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傲立在慶云之上的終南仙宗青言真人揮手一招,落在俞和身邊的玄石寶硯拔地而起,化作一道烏光,投去了青言真人的大袖之中。俞和再朝那流沙澤細細一看,有一股股的血水如地泉外溢一般,從沙土下邊慢慢的冒了出來,亦有絲絲白光氤氳散入虛空。可想那十二位身陷流沙的白甲騎士,果然是被青言子以硯臺法寶當頭一鎮之下,盡數化作沙漠地下的團團肉糜,一命呼嗚。
俞和倒不計較什么戰績功德,但方才青言真人出手之前,既沒有發聲示警,也沒有一絲一毫要回避俞和的意思,若非是羅修上人傳音過來提點,這時的俞和,也會被那方千鈞寶硯砸得九死一生。
心里無端端的,對這位終南仙宗的九轉高道生出了幾分惡感,回應著俞和的念頭,那雙兩儀離合元磁劍丸輕輕顫鳴,似乎變作一對饑渴的毒蛇,盯住了青言真人的咽喉血絡。
大雍守軍這邊有西北煉氣士高手紛紛來援,而揮軍攻城的胡人那邊是域外飛天巨獸慘死,九尺黑漢生死不知,數位赤胡異士葬身黃沙,連十二位白甲騎士都尸骨難尋。這一番此漲彼消之下,落雁口雄關前的局勢峰回路轉,高臺督戰車上的摧戰鼓聲戛然而止,示令大軍撤退的號角響了起來。
那與涼州府供奉閣大執事孟坤正打得難解難分的白熊虛影,看似也戰意盡怯,不愿再爭斗下去。它提起兩支熊掌當空重重一拍,激得罡流翻卷,將孟坤生生逼退。這白熊虛影向下一伏,碩大的身軀將高臺督戰車團團罩住,想來是要設法護著剩下的赤胡異士逃離此地了。
有幾道黑影從高臺督戰車上飛身竄出,迅捷的爬上了半掩在沙土中的巨獸頭顱。看他們拿出鋸齒剔 短刀,奮力劈砍巨獸的頭皮,就知道這些人是想要把那位半死不活的九尺黑漢從巨獸頭頂中央挖出來,好帶回赤胡大營救其性命。
云頭上青言真人見狀,把眉頭一皺,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他忽然雙手抱拳,朝天俯身一拜,口中呼道:“恭請寶貝顯身!”
就看一道九色奇光從他肩后升起,在其頭頂略一盤旋,直超向那巨獸尸身飛去。
“不要臉的牛鼻子,本尊口里的肉你也敢搶?”衛行戈眼看青言真人作法,頓時是雙眉倒豎,虎目圓睜。他掄起萬星萬炁衡天劍,翻手一劍劈下,耳聽得“嗤啦”一聲,十丈明河破空而出,在半道兒上截住了青言真人祭出的九色奇光。
可青言真人不慌不忙,口中冷笑道:“螳臂當車,委實可笑!”
只見那道九色奇光與萬星萬炁衡天劍的劍氣一交,登時把十丈明河撞得支離破碎,散成漫天星芒。
衛行戈身形劇震,臉上有片紅潮掠過。他悶哼一聲,附在身上的北極中天紫微太皇大帝法相瞬間隱沒。羅修上人急忙伸出手臂,抄住了衛老魔的臂彎,可老劍仙臉上亦是閃過一道青氣,座下的木輪椅發出“咯吱”一聲裂響。
俞和大吃一驚,青言真人那道九色奇光究竟是何重寶,居然只是輕輕一擊,卻讓衛老魔和羅修上人都吃了個暗虧?
眼見九色奇光撞散了明河劍氣,其勢分毫不減,翩然飛到那巨獸殘尸之上,當空一轉,顯出了法器真形。
這件法器一顯形,但凡是在場的道魔修士,人人驚呼出聲。
那是一尊通體作青碧色的奇形器皿,高約五尺,上半截形如四方寶塔,分作三層,各有檐有窗,尖頂上雕成虎踞盤龍鈕。下半截好似方鼎,卻無有鼎足,四面雕滿了乾坤百獸百禽的圖樣,盡都栩栩如生。這法器好似一件新出土的古玩,上面銹跡斑駁,當真是外貌不扌不揚,若非它方才一擊震碎衛行戈的破空劍炁,證其絕世威能,否則顯出真形來教無有見識的人看了,真會以為它是一件粗制濫造的下品法器。
但俞和飽讀經卷,一看此寶顯形,登時脫口直呼出其真名:“終南先天至寶,九黎煉妖壺!”
