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讓阿同傳回了信兒,說是晚上不回來,要在外面用飯。”寶笙應了一句,手腳麻利地撤下剛才周老封君和顧媛用過的茶杯,又重新給顧婉拿了一疊小點心填肚子。
最近她們家王妃總是喊餓,一天到晚嘴巴不停,小廚房的火都是徹夜生著,就怕半夜三更顧婉睡不著覺要找吃食兒。
對此,顧婉心里多少有數,怕是又有了身子,只一時還不確定,并沒有告訴沐延昭和那一群長輩,不過,顧婉自己到是注意了,行走坐臥,比往常架了幾分小心,也虧得這幾天她們兩口子再沒出去游玩,顧婉本來又好靜,便是再添上幾分嫻靜,沐七也沒察覺出不妥,要不然,怕是瞞不過耳邊人。
“雖然王爺不回來,你們還是給他留個燈。”
顧婉抱著個軟枕頭,倒在榻上,瞇著眼睛養神,有一塊兒沒一塊兒地往嘴里填點心,想起早晨走時,自家男人興高采烈的樣子,不覺有些好笑,去打獵而已,居然弄得跟幾年沒出過門兒一般,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把他拘在家里不放他出去。
想必是因為有齊長關相伴左右,顧婉嘆了口氣,她該說服齊長關留在京城,雖然沐七從來不說,但她知道,那個男人不是不掛心,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可真正的至交好友,相隔天涯,又怎么會不互相牽掛?
奈何齊長關是野狼,用鐵鏈子栓,也不一定栓得住。何況,兩人分隔開,沐七就永遠也不會知道羅曉婉的死訊,若是相聚。這個秘密恐怕就再也保不住。
羅曉婉的死。說是全怪齊長關有沐延昭這個朋友,似乎有些不合適,但無法否認,那個女子的死亡,或多或少和沐延昭有關系,若非齊長關和沐七交好,水澤又怎么會抓住羅曉婉相要挾,要不是為了救顧婉,齊長關又怎么會拋下身懷六甲的妻子。遲遲不歸,說不定,羅曉婉和那個生下來便死去的孩子。就能好好地,幸福地活著。
顧婉心中有些酸楚,閉上眼睛,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罷了,就讓他在外面多玩些日子,過幾日,怕是又要忙了。
大庸郊外,有數個獵場,皇家獵場自然是最大最好的,但沐延昭與齊長關。卻只在郊外荒山野嶺間奔馳。
那皇家的獵場再好,里面卻沒什么野物,多是被人喂養出來的,類似于家養的禽獸。
秋日,郊外的風很大也很冷。拂過山崗。吹斷了枯黃的草木,沐七騎著馬。慢慢悠悠地走在這亂世勁草之間。
齊長關就跟在他身邊。
天色將暮,說是打獵,實際上沐七馬上除了兩只野雞,再無收獲,到是齊長關,馬頭上掛了一只全須全尾的金錢豹。箭只從眼睛穿過,讓這金錢豹的毛皮不損分毫。
沐七一眼瞟過去,就極喜歡:“正好,冬日到了,給我家娘子做一身皮襖。”
他說的那般理所當然,逗得齊長關難得一笑,他的笑仿佛寒冰初化,春暖花開,心里升起舒緩的暖意,漸漸把被江湖風雨吹的僵冷的四肢,暖了回來,體力漸生,到似是回到十四五歲時,無憂無愁無焦慮。
沐七看了看天色,笑道:“吃飯吧,試試你的手藝,我都有近十年沒吃過子羽你的烤肉了。”
齊長關身上的傷,其實還遠未好,但他這會兒,卻沒感覺到一絲一毫的痛,有些蒼白的臉上也有了光:“我這就去給你找吃的!”
說完,他跳下馬,鉆入山林,遠遠望去,還是能看到一絲漆黑的衣角,顯然,齊長關即使知道,沐七身邊有幾個侍衛在,也不肯離他太遠。
他本就不是個輕易相信人的,他不在便罷了,他在這兒,就絕不肯把沐延昭的安危托付給別人。
沐七失笑,席地而坐,隨手折了一只葉子,就口而吹,是詩經的曲調――嚶其鳴矣,求其友聲。相彼鳥類,猶求友聲;矧伊人矣,不求友生…
不多時,齊長關便回返,手里拎著一頭毛色鮮亮的野狼。
沐七扔了手中的樹葉,由著它隨風飛去,從馬上解下一口鐵鍋,洗干凈裝了半鍋山泉水,生火燒開,又把自己打獵過程中隨手撿來的野山菌,通通放入,齊長關也跟著過去,給他手里的野狼去皮剔骨,那樹枝串在一起,架在火堆上慢慢燒烤。
狼肉很硬,味道也并不佳,即使有沐七提供的調味料一堆,也抵擋不住那種腥氣,但兩個人都很開懷,沐七看著齊長關認認真真地拿刀子擱下最好的肉,用葉子包好,遞到他的手里。
夜色漸濃,天上星星滿天,兩個摯友坐在一起細談。
齊長關本不是個多話的人,但在沐七面前,肚子里卻有說不完的話。他的臉色并不好看,即使是在火光的映襯下,還是顯得蒼白如雪,身上也有點兒微燙…他受了傷,傷后總要發燒。
夜風寒涼,齊長關臉上升起一抹暈紅,覺得頭有些重,他在沐延昭面前身心放松,沒那么緊繃,不自覺就倚靠在旁邊的樹上。
沐七此時才隱約看出來他似是病著,心底喟嘆,卻不露聲色,只是調轉了一下身體,擋住風口,笑道:“夜里露宿荒郊不好,露水太重,容易著涼,我記得東郊有一家酒樓,不如去喝兩杯?”
