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心里有點兒難受,到底還是應了,起身離去,臨走,猶豫了半晌,還是叮囑了一句:“宮務繁雜,嫂子病著,也別為這些瑣碎事兒費心思,由著底下人去做,您就掌控大局便罷了。”
柳氏莞爾:“別擔心,我心里明白著呢。”
柳氏這一病,說是沒有大礙,可也好幾日昏昏沉沉起不了身,可宮務還是得處理。
宮里如今到有幾個位份不很低的妃嬪在,當年的周良媛被封為周昭儀,郭昭訓和孫奉儀都為美人。
其他的寶林以下的嬪妃,也有一二十個。
周昭儀為周家嫡出的女兒,也是金尊玉貴的嬌養出來的,對管理宮務,雖然說不上怎么精通,可也不至于手忙腳亂。柳氏一病,就把宮務都交給了她,雖然不在管事兒,可柳氏是什么人?跟著沐延旭刀山火海闖過來的,周昭儀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她要是再壓服不住,也就不配做沐延旭的原配皇后了。
離開皇宮,顧婉心里有點兒堵得慌,結果剛到門口,居然碰上了沐八娘。
如今的八娘,已經不是以前的孩子模樣,身量高挑,比顧婉足足要高半頭,人也瘦了許多,本來略圓的鵝蛋臉,到成了瓜子臉,穿戴也不如以前鮮亮,似乎改了喜好,不大愛紅艷的服裝,到是總穿寶藍的,青色的衣裳。唯獨一樣未變,腰里還是纏著帶刺的軟鞭。
顧婉看見她的時候,這丫頭正坐在一塊兒大青石上,百無聊賴地舞弄著鞭子。左眼寫著無聊,右眼寫滿了無趣。
“八娘?”
一聽見呼喚聲,沐八娘蹭一下蹦起來,也不管身后跟著的那一群又是扯她的衣擺。又是扶她的胳膊。花容失色的小宮女,徑直撲到顧婉的步輦上。
“婉姐姐,我要悶死了!”
顧婉失笑――這才像她印象里,漂亮活潑的小姑娘,沐家八娘一向喜歡叫顧婉姐姐,而不是嫂子,這習慣根深蒂固,被沐七說了好幾次,就是改不了。顧婉到覺得無所謂,叫什么都一樣。
一伸手,把小丫頭拉上車。“走吧,出去逛逛。”
身為王妃,顧婉在皇宮里也能乘坐步輦,而且還很大,再坐上一位公主,也不顯得狹小,沐八娘高高興興地坐在自家七嫂身邊,嘀嘀咕咕地跟她咬耳朵:“皇后嫂子要我學規矩,都悶了一年多。”
顧婉隨即了然,八娘的婚事確實是大問題。她哪里都好,就是在這婚姻大事上,總是遇到挫折。柳氏想必是擔心,她的婚事還是不順利,這才對她頗多要求。
沐八娘一離開皇宮。換了步輦。改乘坐馬車,就一路路嘰嘰喳喳。像是只飛出籠子的小麻雀一般,顧婉嘆息――要是陳郡主看見她這副模樣,肯定又把她拉去重學禮儀,說來也奇怪,陳郡主手底下調教出來的弟子,別管內里怎樣彪悍,表面上假裝的能耐,卻都是一等一,個頂個的禮儀周全,沒人不夸贊。
偏偏出來一個沐八娘,死活不開竅,怎么教都沒用,別人做出來優雅的動作,擱在她的身上,就是顯得僵硬無比,要多虛假有多虛假。
最后連陳郡主都沒轍,只好由著她自由自在地顯露本性,好歹還能夸一句大方活潑不做作。
顧婉倚靠在車窗上,聽著沐八娘嘰嘰喳喳地說話,也不覺得煩,這小姑娘的嗓子極好,說話脆生生的,甚是動聽。
路邊小商販們高高低低地吆喝著,過往的行人步履匆匆,沐八娘看著這些,本有些抑郁的心情,也好了起來,眉飛色舞,整張臉上都顯出幾分活力。
顧婉見八娘高興,就挑挑揀揀地給她買了不少小玩意兒,有一把紫竹為骨的油紙傘,上面的煙雨圖雖然粗糙,但顧婉莫名喜歡那上面繪制的一對兒彩蝶。
還有十幾個木頭雕刻的小人,其中一個是觀音,鬢發如云,一身層層疊疊的紗裙,栩栩如生,精致非常。
八娘愛不釋手,明明不過是不起眼的小東西,她看著到比宮里那些奇珍異寶更順眼。
顧婉帶著她閑逛了一陣子,正想著找一家酒樓吃飯,卻忽然見旁邊胡同里鉆出一個人,是個女子,還是個遠遠看著就極婀娜的女子。
那少女拔足飛奔,一連撞了十幾個小商販的貨攤兒。后面還有五六個一身青色短衣的壯漢,手持木棍,緊追而至。
沐八娘最喜歡熱鬧,一見此事,便不由駐足。只見那少女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一路上隨手抓住手邊能夠拿到的東西,七手八腳地往后面扔,氣得周圍小商小販們直跳腳。
只是這女子身形纖細,實在跑不快,后面追趕的又是身強力壯的漢子,她哪里逃得了,沒多一會兒,就讓人追上。
顧婉皺眉,略略打量了一下,那女子梳著芙蓉髻,穿著丁香色的羅裙,面上略略施了脂粉,五官亮麗,說不上絕色佳人,卻也是頗有幾分顏色,這會兒掙扎著被幾個粗魯男子扭住手臂,雙目紅腫,淚水連連,那點兒驚惶的神態,真真是我見猶憐。
沐八娘顯然也動了憐憫之心,一生氣,蹭一下,從車上跳下,顧婉連忙一手抓住她,還讓她扯著往前走了兩步,苦笑道:“八娘別急,著人去問問看,是怎么回事兒!”
