領著眾修士,先灑酒三杯祭拜了頭頂一輪滿月,再邀眾人齊飲一杯,這方晚宴開席。
主桌上氣氛很是熱烈,不時傳來陣陣朗笑,凡不受酒戒的賓客,紛紛推杯換盞,頻頻呼酒。俞和偷眼看掌門鑒鋒真人,見他舉著青銅酒盞連敬了五位大供奉,五盞醇酒喝下,已然是面色微紅。
其他門派的師長們,也是紛紛而起,把酒相敬。在座的無一不是有道真修,可倒不見有人運功散酒,只一會兒功夫,五位大供奉就全都面露醉態。
乾桌上陪客的供奉閣執事也舉杯相邀,眾人起身齊飲了一杯,常慧大師受酒戒,以茶代酒。
俞和對一桌精美的素齋很有興趣,每樣都夾了一筷嘗。這菜肴用的食材全是可合藥煉丹的靈品,吃到嘴里不僅滋味豐富,而且更有補益身骨元氣的奇效。其中一碗八仙過海羹,竟足足用了八種靈菇,各有迥然不同的味道,卻又以銀竹碧漿調合在一起,一口喝下眾味紛呈,妙不可言。
俞和這便忙著品嘗菜肴,卻看見衛宣拿著一杯酒,不停的勸薛千容與他同飲,直費了好一番口舌,薛千容才端起酒杯,與他喝了一杯。衛宣喝完杯中酒,假裝伸筷夾菜,卻轉頭對身邊另一位通辰道宗的弟子連使眼色,那弟子心領神會,端杯也敬薛千容。
謝年生倒不勸向綾喝酒,只是不停的陪向綾說話,逗得向綾咯咯直笑。謝年生也恰到好處的給向綾夾些菜吃。看俞和望來,謝年生趕忙給自己斟滿了一杯酒,站起身來。
“俞師兄,今日借酒敬你,小弟也不多言,先干為敬!”謝年生說完,舉杯朝俞和邀敬,仰頭一口喝干。
俞和一笑,也端了一滿杯酒,站起來仰頭喝盡。
謝年生一舉拇指:“俞師兄好爽快,小弟再敬!”
說罷又是一滿杯下肚,俞和也不推辭,又喝了一杯。
“大恩不言謝,小弟三敬!”謝年生喝了第三杯,這才把杯子放下。
俞和第三次給自己倒滿酒喝了,兩人互一拱手,才又坐下吃菜。
旁邊常慧和尚也不言語,不過臉上略有些笑意,似乎滿桌菜肴都很合他口味,看他只是不停的在那吃菜。
三位陪客的供奉閣執事看桌上賓客舉杯,自然放下了筷子,輪番敬酒。供奉閣用來待客的這酒醇厚甘洌,絲毫不差于在瓊華宮喝過的“三陽醉”,而且其中摻合的靈藥猶有過之,幾輪下來,俞和飲了八九杯,只覺得身體燥熱,一股酒勁沖頭,微感暈眩。他既不敢偷偷運功散酒,又不敢失態,只好大口吃菜喝羹湯,強自壓下酒意。
“俞師兄胃口大好,師妹敬你一杯,以謝你今日指點之恩。”
對面薛千容忽舉杯來邀,連向綾也端了杯酒站起來。這倒教俞和不好推辭了,只能又滿了一杯站起。
薛千容舉袖掩唇,將一杯酒喝了。她臉頰上也帶著一抹紅暈,更趁得容顏嬌媚欲滴,一杯酒喝下,眼波一轉,看著俞和。
俞和被她這一眼看得背脊酥麻,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只有些慌張的將酒喝了。
身子剛坐下,便看見衛宣掃過來了個冷冰冰的眼神,俞和眉毛一挑,只當渾沒察覺。
晚宴吃到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通辰道宗的三人起身端杯去了主桌。坐在坤桌的華平江看通辰道宗的弟子一動,也端杯離席,站到他家掌門洪道人身后。俞和看了看鑒鋒真人,鑒鋒真人輕輕一咳,俞和連忙端杯而起,站到了鑒鋒真人身后。
東陽真人看身后弟子眾多,率先舉杯,敬完五位大供奉,接下來第一個先敬的便是鑒鋒真人。
“衛宣、年生、博風,快快隨我敬羅霄劍門的鑒鋒掌教。”
“東陽兄,還是你門中人才濟濟,令人好生羨慕!”