齊長關從不會拒絕沐七的要求,乖乖地騎上馬,迷迷糊糊地跟著他走。
“你怎么會來中原?”
這些年來,齊長關一直在塞北草原上,很少涉足中原,沐家的商隊有時會去草原,偶爾也帶回他的口信,或者一些小禮物,沐延昭還以為,齊長關是想在草原上定居,不在回來了,畢竟,他的來歷實在有些問題,在中原久居,并不是一件好事。
齊長關略微沉吟,只是道:“我聽說燕國公家的人還沒死絕。”他這次來中原,是因為得到消息,教養他長大的組織‘血盟’,接到暗殺沐家人的生意!
沐家的人,自然包括沐延昭。
血盟從不失手,他不得不來。
“你如何知道?”沐七挑眉,燕國公好歹也是前朝皇族,誅九族牽連太大,自然不可能除根,最近他聽探子匯報,本該一蹶不振的燕國公家里,似乎有些異動。
齊長關沉默,這事兒他不想說,不想告訴沐七,他一個人碰上血盟全部,一個又一個,花費了足足兩個月的時間,與那個他既愛且恨,不知該如何對待的組織,做了個了斷!
雖然遍體鱗傷,但他還是贏了。
這些事情,沐七不必知道,也不該知道。
他從不對沐七說謊,遇見不想說的事兒,只是沉默,沐延昭一笑,見他不再開口,也就不多問:“你既然來了,怎么不帶著弟妹和我干兒子?那孩子我連見都沒見過,可讀書了沒有?你別只顧著習武,當爹的人,要學會擔責任了。”
沐延昭很少干涉齊長關的生活,也很少問問題,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奇怪,兩個人明明相差這般大,可遇到一塊兒,怎么就有那么多的話想要說?
如今大概是他也做了父親,便忍不住多了幾句嘴。。
“你放心,他有他娘親教導。”
齊長關目光沉郁,輕輕低下頭,不敢看沐七的眼睛,幸好有暮色遮掩,一向機警的沐七,也不會對齊長關起疑,這才掩飾過去。
酒樓到了。
說是喝酒,實際上只喝了兩杯溫酒暖身,沐七就把齊長關哄到房間去休息,兩個人抵足而眠,一夜無夢。
漫長的歲月里,齊長關能有一場如此好的夢,并不容易。
第二天一早,兩個人才抱著打來的獵物,匆匆忙回家去,顧婉已經親自下廚做好了飯菜,還煮了專門給齊長關喝的補湯和藥湯。
這些湯很有效,只喝了一碗,齊長關的臉色就變得好了許多,顧婉收拾出一間客房,說是收拾,其實就是把客房里零零碎碎的東西都弄出來,那個人實在不習慣住在過于奢華的房間,雖然沐七本不講究,王府的客房,已經遠比不上大庸其它豪門世家的客房精致。
雖然沐七多多少少地表現出那么一點兒極為隱蔽的期盼,但齊長關還是沒有在大庸久留。
他來的突然,走的也突然,白天剛去街上買了一堆布料,似是準備做冬日的衣服,有那么一些常住的意思,但晚上卻忽然到王府辭行,飄然遠去。
沐七沒有留他,顧婉也沒有,他們的生活,甚至不曾因為一個人的來與走,有任何改變。
只是,沐延昭也沒有清閑幾天,沐延旭還在為了和達瓦族談判的事情傷神,打仗是件麻煩事,戰后處理,也是件麻煩事兒,遇見這一樁麻煩,其他事務,便顧不了太多,沐延昭身為弟弟,為哥哥排憂解難,理所應當。
如今落到他的頭上的,最要緊的雜事,莫過于工部的差事,大水雖然過去,但各地整修堤壩,免不了要征集民夫,徭役,自古以來就是個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