西北修士誰人不知這件鎮壓終南仙宗氣運萬萬年的先天至寶?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倫都面露駭然,他偷偷縮到了馬嘯真人身后,手中作決,急急忙忙的將一對伏魔法尸收回到金鑲玉令牌之中,似乎生怕它們被煉妖壺當作不死尸妖給收了去。
這先天至寶放出九色光幢,罩住了那域外巨獸身隕之處。滿地血漿化作道道赤煙,飛入煉妖壺之中,如有山峰般大的兩片巨獸尸骨,也緩緩的從沙土中浮起,扯向天空。
要知道先天至寶煉妖壺,那可是能煉化寰宇萬物的無上寶器,只要是兩儀五行之屬,盡都可被此寶煉本還原,化作元炁一團。而且壺中大有乾坤,可演化出無窮無盡的小洞天境,妖邪之物一旦被此壺收入,那是永不能脫身而出,若不想被先天煉魔真火燒得形神俱滅,就只有散盡一身邪祟,在壺中洞天里老老實實的聽憑先天器靈擺布,贖還罪孽。
正在巨獸頭頂拉扯九尺黑漢的幾個赤胡異士,身被煉妖壺的九色寶光罩定,根本無可抗拒,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向頭頂的青碧銅壺慢慢飛去。其中有兩位赤胡異士還想拼死掙脫,可他們念頭一動,青言子立時心有所感,手掐法決遙遙一指,那兩人“砰”地炸成一團血霧,頃刻間被煉妖壺吸得涓滴不剩。
一絲精純的元炁反哺回來,終南青言子飄飄欲仙,周身氣勢大漲。他再引法決,欲將其余幾個赤胡異士盡數抹殺。
但就在這時,那高臺督戰車上的虛空,突然出現了一種無法言述的奇妙變化,似乎是有人在遠方施展了不可思議的神通法術,將那片空間生生撕開了一條不知通向何處的縫隙。
有兩條高大的“人影”,從那虛空縫隙中一步邁了出來,這兩人帶著一身毫不掩飾的澎湃力量降臨于此,竟令周圍十里地界的天地元炁,驟然間變得狂暴不堪。
天上生出無窮無盡的鉛灰色陰云,層層疊疊的向地面壓迫過來,濃密的云氣翻翻滾滾,其中醞釀著恐怖的雷霆。呼嘯的風暴橫掃大漠,卷起不可計數的砂礫,在空中疾馳,彰顯著充斥天地的怒氣。人們會覺得這落雁口關前依舊是陽光明媚的樣子,但天空卻是烏云蓋頂的,根本望不見云上的日輪,大地也是一片灰蒙,那照亮寰宇的熠熠光亮全不知是從何處而來。如此一幅明暗混淆不清的異相,當真是叫人匪夷所思。
俞和運足目力去細看那兩個破虛而來的怪人,左邊一人身高七尺,上半身為人,前額兩側生有一對碩大雄壯的鹿叉犄角,下半身卻是一匹披覆長毛的麋鹿軀體。他兩手手臂奇長,站立時幾乎可以觸著腳踝,那一對小臂上裹著青翠的細藤和厚實的木質鱗片。這人周身肌膚作淡青色,可垂到胸前的卷曲長發卻是碧綠色的,雙目無瞳,卻有絲絲瑩光溢出。
昨夜偷襲赤胡前營的程倫、俞和、召南子三人皆把眉頭一皺,看這個怪人的上半身形貌,分明就是曾以古怪水井為媒,將元神投影過來的赤胡半神高手。只是昨晚他的神念化身還是四肢俱全的人形,可如今真身前來,卻成了半人半獸。
但若說左邊這位還算是一具血肉之軀,右邊的那位卻赫然是一團熊熊燃燒的人形烈焰。濃稠而熾熱的火漿組成了他的八尺身軀,只在其顏面、胸前、雙肩雙臂之上,覆蓋了暗紅色的巖石鎧甲。他臉上的巖石面罩雕刻得分外猙獰,看起來像是一張遠古魔神的臉孔,從眼部的菱形孔洞中,露出一雙放射著灼灼青火的眸子。這火焰人形手中提著一柄紅光四射的長柄尖刺戰錘,四四方方的錘頭幾乎與他的軀干差不多大小。俞和的眼神一落到這柄錘子上,立時覺得雙目炙燙,周身發汗。
“胡夷之地半神高手!還是兩個?”在場的西北修士們發出一片驚呼聲。涼州府供奉閣的馬嘯真人收起撒豆成兵之術,祭出遁光,卷著一眾執事弟子抽身就走。
那尊火焰人形挾著萬道流焰拔身而起,一揮手中的巨錘,照準了半空中的先天至寶煉妖壺就是一錘砸下。
耳聽得“轟隆”一聲巨響,當場就像是有無數的煙花同時炸開,漫天都是橫飛的光焰,
待得火光散去,再看那終南至寶九黎煉妖壺,已被這火焰人形一錘打退了數丈之遠。九色光幢消弭,那些被煉妖壺攝住的胡夷異士和兩片巨獸殘尸,重又墜到了沙土之中。
雖然先天至寶遭此兇蠻無匹的一擊,本身無有分毫折損,但慶云上的青言子卻是周身氣血翻滾,腳底下退了半步。
“胡夷蠻子作死,居然膽敢褻瀆我九州無上至寶的威嚴!”
青言子此番攜鎮門至寶而來,滿打滿算是要借煉妖壺大展神威,一手鎮壓赤胡蠻子。可他還未好生露一露臉,卻在幾萬人眾目睽睽之下,被那火焰怪人硬生生的打散了神壺寶光,他登時覺得顏面掃地,不由得怒從心頭起。
只見這終南青言子眉毛倒豎,一臉煞氣,他手上法決連變,還朝身邊的昆侖真人大吼一聲:“蒼溟師弟還不出手,更待何時?”
“師兄力有不逮,貧道自當助你一臂之力!”那昆侖仙宗的蒼溟真人微微一笑,施施然踏了一步上前,拿腔作勢將大袖一擺,扶正頭冠,手掐法決朗聲喝道:“弟子恭請昆侖上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