“鑒鋒兄你這話哪里說來,區區劣徒,哪及得上你家俞和師侄驚采絕艷。”東陽真人一擺手,轉頭對衛宣道:“衛宣師弟,方才可與俞師侄好生交道了?”
衛宣那一身傲氣收斂得干干凈凈,低頭踏上一步,雙手捧起酒杯,先對鑒鋒真人施一禮。恭聲道:“俞和師侄實是我揚州青年才俊之中的翹楚,更與年生師侄有舊,方才在側廳與俞和師侄煮茶論道,俞和師侄當真學富五車,于劍道之說直指精髓,師弟我是極為佩服的。”
鑒鋒真人聽了衛宣一番話,哈哈大笑:“衛宣師弟言過了,末進小子,哪來什么道理可論,你還要替我多多教誨俞和才是!”
這邊對答盡歡,可俞和站在鑒鋒真人身后,只愣愣的看著自己的靴面,他甚至懷疑自己飲多了酒,耳朵已經不大靈光。這衛宣當了鑒鋒真人的面,便搖身一變,滿嘴說得這都是什么?他在側廳中,一見面就給自己下了道暗招不說,兩人什么時候煮茶論道了?
可前面鑒鋒真人拿酒盞同東陽真人幾人一一碰過,俞和也只好舉起酒杯,與通辰道宗的四人一一碰杯,兩位掌門大笑聲中,一齊喝盡。
衛宣甚至在親熱的湊過來,拍了拍俞和的肩膀,倒好似真個交情莫逆一樣。
俞和眨眨眼睛,一時間有點反映不過來。
另一邊丹崖派的洪老道也敬完了五位大供奉,東陽真人帶著三人迎過去邀酒。這次更是驚人,那衛宣和華江平在側廳水火不容,差點就到動起手來,可到了這里,兩人互攬著對手的肩頭,那股親熱勁兒,簡直像是對生死之交的兄弟,久別重逢一般。
兩邊又是一陣相互吹捧,喝了酒。洪老道一轉身,帶著華平江朝鑒鋒真人走來。
俞和盯著華平江,倒要看他如何去演,果然洪老道和鑒鋒真人甫一搭話,華平江就漲紅了臉,指著俞和粗聲道:“俞兄弟是條漢子,沒說的,有本事,有學識,好人品,我是交定了他這個兄弟!”
說著拿來兩個大海碗,倒滿了酒,將其中一碗遞到俞和手里。
“俞和兄弟,話不須多說,你我都是個直爽的性子,干了!”華平江豪邁的一仰脖,喉頭上下抽動,咕咚咕咚的將一大碗酒喝得涓滴不剩。
俞和瞪圓了眼睛,可洪老道和鑒鋒真人都看著他,只好硬起頭皮,學華平江那樣子,把整碗酒一口氣喝干。
當下只覺得有堆燒紅的柴火被硬塞了進了肚中,從咽喉到胃腸,全都火辣辣的。喝完想開口也說句場面話,可一股烈酒翻涌上來,嗆得俞和悶咳了好幾下。
華平江張開雙臂,給了俞和一個熊抱,便跟在洪老道身后走了。
鑒鋒真人看了一眼俞和,也沒說話,自回座品菜。俞和一腳深一腳淺的,搖晃著走回了乾桌,攤在椅子上,只覺得頭頂有數不清的靈燈在漫空飛旋。
常慧和尚看了看俞和,嘿嘿一笑,搖頭不語。
只有桌對面的薛千容和向綾,看著俞和這幅狼狽模樣,竊竊私語,暗暗投來關切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