身邊的侍衛很有眼色,甚至用不著顧婉吩咐,就有人趕了過去,不過片刻,幾個壯漢和那少女,就通通被抓到顧婉和沐八娘身前。
八娘一見那少女的衣衫凌亂,連忙走上前,扶著她到車上,笑道:“妹妹可是嚇著了?別怕,收拾收拾,若是他們欺負你,我定給你做主!”
顧婉哭笑不得,見八娘眼角眉梢寫滿了得意,心知她一直是最小的一個,平日里在她們這些嫂子面前,都被當成小女孩兒,這會兒遇見個年紀更小,更羞怯可人的,也就顧不得其他,先偏向幾分。
“咳咳。”她可以隨意說話,顧婉卻是明白人,目光落在那幾個也是驚疑不定的壯漢身上,冷聲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何追趕這少女?”
那幾個壯漢對視一眼,這些人顯然都是在京城混熟了的,一眼就看出顧婉的出身來歷非同尋常,能在大庸堂而皇之地帶著十幾個帶刀侍衛逛街的,明顯是皇親顯貴。
幾個人都很客氣,并無任何無禮的舉動,其中一個看樣子是領頭的,聽了顧婉的問話,目光閃爍,卻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夫人,我等乃是周員外家的家丁,這個女子乃我們家娘子買來的奴婢,她私自逃走,我等奉娘子之命,特來尋回…”
他話音未落,那少女已經由八娘帶著步出馬車,一聽那人的話,立時臉色雪白,哭喊道:“我不是奴婢,我是被騙來的。”
說著,她撲通一聲,跪在顧婉膝前,垂淚道:“夫人,您救救小女,小女是薛郡人,家里雖不富庶,可小女的爹娘,萬不肯把小女賣為奴婢的,還請您明察!”
這一哭,一鬧,周圍涌上來一群看熱鬧的,都對著幾個壯漢指指點點。
那壯漢見這情形,也惱了,怒道:“你這是什么話,我們娘子花了足足二十兩銀子,才把你買回家,賣身契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你說你不是奴婢,就不是了?天下還有這等道理?如意,你乖乖跟我們回去,別讓我們為難,我們便在娘子面前求情,免得娘子重罰于你,你若是不肯,哪怕對簿公堂,身為逃奴,你可討不得好!”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顧婉聽得頭痛,八娘一個勁兒揪她的袖子,她也不好放下這女子不管,只能搖頭道:“這樣吧,這女子既然求到我面前,我也不能當沒看見,這便帶她一起去京兆府,既然你說你家娘子是白紙黑字買的這女人,那便拿著賣身契過來,你也不必擔心,這本不算是什么麻煩事兒,很容易查清楚,若她真是你們家正正經經買去的奴婢,別無隱情,相信京兆自會給你們做主。”
說著,顧婉扭頭帶著八娘和那女子上了車,那幾個壯漢欲言又止,可看見那些通身彪悍氣息,怎么看怎么不好惹的侍衛,一個個都不敢出聲。
那女子這才松了口氣,咬牙拜謝道:“多謝夫人。”
顧婉搖頭:“你也別謝我,還是說說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若你有理,我定然保你無事,可你若真是逃奴,我也不能為你壞了朝廷律法。”
其實,顧婉看得出,這里面大概是有隱情,但這女子的賣身契握在人家手里,想必也是事實,要不然,那幾個壯漢不會那般理直氣壯。
顧婉按了按眉心,暗道,這女子莫不是讓拐子給拐賣來的?這到不奇怪,拐賣人口的事兒,雖然朝廷嚴令禁止,可屢禁不絕,就是正規的牙行,每一年都少不了有這種不明不白地被拐賣來的奴婢。
但那女子流著眼淚一開口,顧婉就知道自己想錯了,便是沐八娘,也驚得目瞪口呆:“…還,還有這種事?”(